藥孃的全面戰爭:被困在男性軀殼裡的女人

原創 喬喬 有故事的人

藥孃的全面戰爭:被困在男性軀殼裡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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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有故事的人發表的第1170個作品

作者:喬喬

配圖:作者提供、網路圖片

在目前的社會環境中,談論性別問題是相對敏感的。而跨性別者作為性少數的少數,其處境之艱難便更少為人知。

對於跨性別女性來說,男兒身,女兒心,這種的割裂感是一種隱秘的、不足與外人道的痛苦。有些人會選擇透過服用或注射藥物等手段,使自己的生理狀態更接近真正的女性。這類人有一個特別的稱呼:藥娘。

剛接觸藥娘這個群體的時候,我很好奇,為什麼這些跨性別者要選擇私下進行服藥,而非正規就診或接受手術?但在深入聊天和了解之後,我認識到了她們選擇的必然性。親密關係的斷裂、醫療體制的缺失以及大眾認知的汙名化等現實問題,都是橫亙在這個群體眼前、不得不直面的一座座高山。

當身體背叛靈魂,藥娘們的人生又將何去何從?

1

“如果我能成為一個女孩”

阿誠最近發現,自己總是會在廁所嚇到人。

大約兩週前,阿誠剛要踏出廁所,一箇中年男人走了進來。瞥見阿誠,男人驚了一下,有些不好意思:“美女抱歉!”阿誠正想解釋,那人隨即拐進另一側的女廁所。兩三秒後,隔壁傳來一聲女性尖叫。中年男人重又踉踉蹌蹌返回來,眼睛直勾勾盯著阿誠,皺眉問:“你是男的?”阿誠輕輕點了下頭,避開男人驚異的目光,頭也不回快步離開。

阿誠是一名藥娘,依靠服用激素類藥物,改變自己作為男性的原生性別。毫無疑問,她擁有著一切男性生理體徵,但在性別認知層面卻是完完全全的女性。

作為一個跨性別女性,二十多年以來,這種不間斷的分裂感,時刻籠罩在她生活的方方面面。

太陽落山,一輪隱隱的月牙掛上夜空。阿誠面對著一衣櫃的琳琅滿目,左挑右揀,最終還是選定那件最愛的粉色長裙。細細地整理好假髮,阿誠望著鏡中嬌俏的臉龐出了神。

一個裙襬飄飄的甜美女孩,那是她的另一副面孔。

女性的靈魂被拘束在男性的軀幹之中,身體便是阿誠最大的敵人。

藥孃的全面戰爭:被困在男性軀殼裡的女人

跨性別者的定義於上世紀七十年代提出,代指性別認同和表達異於其天生指派性別的人。其中,跨性別女性表現為以男性的性別出生,卻擁有女性的性別認同。跨性別者的覺醒,通常隨著自我認知的成熟,表現為一個持續且漸進的過程。

2015年,十八歲的阿誠走入大學校門。父母離婚多年,阿誠從小被母親撫養長大,大學之前,她的男性朋友掰著一隻手都能數過來。

那時的阿誠,對自身性別認知還只是懵懵懂懂,但察覺到了自己與舍友們的格格不入。

最讓她頭疼的便是洗澡問題。寢室內自帶一個狹小的沖涼間。舍友們總是要在外面先脫光再進浴室。日子長了,舍友們都嘻嘻哈哈習以為常,而阿誠始終無法忍受裸露的男性胴體頻繁在寢室內走動。她委婉地提出了自己的意見,卻換來了一通嘲笑:“你小子怕不是個女人吧?”

這句無心之言戳中了阿誠的隱痛,成為了她開始確認性別認同的契機。

大一暑假,阿誠確定了自己是一名跨性別女性。從幼年起積攢的性別迷惑,在十九歲那年終於得到了答案。

小時候,理髮店對阿誠來說便是監獄一般的存在。每次母親要帶她去理髮,二人便會大吵一場。儘管渴望著一頭飄飄長髮,但阿誠總是在逼迫下,不得已被剃成寸頭。直到高中,母親才終於妥協。但阿誠心裡明白,自己想爭取的不只是留長頭髮的權利。

在確認自己真正的性別後,她在日記中寫道:“就算拿我全部的生命去換短短三天,我也想要作為一個女孩而活。”

