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裡的吃喝：一包茯苓霜，藏著豪門的潛規則和人生命運的明規則

1

、一塊熱糕，藏著豪門深處的鄙視鏈

蟬姐兒是秋爽齋的小丫頭，她一向勤快能幹，平素人緣很不錯，

“眾女孩都和他好”。

這天飯後，大丫頭翠墨讓蟬姐兒出去叫個小么兒買點糕點回來——大觀園的女孩們不能出門，一般都是到門口再找小廝。蟬姐兒領命來到後門邊，大觀園的小廚房也在這裡，這兒正有好幾個閒著的婆子，蟬姐兒便找了個婆子出去買糕。

便在這時，怡紅院的芳官也來到小廚房，跟管事的柳嫂子交代晚飯的要求。柳嫂子對芳官無比熱情，言語之間很是巴結。便在這時，買糕的婆子回來了，芳官看到後便說：

“誰買的熱糕？我先嚐一塊兒。”

芳官進園不久，但因為在怡紅院當差，又深得寶玉喜歡，一向十分張揚，平素大概根本就沒把蟬姐兒等小丫頭放在眼裡。蟬姐兒當即拒絕道，這是人家買的，你們還稀罕這個？

看芳官碰了釘子，旁邊的柳嫂忙說，芳姑娘，你喜歡這個？我這裡有剛買的，還沒吃呢。說著便拿出一碟糕來遞給芳官，又說，你先吃著，我再去給你燉口好茶來。

芳官頓時無比得意，她那這個熱糕向蟬姐兒炫耀說，誰稀罕你那糕啊，你給我磕個頭，我也不吃。說著，便將手內的糕一塊一塊掰了，擲著打雀兒頑。” 蟬姐兒被氣壞了，卻也沒法，只能抱怨幾句離開了。

芳官和蟬姐兒身份地位差不多，都屬於小丫頭。論資歷，蟬姐兒應該比芳官在大觀園時間久、人脈廣，但怡紅院是核心部門啊，所以芳官就趾高氣揚，故意氣蟬姐兒，而蟬姐兒唯有忍氣吞聲。

哪裡都有鄙視鏈，豪門中的底層也是涇渭分明。

2

、一瓶玫瑰露，森嚴等級中的模糊縫隙

蟬姐兒走了，柳嫂子看看沒人了，便問芳官，我跟你說的那事兒怎樣了？原來，柳嫂子一心想讓自己的女兒柳五兒也進怡紅院當差——怡紅院是大觀園裡待遇最好、工作最輕鬆的部門。然而她們一家雖然都在賈府為奴，卻沒有什麼中上層的人脈。只是當初芳官等小戲子在梨香院時跟她們相處不錯，便來求芳官。也因此，柳嫂子對芳官、對怡紅院有求必應，寧肯將熱糕給芳官糟蹋，也要百般奉承。

閒聊之間，得知柳五兒很喜歡自己上次給的玫瑰露，芳官便大包大攬道“

不值什麼，等我再要些來給他就是了。”

當然，也可能是芳官覺得糟蹋了柳嫂的熱糕不好意思，便拿玫瑰露來投桃報李。芳官回到怡紅院，跟寶玉要玫瑰露，寶玉發現瓶中的玫瑰露不多了，乾脆連瓶都給了芳官，讓她給了柳五兒。

這玫瑰露很珍貴，對柳嫂子便想分些送給正在生病的哥哥的兒子。柳五兒似乎不願意，她對母親說

“依我說，竟不給他也罷了。倘或有人盤問起來，倒又是一場事了。”

——不能不說，柳五兒還是挺聰明的，後來果然就因為這些送來送去的東西惹出了是非。

柳嫂子不聽，還是將玫瑰露分了一半，走出大觀園，一徑來到哥哥家。

這玫瑰露上好的滋補品，是王夫人給寶貝兒子寶玉的，其他人，比如另一個數出的賈環都沒有嘗過，以至於趙姨娘還要求彩雲偷點出來給賈環。芳官仗著寶玉的寵愛，根本就不拿玫瑰露當回事。她送給了柳嫂子，柳嫂子又送給了侄子……貴族之家固然等級森嚴，可卻也有模糊縫隙，真是不一定誰就能吃到。

