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經:我來自山川湖海,我囿於廚房與愛

一直知道自己在視覺方面,對細節的辨識能力極差,說人話就是“既看不清,又記不住”。這個特點表現在社交方面也罷了,頂多自嘲一句臉盲;可是放在吃吃喝喝的時候,就經常會有讚歎一道菜“哎呀真好看!但是這是什麼呀”的尷尬時刻了。

比如不久前,就對著一道菜的成品照糾結了好半天:

山海經:我來自山川湖海,我囿於廚房與愛

你看這是啥

究竟是什麼呢?有點像目魚(墨魚)或者魷魚,但那些平行的褶皺看起來,又有點像是某種昆蟲的鞘——但這絕不可能哈!又或者是哪一種菌子的傘?可是如果菌子長這麼大塊頭,應該不會整隻地燒……

知道大概是後面的新課,就算不問也早晚會知道,但那天還是抓心撓肺地想要立刻知道。就嘰嘹嘰嘹地和蔣頤說個沒完:我覺得它像這個像那個像各種東西……所以它究竟是什麼?

估計那邊正忙著,又或者是本來想賣個關子,卻被狐狸吵得頭大,於是也很無奈:

“目魚。”

山海經:我來自山川湖海,我囿於廚房與愛

好的,又後知後覺地丟人了(圖片來源:網路)

覺得不好意思,就沒再追著問。耐心等到新課上架才知道:哦呀,是以前深夜食堂講過的目魚大㸆。

也不知道是眼神不好,還是學藝不精,對著菜品照胡說八道的事情,發生過太多次了。就好像《山海經》裡,古人指著蝙蝠說這是 “寓”,“狀如鼠而鳥翼,其音如羊,可以御兵”。

一模一樣的胡說八道。古代還沒有“蝙蝠”這個名稱,名字上的差別倒是可以忽略。但是想象一下會咩咩叫的蝙蝠?能幫人抵擋兵刃傷害(物理攻擊免疫)的蝙蝠?莫名喜感。

山海經:我來自山川湖海,我囿於廚房與愛

蝙蝠:“喲!叫我?”

但胡說八道也未必是壞事。《山海經》玄而又玄,然而美感也從這個“玄”字上來。有些描述雲山霧罩,讓你將信將疑;有些呢太瑰麗,或者太奇詭,讓你明知先人們搞錯了,卻寧可恭敬地保持沉默:還是多給六合八荒留一些亙古的傳奇。

記得去年齋菜的新課預熱時,大家都在猜原材料究竟是什麼。兩隻菜,一是蔥燒海參,一是素燒脆鱔,全都惟妙惟肖。我也好奇得心裡生小草,但還是沒敢跟著猜,為的是藏拙。

山海經:我來自山川湖海,我囿於廚房與愛

但凡走點心,猜出素燒脆鱔的原料,應該不難

倒是幸虧沒發表意見。我這個眼神啊……

把用香菇做的素鱔絲當了真,勉強可以說不算丟人;看不出素海參的原材料是木耳,問題也不大。如果再寬容些,成品照中雞腿、鴨腿分不清楚也就算了,甚至把牛排和羊排弄混淆,都可以說情有可原。但是把切過花刀的紅燒帶魚當成筍塊,就實在有點說不過去。再比如這次,竟然把目魚錯認成菌子……

哦,對。這次的偏差也可以扔鍋:被我當成菌傘上褶皺的那些紋理……忘了某人刀工好帥的。

入刀要深而不斷,每一刀要平行,距離要均勻……那目魚,身壁可就只有薄薄的一層!這個改刀的難度有多大,誰切誰知道。

所以看不出……就看不出了吧。

山海經:我來自山川湖海,我囿於廚房與愛

哼!

