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間的《羅生門》

芥川龍之介是一位日本大正時代的小說家,他文學創作的最高成就就在短篇小說。《羅生門》便是其中之一,他的作品關注社會醜惡現象,但是很少見直接評論,僅僅用冷峻的文筆和簡潔有力的語言來陳述,讓讀者深深感覺到其中的醜惡性,極具感染力。

在極端的條件下,你是否也會為美化惡行尋找一個理由來為自己的惡行開脫?面對別人對自己的缺陷“娓娓道來”,你又是否能做到真正的不在意?百人百口,你又是否會找到真相為何?

羅生門

一位家將在羅生門下避雨。兩三年來,京都接連地震、旋風、大火、饑饉等災難,所以都中便格外的荒涼。羅生門便是一處,這裡堆滿了無人認領的屍體。走投無路的家將思量著,要從無辦法中找辦法,便只好不擇手段。如果擇手段便只好餓死在街頭的垃圾堆裡,然後像狗一樣,被人拖到這門上被人扔掉,假如不擇手段呢?

如果有一個地方既可以遮風擋雨又可以不給人看地安安靜靜地睡覺,應該就是在這個地方了。家將走上兩三級後,突然看到上方有著微弱的火光,屏著息,貓腰窺探著樓上的情況,在朦朧的火光中,他看到一位老婆子,在辨別不出數目、胡亂拋棄的屍體中,一根一根地拔著一個女屍體的頭髮。

家將的恐怖感一點點消失,同時對老婆子的怒氣也一點點升上來,對一切罪惡引起的反感愈加強烈。兩腳一蹬,從直梯上衝了上去,大踏步地來到老婆子面前,刀架在老婆子的脖子上,質問著她為何做此等罪惡之事。

“自然的,拔死人的頭髮,是件可惡的事情。只是,在這裡的這些死人,活著的時候都是這麼做的,所以他們也活該。……那就,我做的事,也不覺得是惡事。這也是,不做便要餓死,沒法子才做呵。”

家將收了刀,思量著老婆子剛剛的話,“的確,這樣嗎?”

突然上前一步,抓住老嫗的大襟,迅速剝下她的衣服,留下一句,“那麼,我剝你的衣服,你也不要怪我,我不這樣,我也得餓死嘛。”一瞬間下了樓梯,消失在黑夜。

世間的《羅生門》

鼻子

在池尾這個地方有個無人不曉的事情,就是禪智內供的鼻子長有五六寸。人人都道,他是因為鼻子太長娶不到媳婦,才來做的和尚。然而只有他自己才知道,做了和尚,鼻子大的煩惱也不能少了幾分。

內供時常會拿起鏡子看看自己的鼻子有沒有短一些,可是每次都是,嘆口氣把鏡子收到匣子裡去,誦他的《觀音經》去了。內供也會時常看別人的鼻子,他不關心來往之人的衣著,只是想著會不會看到一個和自己一樣的鼻子,甚至想從各種經典之中尋出一個和自己一模一樣的鼻子來寬解自己的內心。

聽弟子說有位從中國渡海而來的醫生有把鼻子縮短的絕技,內供裝出一副不在意的樣子,偏偏不去主動說試用這個方法。每每吃飯時總是愧疚地說,有勞徒弟費手,實在於心不安。於是乎在徒弟的百般勸說之下終於答應試用。

說來也怪,這方法須得單獨把鼻子這一部分放在滾燙的熱水裡浸泡,時間到了之後再由徒弟用兩隻腳用力的踩踏還冒著熱氣的鼻子,直到出現小米粒一般的東西,再拿鑷子鉗出,如此反覆,鼻子竟然真的萎縮了。

內供的鼻子縮短之後,眾人仍是見他就笑,起初內供以為自己換了模樣,但是單單這個解釋又不足以說明。“然而和鼻子還長的過去,那笑樣總有些不同。”

