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納蘭性德讀之落淚的這首詞,人到中年方能體會其中悲苦

從《詩經》開始,中國古典詩詞的一大重要作用,就是抒懷。詩人和詞人所抒發的情感,有家國天下的大抱負,也有個人身世之悲的小自我。

而從中國乃至世界文學史的發展來看,

悲劇作品往往更容易流傳下來並被大眾所喜歡,這大概是因為人世間的美好結局實在不多,

大多數人的一生,都是少“因此”,多“縱然”。

讓納蘭性德讀之落淚的這首詞,人到中年方能體會其中悲苦

如果從文學帶給人的力量來看,悲劇無疑是佼佼者,魯迅先生說過:“悲劇是將人生有價值的東西毀滅給人看。”人在美好的事物被打碎的時候,內心所生髮的感動和感慨,往往是支撐他們繼續走下去的力量源泉。

因此,在中國古典詩詞中,最受歡迎的一類,也是抒發各種悲苦情緒的作品,

其中清代顧貞觀的《金縷曲二首》,堪稱是千百年來最為悲傷的詞之一,但流傳卻並不廣,瞭解的人也並不多,因為這詞中的悲苦,是隻有人到中年方能體會到的。

讓納蘭性德讀之落淚的這首詞,人到中年方能體會其中悲苦

顧貞觀的《金縷曲》有兩首,今天我們只取其二來淺析:

我亦飄零久!十年來,深恩負盡,死生師友。宿昔齊名非忝竊,只看杜陵消瘦。曾不減,夜郎僝僽。薄命長辭知己別,問人生到此淒涼否?千萬恨,為君剖。兄生辛未吾丁丑,共此時,冰霜摧折,早衰蒲柳。詩賦從今須少作,留取心魂相守。但願得,河清人壽!歸日急翻行戍稿,把空名料理傳身後。言不盡,觀頓首。

顧貞觀是大清康熙朝官員,其好友吳兆騫因為文字獄被髮配寧古塔,康熙十五年,顧貞觀正在北京千佛寺居住,時值寒冬,冰雪交加,顧貞觀因而感念遠在寧古塔受苦的吳兆騫,遂寫下兩首《金縷曲》詞寄給好友。

據史料記載,納蘭性德讀到這兩首詞的時候,忍不住淚下數行,其悲傷之深刻,由此可見一斑。

讓納蘭性德讀之落淚的這首詞,人到中年方能體會其中悲苦

“我亦飄零久!”沒有任何花哨的手法,直述自己漂泊無依、多年輾轉的悲苦,這一句寫得極為沉痛,一個“久”字為全篇定下了基調。當時,顧貞觀已經38歲,在古代這不是一個小歲數,距離他中舉致仕已經過去了十多年,作者前塵回首,感慨歲月無聲,漂泊他鄉十年間,已經物是人非。

“十年來,深恩負盡,死生師友。”是說他自覺愧對這位亦師亦友的生死之交。

其實吳兆騫因文字獄被流放之後,顧貞觀一直在積極尋找辦法解救,但清朝文字獄極為殘酷,顧貞觀稍有不慎,就會把自己也給搭進去,只能有心無力,所以才說“深恩負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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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從更深層次來講,在這樣嚴峻的政治形勢下,作者的其他生死之交,處境估計也不會好到哪裡去,曾經的意氣風發,早就被生活的磨難打碎,

作者寫的雖然是吳兆騫,可心裡所悲哀的,恐怕不只有吳兆騫一人,“樹猶如此,人何以堪!”