3

、一包茯苓霜，貴族之家的潛規則與命運的明規則

柳嫂子將玫瑰露送給了侄子，哥嫂都非常高興。臨走前，她嫂子又回贈了一包茯苓霜：

“這是你哥哥昨兒在門上該班兒，誰知這五日一班，竟偏冷淡，一個外財沒發。只有昨兒有粵東的官兒來拜，送了上頭兩小簍子茯苓霜。餘外給了門上人一簍作門禮，你哥哥分了些。”

這段話資訊量極大，讓讀者看到了那個時代的潛規則。原來在貴族之家當差，便是尋常如看大門的，竟也有不菲的灰色收入。

賈府是勳爵貴族，又是貴妃之家，所以來往各地的大小官員們，時常都要來拜賈府，要送禮——這禮不僅給主人，也要給“門禮”——如果看門的怠慢，這禮就送不上去。

這一次送禮人只送來三簍茯苓霜，其中一簍就得做門禮，這門禮實在不便宜。柳家哥哥五日一班，只有這一個送禮的來，“外財”太少了，覺得有點吃虧，覺得很不開心。

茯苓霜與玫瑰露一樣，也是上好的營養品，不容易得到。所以這些底層僕婦們你來我往、互相分享，這份友情也是讓人感慨感動。

柳嫂還詳細告訴了小姑子這茯苓霜的吃法，最後說，我本來想要進園子裡看看外甥女的，又想到這些日子主子們不在家，到處管得嚴，唯恐被人看到不好，就沒過去。正好你來了，可以直接給你了。

得知玫瑰露換來了茯苓霜，柳五兒立刻心動，當即決定分給芳官一些。這也是個自尊的女孩，不願白白受別人的恩惠，一旦自己得了好東西，便要與好朋友分享。然而，她渾然忘記了自己剛剛跟母親說過的話，這麼互相送來送去，被人發現是容易出事的——她果然惹出了是非，在從怡紅院回來的路上，便遇到林之孝家的，被人家三問兩問，就前言不搭後語起來，引起對方的懷疑。便在這時，曾經柳嫂子和芳官得罪過的小丫頭蓮花兒和蟬姐兒路過，她們跟著落井下石，結果在小廚房找到了玫瑰露和茯苓霜，被“人贓俱獲”。

雖然後來平兒問清了緣由，還給她們母女清白，可本來就體弱的柳五兒卻因為被關押了一夜而病倒了，茯苓霜上落滿了這個美麗女孩的眼淚，而她們心心念唸的怡紅院也進不去了……

國有國法、家有家規。賈府的規矩，是奴才之間不準“私自傳送”，但這不是什麼大事兒，實際上也屬於人之常情，從上到下其實執行得並不嚴格。只要不是遇到整頓紀律，或者得罪了誰，便是被主子發現，也大多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不會產生什麼嚴重後果。

柳五兒母女其實情商挺高的，但因為處心積慮想進怡紅院，過於奉承怡紅院芳官等人，在有意無意之間得罪了幾個不起眼的小丫頭——因為一塊熱糕得罪了蟬姐兒、因為司棋的雞蛋羹與蓮花兒交惡。而這個時間恰好如柳嫂子的嫂子所言，正是主人都不在家，王夫人那邊又傳出丟了東西，作為管家的林之孝家的正在著意巡查。

各種條件湊到了一起，她們便有點無辜地躺槍了。

這真是讓人無奈又感嘆。同樣小小逾越規矩的事情，有人做就沒事，有人做就出事兒；大多數人做都沒事，你偶爾為之就出事兒。這中間有偶然也有必然，這就是人生命運的明規則，看起來似乎毫無道理可講，可其實，背後亦有審時度勢的智慧，有善良為人的品格。

好運氣也是需要智慧與人品來支撐的，情商再高也沒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