說回目魚大㸆。之前寫《紅燒肉:沒有對的味道,只有對的人》一篇時,提到寧波人過年燒紅燒肉時會放墨魚或者魷魚乾進去,當時還笑稱“該用山豬肉來燒這隻菜,山珍+海味=排山倒海”,誰知才兩三個月就有了續集:這次學到的目魚大㸆,正是要放五花肉進去的。

“㸆”是一種緩慢烹飪,讓食材入味酥爛的烹調方式。去年深夜食堂裡講的目魚大㸆,是隻用一味目魚的冷菜,燒好後澆點收濃的滷汁,聽說會很香。但沒做過。誰料到時隔一年,和這道菜的緣分,還能以這樣的方式奇妙地接續起來。

山海經:我來自山川湖海,我囿於廚房與愛

深夜食堂的目魚大㸆

為了這來之不易的接續,哪怕目魚在這邊很難買到,也忍不住先用目魚仔(未成年目魚)試了一下這道菜。果然極好。目魚這種食材蛋白含量高,脂肪含量低,味道鮮美,但是醇厚不足。所以用五花肉相佐,讓葷油去做鮮味的底子。這樣一來,就算不用山豬肉來燒這隻菜,也香得排山倒海。

……山豬肉不是想要就能有,所以山是沒得排了,遺憾。來自大海的目魚資歷不夠,海味倒起來也缺了三分意思,可惜。不過,無論是《山海經》裡上古洪荒的傳說,還是那些停留在想象中的味道也好,或許不去字斟句酌,反而更美。

“是誰來自山川湖海,卻囿於晝夜、廚房與愛。”這是很多經常下廚的人,都喜歡引用的一句歌詞。而我倒是認為自己的世界,是對這句歌詞的倒轉——

是誰來自廚房,是誰晝夜不息,愛和被愛

是誰在誰的眼中,看到了山川湖海

2021年4月11日

【文末彩蛋】

最後要說一下字斟句酌的後果哈哈哈哈!準備寫這篇文章時,額外想起了一個關於目魚大㸆的彩蛋。也不知道去年一起聽深夜食堂的小夥伴,還有沒有人記得這件事:

是目魚大㸆更新出來的轉天早晨,一邊吃早餐,一邊開啟喜馬拉雅,想把昨天的內容再聽一遍。不知什麼時候媽媽也加入進來,半心半意地聽了一會兒,抬起頭很納悶地問我:

“就做個菜,為什麼要站到鍋裡?”

“哈?”一臉懵圈。

“不是說……先把目魚放到水裡燒1分鐘,然後把腿放進去?”

山海經:我來自山川湖海,我囿於廚房與愛

厲害了我的娘(圖片來源:網路)

聽說過鑄劍時以身殉劍的,沒聽說過燒菜時以身殉菜的。所以硬是琢磨了一下才反應過來:

“啊……說的目魚的腿呀!就那個長長的須……”

山海經:我來自山川湖海,我囿於廚房與愛

目魚:“我有大長腿,嗯哼。”(圖片來源:網路)

【寫在後面的話】

上週日是父親節。一般來說只要有條件,都會在那天給我爸燉一鍋肉,這還是從三刻那邊帶過來的習慣:無論你對儀式感在不在意,每年父親節都會出的限定款紅燒肉總會提醒你:該為老爸做點什麼了。

這個父親節,正好母上說之前買到了目魚,我就打算燒這隻菜。碰巧的是,這篇文章也剛確定在次月雜誌上用。燒它正好。

父愛如山……崩地裂,父愛如山……體滑坡。這是網路梗。真進了廚房,“山崩地裂”“山體滑坡”的,就是我這邊手藝發揮的結果了——話說最近正打算寫一篇文章,記錄一下廚房裡那些猝不及防翻了車的情景喜劇現場。然後,這次的“目魚大㸆”就又憑實力,為那篇文章貢獻了一個很好的素材:

我不知道母上買的目魚其實是

魷魚

我不知道同樣的花刀開法,魷魚打起捲來,是

反捲

的。

山海經:我來自山川湖海,我囿於廚房與愛

別笑,笑就是咔嘰一口

我不知道的事情太多。所以最近一直在忙著懷疑質疑狐疑眼前的人生。充滿不真實感和不信。

人心,也是玄而又玄的山海經。有時希望時光倒流。

2021年6月2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