“宿昔齊名非忝竊,只看杜陵消瘦。曾不減,夜郎僝僽。”杜甫送李白的詩中有句“李杜齊名真悉竊”,是謙虛地說自己名不副實,但在這裡顧貞觀說過去你我齊名,並不是名不副實,而且以李白杜甫自比,是在誇讚吳兆騫和自己的才學,更增添了一份懷才不遇的悽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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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陵”即是杜甫,顧貞觀以杜甫自比,表達因為思念和擔憂好友而日漸消瘦,這愁苦不比流放夜郎的李白要少。當然,吳兆騫被流放寧古塔,與李白經歷相似,所以作者也是將吳兆騫比作李白。

在這裡作者也有一個美好的寓意,李白流放夜郎時中途遇赦,所以作者希望好友也能幸運地被赦免。

“薄命長辭知己別,問人生到此淒涼否?”自古有“紅顏薄命”的說法,顧貞觀這裡的“薄命長辭”是指自己的愛妻去世,“知己別”自然是指與吳兆騫分別,對於男人來說,兄弟和愛人無疑是一生中最重要的人,

但顧貞觀都失去了,再加上常年客居他鄉孤苦無依,遂不禁有“問人生到此淒涼否?”的泣血之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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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心中縱有千般遺恨、萬般苦怨,又哪敢輕易對人吐露呢?又還有誰能讓我傾述呢

?恐怕現在也只有你這個知己了,所以我要“千萬恨,為君剖”,將一切悲苦都細細地講與你聽。

下闕又從自己轉向兩人,“兄生辛未吾丁丑,共此時,冰霜摧折,早衰蒲柳。”,是說你我兩人年紀差不了幾歲,到了現在這個時候,都是經歷過生活的冰霜摧折的,雖然還是盛年的蒲柳,卻已早衰。

作者所謂的“早衰蒲柳”,指的是心理上的早衰,

多年的悲苦磨難,已經讓兩人都失去了少年時的意氣飛揚,再也不想去求什麼大富大貴,求什麼建功立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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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接著顧貞觀就說“詩賦從今須少作,留取心魂相守”,吳兆騫雖然是為奸人所害,才被髮配寧古塔,但歸根結底埋下禍患的,還是他自己的詩文。“清風不識字,無故亂翻書”的戲言,都能被當作對清廷的蔑視,

讀書人是寫得多錯得多,故作者只能勸好友,從今以後詩詞歌賦還是少作一些吧。其實,這又何嘗不是作者對自己的勸慰呢?

但此句還有第二層意思,那就是詩文實在費心費力,而且容易引發禍患,所以希望你少作詩文,

保養自己的身體,我們未必沒有再見之期。

這也是承接下文“但願得,河清人壽。”二句。

讓納蘭性德讀之落淚的這首詞,人到中年方能體會其中悲苦

河清自然是指政治清明,作者意思是希望有朝一日朝廷能為好友洗刷冤屈,放其歸來,以讓其安享晚年,得“人壽”。在那個時代,這種表述雖然有些隱晦,但其實已經是非常大膽的了。

“歸日急翻行戍稿,把空名料理傳身後。”這一句是作者對未來的展望,也可以說是對作者的安慰。等你歸來的那一天,一定要趕緊把戍邊時的詩稿整理好,以傳後世千古流芳。

這本是美好的心願,但作者用一個“空名”,將所有的悲苦全都囊括其中

,即使死後能有萬世之名又能如何呢?你生前已經受了這麼多的苦,這些都是再也無法彌補的了。

作者這一句,大有將自己的個人身世之悲,延伸為生命之“寄蜉蝣於天地,渺滄海之一粟”的宏大主題,人生的種種無奈,成為歷史中永恆的悲哀。

讓納蘭性德讀之落淚的這首詞,人到中年方能體會其中悲苦

之所以說這首詞中的悲哀,要人到中年才能體會得到,是因為青年時期即使遭受一些困難挫折,但人生總還是懷有希望的,還相信著透過自己的努力,能改變很多事情。但人到中年之後,可能越來越覺得力不從心,會發現生命本就是一個受苦的過程,人世間的無奈,遠比自己想象中要多得多。

讓納蘭性德讀之落淚的這首詞,人到中年方能體會其中悲苦

李宗盛的《山丘》中唱到:“越過山丘,才發現無人等候。”

當一個人開始接受自己的無能為力,開始心安理得地接受自己的妥協時,是成長,也是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