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閒拋閒擲野藤中”，讀徐渭的《墨葡萄》

徐渭，字文長，號青藤，明中葉文學家、書畫家，與解縉、楊慎並稱明三才子。文長聰穎卓異，多才多藝，卻命運坎坷。出生百日喪父，與生母骨肉分離，英年喪妻，又屢試不第，落魄消沉乃至絕望自殺，又因誤殺繼室張氏獲牢獄之災，貧病癲狂以終了餘生。其《青藤書屋圖》有題畫詩曰“幾間東倒西歪屋，一個南腔北調人”，可謂其多舛人生的逼真寫照。徐渭書畫，潑墨寫意揮灑任性，求其神韻而不拘泥於形似，冠絕當世，開青藤畫派風氣之先，《墨葡萄》最能體現他的畫風。

半生落魄已成翁，獨立書齋嘯晚風。

筆底明珠無處賣，閒拋閒擲野藤中。

這是徐渭名作《墨葡萄》圖題畫詩。雖無緣得見其真跡，詩卻印象深刻。作為題畫詩，它是畫意的點染，將尺幅之間的意蘊揮灑而出。詩畫配合之間則又多出一份意在言外的回味，畫的是葡萄，說的是自己，咀嚼的是人生。才華可以帶來榮耀，也可能招致不幸，幸或不幸常不繫於才學卻繫於時勢。所謂“治世之音安以樂，其政和；亂世之音怨以怒，其政乖；亡國之音哀以思，其民困”的邏輯關聯性在墨葡萄的題畫詩裡得以充分的呈現。

徐渭博學多才穎悟過人，詩書畫樣樣精通，有經緯天下之抱負和才氣卻屢試不爽潦倒一生，悲愴之情蒼涼之意潑灑於筆墨之間，蘊藉乎畫卷之中。“半生落魄”是感嘆也是自嘲，顧影自憐，花白的頭髮凝聚的不只是命運艱澀的概嘆，更有不得伸展的悲憤。“獨立書齋”，持才傲物，潑墨揮毫，一飲千鍾，“曳尾於塗”的活著也算不失於書生的風骨，讀書人的存在方式也不過如此而已。一簞食一瓢飲可以憧憬卻難以自慰，因為越是不平庸的人越是難以甘於平庸。“無處賣”是痛苦的，悽愴的，“閒拋閒擲野藤中”最是無奈與悽惶，箇中的況味非身歷其境者難以感悟。

人之處世難免傷情，情之所牽皆有所繫。繫於人者善，繫於事者真，繫於物者執，繫於道者智。善者痴，因其不捨；真者累，因其不棄；執者狂，因其貪；道者智，因其空。“閒拋閒擲”莫如“萬事不關心”，“萬事不關心”莫若“水流心不競”，“水流心不競”不如“也無風雨也無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