2

此之砒霜,彼之蜜糖

大二開學前後,阿誠瞭解到藥娘這個群體,但她真正決定成為一名藥娘,則要更晚一些。

通俗來說,藥娘就是透過吃“糖”來改變自身的一群跨性別女性。“糖”在藥娘圈子裡有著特殊的含義,不是普通的糖果,而是代指能夠改變人體內分泌的激素類藥物,通常分為抗雄激素、雌激素以及孕激素三大類。藥娘們的內分泌便在吃“糖”中悄然改變。

阿誠挺喜歡這個代號:說的次數多了,生活彷彿就沒那麼苦了。

阿誠在QQ上加入了幾個藥娘內部交流群。藥娘之間以姐妹互稱,並時常在群裡分享交流自己的故事以及吃藥的心得體會,大家的故事基本大同小異:對自身性別產生懷疑,搜尋相關資訊,繼而採取行動改變。

一粒補佳樂、兩粒黃體酮以及五十毫升色普龍,這是交流群裡公開傳授的藥方。照此服用,每個月的花銷大致在三百塊上下。

由於母親始終奉行著“窮養兒”的觀念,阿誠在生活費上相當拮据。為了能夠負擔起藥,她對每一餐都精打細算:一盒泡麵或者一碗白粥,就能簡單地應付一頓。阿誠甚至一直保持著一日只吃兩餐的習慣,為的就是把每天花銷控制在二十塊以下。

除了吃“糖”外,注射針劑也是藥娘們改變激素分泌的途徑之一。針劑的產地各異,對應的價格也不一。一般來說印度、泰國的比較便宜,而日本、歐美產則要昂貴許多,但藥效也更突出。好的針劑僅注射兩三個月,胸部便能隆起一座小丘。

通常來說,一盒五到十支的針劑,價格在四百元到一千元不等,高昂的價格令諸多藥娘望而卻步。

阿誠從沒想過注射針劑。一方面是價格,另一方面是擔心不當注射引發不良後果。為了保護隱私,藥娘們通常選擇自主注射,而絕大多數人缺乏注射技術和經驗。一旦注射不當,便會導致創口感染、肌肉萎縮等一系列嚴重後果。但即使如此,針劑的奇效依舊吸引著一大批藥娘。

有交易的地方就有人性的掙扎。阿誠曾聽聞,一些年齡小的藥娘,由於瞞著父母,又沒有經濟收入,便選擇透過援交的方式換取藥品費用。

藥娘所服用的激素類藥物,通常是處方藥。由於拿不到醫囑,阿誠在其他藥孃的介紹下,選擇從一些私售藥品的藥商處購買。在藥商的淘寶店鋪中,商品銷售頁面並不明確標註是藥品,而是以配以服裝、零食等不相符的圖文描述。藥娘透過QQ群等內部渠道,或直接在淘寶上搜索隱晦的關鍵詞,和藥商溝通後即可拍下商品。

大多數藥商不具備從業資格證明,其所提供的藥品質量很難獲得保證。低階仿製的藥品從外包裝上便可以分辨,藥品質量也存在很大的問題:藥片易碎,且質地不純、肉眼可見雜質。而對於高仿或是真假混賣的藥品,藥娘們只能以身試藥,透過藥效進行區分。

一旦確定某藥商確係販賣假藥,藥娘們便會在群體內部進行擴散。儘管如此,由於私下購買處方藥違反法律規定,加之缺少交易憑證和相關法律知識,藥娘們只得將苦水往肚子裡咽。

交流群裡時常有人曬出自己吃藥前後的對比照片,並配以粉色泡泡的對話方塊:“吃‘糖’一百天,看看有什麼變化?”

吃“糖”快兩年,阿誠越發興奮,因為自己看起來越來越像個女孩子了。面板摸起來又滑又膩,臉上的痘痘也去了大半。圓潤的小臉配上大大的眼睛,加上悄然隆起的胸脯,和留長至肩的頭髮,路人基本辨別不出她的真實性別。

“可我現在的體力已經快廢了。”阿誠有些黯然。

服用激素類藥物,容易對身體造成極大的負擔和傷害,阿誠之前就聽說過,這也是她最初猶豫是否要吃“糖”的原因之一。剛開始時,她只是胸部隱隱作痛,以及時不時地眩暈一陣,吃了大半年後,嗜睡、體能下降以及睪丸疼痛等症狀開始逐漸出現。交流群裡一些吃得過猛的藥娘,更是檢測出了肝功能障礙。

阿誠發現,自己已經不能出門步行超過一個小時,即便是到隔壁小區的菜鳥驛站取快遞,路程不過半她便氣喘吁吁。上個月出去玩,儘管北風呼呼颳著,豆大的汗水卻一滴一滴從阿誠的臉頰滑落,身旁路人時不時驚奇地瞥過來,讓她很是尷尬。

真正成為一名藥娘快兩年,身體一天天地虛弱,但阿誠從未停止吃“糖”。她已經吃不出藥的苦味,漸漸覺得“糖”就是甜的。阿誠說,她不指望旁人的理解和包容,“我只懇求不要攻擊我,不要傷害我。”

藥孃的全面戰爭:被困在男性軀殼裡的女人

與阿誠的聊天:“我就沒想過能活很久”

3

“什麼時候才能輪到我呢?”