這個時候,和藹可親的內供茫然若失地瞅著普賢像,回憶起鼻子還長的時候,心情鬱悶。鼻子短了反倒叫內供後悔不迭。

一天晚上,內供的鼻子有些發癢,有點腫,彷彿發了熱似的。第二天,內供的鼻子回來了,從上唇拖到下唇,和以前一樣長,內供頓感神清氣爽。

世間的《羅生門》

莽叢中

砍柴人的證言:

上山砍柴時,看到山後的荒草地躺著一具屍體,不只受了刀傷,血已經不流了,傷口發乾。身旁卻不見兇刀,只有一條繩子掛在旁邊的杉樹上。

地上的草和落葉被踏得非常凌亂,被殺前肯定有過一場惡鬥。現場是沒有馬匹出現的。

行腳僧的證言:

昨天見過這個已經死掉的人。他和一個騎馬的女人一起走。馬是棕色的,兩綹長鬣披在臉上。

男的帶著腰刀和弓箭,黑漆的箭筒,插著二十來支箭。

捕快的證言:

捕到的人叫多囊丸。在京師大盜中,是個遠近聞名的好色鬼。

逮捕他時,帶著一把沒有刀鞘的刀子,還帶著弓箭。

還有一匹棕色的、帶著兩綹長鬣的馬。

老婆子的證言:

被殺的人是他女兒的丈夫。她的女兒是個有男子氣概的女子。

昨天兩人出去後,女婿死了,女兒下落不明。

控訴著強盜多囊丸不僅殺了自己的女婿還強姦了自己的女兒。

多囊丸的證言:

昨天中午中午過後,碰上了一對男女。覺得女子好像一位觀音,便動了念頭。哄騙他們說那邊山上一座古墳,出土了很多古鏡同刀劍,可以便宜賣給他們,男子動了念頭。

騙他們說寶物就在前面草叢裡,讓女子下馬在這裡等著。男子進去後,多囊丸從後面突襲,把他捆在了一棵杉樹上,抓起葉子塞滿他的整個嘴。

然後繼續哄騙女子跟進到草叢裡。當她發現時,突然拿出腰刀刺向我,如果一個不小心,刀子就捅進肚子裡了。可是刀子被打掉了,失去武器的女子不管多強也就沒轍了。最後,得償所願,沒殺死男子,把女子搞到手了。

逃跑時,女子突然發瘋了似的拖住我,哭喊著,我和她的丈夫必須死一個,她跟著活下來的那一個。

我解開了他丈夫的繩子,叫他與我拼刀。大概二十幾個回合,我把他殺死了,回頭去看女人,不知什麼時候已經不見了。

一個女人的懺悔:

男的強姦我後,我看到丈夫眼裡除了輕蔑再無其他,連滾帶爬地來到丈夫眼前,還沒來得及靠近,他一腳把我踹倒在地。

那個男的已經不見了蹤跡,我注視著丈夫的臉,又冷酷又輕蔑。我走到他面前,打算和他一同離開人世。他的刀已經被強盜拿走了,我用自己的腰刀,像做夢似的一刀捅進了他的胸口,然後昏了過去。

醒來時,丈夫蒼白的臉上已經沒了氣息。我想用刀子刺穿自己的喉嚨,嘗試著各種辦法,最終還是太懦弱了。

借巫婆之口,幽靈的話:

強盜強姦妻子之後,便開始花言巧語地安慰她。看著妻子給出肯定的答覆時,我沉默了。

罪惡還沒結束,在離開的時候,妻子要求強盜殺了我。強盜怒了,問我如何處置自己的妻子,殺還是不殺?這時,我已經原諒強盜對我犯下的罪。

在我還沒給出答覆時,妻子大叫一聲,向草叢深處跑去。強盜割斷我的繩子,拿起大刀和弓箭跑路去了。

我費了很大的力氣掙脫繩子,撿起妻子丟下的那一把小刀,一刀刺進了我的胸口。

世間的《羅生門》

“他的作品關注社會醜惡現象,但是很少見直接評論,僅僅用冷峻的文筆和簡潔有力的語言來陳述,讓讀者深深感覺到其中的醜惡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