按照國內正規治療流程,跨性別者需經專業醫生診斷,獲得易性症證明後,繼而進行激素替代療法。

然而阿誠表示,能夠成功拿到易性症證明並不容易。

國內具有診斷資格的機構極為稀缺。而且,國內關於易性症的診斷是一個漫長而細緻的過程。以北京大學第六醫院為例,患者需在首次就診後,至少隨診兩年,期間至少3次就診,間隔時間不短於1個月,才能明確給予判斷。

供不應求下,藥娘們想要獲得名醫看診難上加難。

因為家鄉沒有專業機構,藥娘媛媛曾專門到上海求診。早上八點去掛號時,前面就已排了九十多人。太陽漸漸西沉,快到醫生下班時,媛媛仍然沒有得到面診。她忍不住向助理護士抱怨:“什麼時候才能輪到我呢?”

小天也有類似的經歷。由於不熟悉醫生的出診安排,她頭一天先是跑空,第二天去取號時卻被告知號已取完,下次醫生坐診要到五天後。這次一無所獲的旅程,小天在住宿和交通花費了兩千多元,等於半年的吃“糖”錢。

在易性症的診斷方面,目前學界仍存在爭議。

從多數藥娘提供的經歷來看,國內精神科醫生普遍認為,若跨性別者存在其他精神心理障礙症狀,則優先診斷其他精神疾病。唯有認知、情緒狀態都非常良好的情況,方可考慮診斷易性症。

然而,大量研究顯示,易性症患者由於自身性別認同的顯著不同,多伴有程度不一的情緒障礙。阿誠指出,網上有一些專門的藥娘QQ群,會針對如何應對醫生的面診進行討論,以此規避心理測查。

即便好不容易獲得了證明,在激素替代治療方面,國內針對跨性別者治療的專業機構,僅有北醫三院的“易性症治療序列”一家擁有開具激素處方的資格,併為激素替代療法提供指導意見。目前國內性別重置手術資源尚處於稀缺狀態。起步時間晚,加之多數醫院的開展積極性不高,能夠滿足規定的醫療機構與醫生寥寥無幾。

基於技術成熟度的考慮,藥娘小馬選擇赴泰國完成性別置換手術。去年,小馬偶然在QQ群看到一個賬號釋出資訊,其自稱是從事泰國手術代理的中介,全程代辦一切手術事宜。

那時小馬已經自主服藥快3年了,實施手術的想法在她心中日漸成熟。與家人和朋友商議後,小馬最終選擇透過這家中介聯絡手術。中介提出收取1000元的服務費,並承諾全程翻譯和定期看護服務。

母親提出要陪護小馬,但小馬考慮到母親年歲已高,不想讓她看到自己手術後虛弱和血淋淋的一面而擔心難受,便在向公司申請停薪留職兩個月後,獨自一人隨中介赴泰進行手術。

國內的《性別重置規範》規定,手術前手術物件應當滿足以下條件:對性別重置的要求至少持續5年以上,且無反覆過程;以及術前接受心理、精神治療1年以上且無效。

小馬覺得相比於國內,赴泰手術的優點之一便是省時省力。手術前一個月,中介要求小馬提交了一份HIV檢測結果。到達泰國後,小馬被中介帶去一名心理醫生處,開具了一份精神證明,整個過程不超過半小時。而這便是手術前所要準備的一切材料。

小馬選擇僅對下體實施手術,加上住院和交通等,花銷共計約八萬元。小馬已工作多年,仍覺得這筆手術費有些昂貴,可又不得不做。

而對於大學剛畢業、至今仍待業在家的阿誠,動輒數萬的手術費用不菲,她打算等工作幾年攢夠錢,再進行手術。

對於普遍年齡較低,尚未經濟獨立的藥娘們來說,去正規醫院進行手術是一筆鉅款。部分藥娘選擇去無經營資質的診所完成手術,但安全性卻無法得到保障。

去年,阿誠的朋友小月終於說服家人,決定進行手術。小月十分高興,卻又有些難過,付出了血與淚的代價,自己終於可以享有別人與生俱來就享有的權利了。

阿誠則還在苦苦煎熬著:“什麼時候才能輪到我呢?”

4

“我怎麼就有你這樣的兒子?”

醫療系統的稀缺,促使著一部分藥娘持續私自用藥。而親人的態度,更是橫跨在藥娘獲得正規治療間的鴻溝。

按照規定,性別重置手術前,患者必須要提交直系親屬理解並同意性別重置手術的父母知情宣告並進行公證。這意味著,性別置換手術的實施,需要徵得父母的完全認同。

21歲的阿誠曾有一個夢想:在母親接受自己的前提下,進行性別置換手術,變成真正的女孩。現在她23歲了,卻對自己當初的想法嗤之以鼻。

“我把那個希望無限地放大,最後它就像泡泡一樣,噗地一下破掉了。”

藥孃的全面戰爭:被困在男性軀殼裡的女人

阿誠的桌子

2019年六月份,阿誠大學畢業,暫住西安的舅舅處靜心準備考研。舅舅經營的診所門店空著一間小起居室,阿誠平日便居住在此。

一次和舅舅外出途中,阿誠暈車嚴重,學醫出身的舅舅替她號脈,發現阿誠的心臟出現問題。阿誠以自己失眠為由,隨意搪塞了過去。本以為已矇混過關,沒想到幾天後回到診所的房間,她看到自己原本整齊擺放的藥瓶,七七八八散落在開啟的抽屜裡。

阿誠知道到了該向母親坦白的時候。趁著週末,她乘大巴回到了咸陽的家。她和母親坐在沙發上,邊看電視邊聊著天。談起小時候裝修房間的事,阿誠開玩笑說:“怎麼當時沒給我裝個公主床?”

母親的神色變了。她瞪大眼睛,抓住阿城的肩膀:“你舅舅都和我說了。你是不是就一門心思想當個女生?”

阿誠頭一次覺得母親這麼令她害怕。

自此之後,母親的態度一直是淡淡的。有一次阿誠塗了指甲,母親只是瞥了一眼,並沒有開口指責。阿誠想,母親是不是已經接受了事實,她也因此萌生出一絲希望。直到一次,二人因為一點小事吵架。母親積壓已久的情緒終於爆發出來,拎起手邊的抱枕摔在阿誠身上,衝著她吼:“你怎麼就這麼想做個女人!我怎麼就有你這樣的兒子?”

阿誠聞言默默回到房間,收拾好行李坐上了返程的大巴。

她想,母親應該早就對自己的“異常”隱約有察覺了,只是不願直面答案。“我媽一直把這個事記在心裡,等累積到一定程度就全部噴發出來了。我不想再說服她了,大家相安無事,這樣最好了吧。”

但是,相比於藥娘薇薇安來說,阿誠還是顯然幸運許多。在向家人宣佈自己的性別認同後,薇薇安被父親用繩索捆綁起來,沒收了手機以及身份證,並試圖強迫她入住精神病院。薇薇安進行了激烈的反擊,不慎從三樓墜落,腰椎骨折。在住院期間,父母仍不停指責她,並在傷愈後限制其出行。

《跨性別報告》顯示,近九成的原生家庭不能完全接受跨性別孩子,尤其是有改變身體意願或行為的跨性別者,其中最不能接受的,是跨性別女性。在來自原生家庭、社會等多方面的壓力下,加之服用激素類藥物導致的情緒波動,藥娘們極易受到嚴重心理創傷。61。5%的人存在抑鬱,73。2%存在焦慮,46。2%的人因為自己是跨性別而有過自殺想法,12。7%的人曾有過自殺行為。

阿誠很少出門,一個人住,也沒有什麼朋友,有時候一星期說的話兩隻手可以數過來。每個月總有那麼幾天,她會躲在被子裡默默流淚,哭累了就睡過去。

5

黑暗角落裡的病人

在泰國順利接受完手術,小馬住院兩週後,選擇回家繼續休養。兩個月後,小馬就已經恢復了行動,便向公司申請重新上班。

沉浸在喜悅中的小馬沒想到,就在手術結束10個月後,自己將要成為國內第一起跨性別平等就業權案的當事人。

小馬就職於杭州一家文化傳媒類公司,負責藝人助理以及拍攝倉庫管理的工作。剛回到工作崗位,她就接到了人事部的約談。人事部稱她的狀況已不適合繼續工作,勸其主動提交辭職報告。

“你現在手術完以後,已經不適合再跟著藝人了。男藝人不方便,女藝人更是不行。”小馬在某次約談中,錄下了對方的這段話。

春節假期接踵而來,小馬發現應得的年終獎並沒有到賬。新年上班的第一天,經理笑著一路將開門紅包發過來,卻唯獨跳過了她。小馬僵在工位上,周圍的同事不時瞥來一眼。此時小馬心中,已隱隱地有所預感。2019年2月12日,小馬查收到來自公司人事部的郵件:因為她考勤不合格,公司與其解除勞動合同。

2019年8月,小馬以“平等就業權糾紛”為由,正式向法院提起訴訟。

公司方表示,小馬確實存在考勤不合格的事實,與其解除勞動合同符合法定理由,並否認了對小馬存在歧視。小馬則指出,公司氛圍一直相對寬鬆,遲到早退現象在其他員工中常有發生,而公司也一貫持默許態度。她在法庭上要求提供其他員工的打卡記錄,卻遭到了公司的拒絕。

目前這起案件還在審理中。除了保護自身的合法權益外,小馬還有著其他的訴求:她希望能夠藉由自己的案子,使得社會上更多的人能關注到這個群體,減輕跨性別者面臨的不公。

大學畢業後,阿誠也面臨著難題。學歷證書上對於性別修改的限制,成為她猶豫是否接受手術的因素之一。由於缺乏明確相關規定,能否成功申請修改證書上的性別,很大程度上依賴於隨機的校方態度。

不僅是就業和工作環境,跨性別者所遭受的歧視從學生時代就已初露端倪。《跨性別報告》顯示,七成左右的跨性別者曾遭受過不同程度的校園暴力,其中跨性別女性佔比最高。因為被男生們嫌“娘”,阿誠也經歷過一段不願回首的校園黑暗往事。

阿誠覺得藥娘們的感受,旁人是無法真正體會的:“人生處處是圍城,藥娘們像被判了無期徒刑的囚犯,註定要過上比他人要嚴峻百倍的日子。”

2014年,擁有十萬餘關注數的“藥娘吧”消失在大眾視野裡,隨後建立的“藥娘二區”、“藥娘三區”等貼吧在數月後步其後塵。現在藥娘間的交流大多借助QQ群,但也不時會遭到封禁。

對此,阿誠倒不覺得驚訝。部分藥娘在貼吧裡釋出色情圖片,吸引感興趣的人進行援交;一些人拒絕承認激素對人體的影響,釋出帖子宣傳大劑量的用藥方法;十四五歲的低齡藥娘互相鼓勵,瞞著家長隨意吃藥……這些都是貼吧中常見的帖子型別。

“喪”是藥娘圈的主基調。藥娘們熱衷討論的主題,離不開對社會、工作以及家庭等全方位的抱怨。

但阿誠覺得,這種風氣不可避免。吃藥帶來的身體和精神上的折磨,加之整個社會的歧視,藥娘們的處境本就不樂觀。

藥孃的全面戰爭:被困在男性軀殼裡的女人

2019年5月25日,世界衛生組織在第72屆世界衛生大會上透過《國際疾病分類》第 11 次修訂,將“性別認同障礙”從精神障礙的分類中移除,更名為“性別不一致”,並重新歸入“性健康”一欄。但在國內,性別認同障礙仍被視作是精神疾病的一種。

一次特殊的交友經歷,讓阿誠至今印象深刻。在某節英語課上,阿誠因為共看一本書與女孩豆豆熟悉起來。她鼓起勇氣,加了豆豆的微信,但很快阿誠就發現,自己被豆豆遮蔽了。

後來豆豆解釋,自己一開始只是覺得阿誠性格孤僻,但在翻閱了她的朋友圈,繼而在網上搜索到藥孃的含義後,她害怕了。

阿誠仍清晰地記得豆豆的一句話:“對不起,這是我第一次知道藥娘,我覺得很恐怖。”

“我們在他人眼中,仍然是黑暗角落的病人。”阿誠說。

她有時候覺得自己還不如得了癌症,起碼有正規渠道可以治療,父母也會關心體恤,而不是像現在這樣被人當作怪物。

阿誠打算考研到南方的臨海城市,聽說那裡山好水好人也好。但隨著身體和精神一天天地壞下去,阿誠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撐到那一天。每天的“糖”還在繼續吃,但她無所畏懼。

“我不在乎還能活多久。”她說,“反正不剩什麼可以失去的了。”

(注:文中使用姓名均為化名)

投稿郵箱:istory2016@16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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