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尊,別動

1。

“師尊,別動。”

說完這句話,我汗都下來了,我都跑到這鬼地方來了,他居然還能找到我,“你再動我就從這兒跳下去。”

背後是萬丈懸崖,以我的功力跳下去大概也就能摔得個粉身碎骨,拼都拼不起來的程度吧。

“漓漓,跟我回去。”他就站在離我不遠不近的地方,“你阿姊不會同你計較。”

我想了一會,“師尊,你偏心。”

他追不上我,我跳崖的姿勢可能有點狼狽,好在衣襬飄揚起來看起來還是賞心悅目的。頭一次聽見他那麼失態的在喊我的名字,失重感讓我想尖叫,可最後還是全部嚥進了自己的肚子裡,一個音也沒發出來。

之前我一直想,師尊他為什麼就不能當做我已經死了呢?現在好了,我終於要死了。

2。

我叫沈漓,我阿姊叫沈琳,被家族送來清天門下。沈琳天資聰穎,年紀輕輕在家族裡就是一枝獨秀,而我則和那些門外弟子一樣,天賦平平。

姜晏本來是想收沈琳,彼時我在臺下和新結識的小夥伴分享零嘴兒,就聽見沈琳突然向師尊求情,要我也一同拜入門下。

感動不感動我不記得,我就記得眾目睽睽之下,我嘴裡那顆糖丸差點把我嗆死。

丟人。

阿姊和我從來不一樣,她每日早起貪黑的練功,而我睡到日曬三更出門玩到半夜三更。

“你是來拜師學藝的,還是來玩兒的?”阿姊對我恨鐵不成鋼。

“來玩兒的。”我十分誠懇,然後被罰抄了二十遍的心法。

“你佔著那麼好一個師尊,還不好好用功啊。”林牧問我。

“不會吧不會吧,你真覺得我師尊會理睬我啊?”我也很吃驚,“我就是收沈琳時的一個贈品而已。”

入門一年,我的基本功法還是跟著林牧那兒蹭著學來的。同一批的內門弟子已經會畫符制丹了,我才剛磕磕巴巴把書背下來。

所以在考核時,我看了看題目,氣定神閒心態平和,大筆一揮。

“我不會。”

內門弟子不合格的很少,像我這種可以說是開門派以來第一人。姜晏好像終於想起來還有我這個人,第一次把我叫了去。

“朽木不可雕也。”他神色淡漠。

“您也沒雕過啊。”我理直氣壯。

然後我抄了三個月的書。

嘖。

3。

姜晏開始教導我,還是從頭起手把手教導那種,畢竟放著我不管只會出門丟人。

當然我比誰都要叛逆,莽足了勁兒要和姜晏對著幹,他罰我抄書之後我就懶得喊他師尊了,而是直呼他姓名。

“就這你師尊居然還沒趕你走啊?”林牧分了我一串冰糖葫蘆,他去山下買的,“嚐嚐你說的是不是這家的?”

現在連外門弟子學的都比我快,人人都嫌棄我是個廢物,只有林牧無所謂。

冰糖的甜味在舌尖上融化,“就這家的。”

我也奇怪,姜晏為什麼不趕我走,於是我直接問了。

“你猜?”他撩了撩眼皮子,遞給我一個匣子,“你及笄那日,為什麼不回家去?”

“為何要回家?他們又沒喊我?”我納悶的接過匣子,“這是什麼。”

“回去把昨日教你的符咒再畫三十張來。”

“……你這個人真是。”

他又似笑非笑地看我。

想起那三十張的符咒隨時可能翻倍,我忍痛嚥下嘴裡的話,話鋒一轉,“英俊瀟灑風流倜儻玉樹臨風人見人愛。”

匣子裡是隻玉簪子,雖然不知道他為什麼突然給我這個。但是看起來就很值錢的樣子,於是我在心裡原諒了他。

4。

第二年宗派大比,我好歹沒一輪遊,只是大概是我太廢物,卻有這麼好一個師尊,招人嫉妒眼紅,人人都想挑戰我把我踢下去。

比到後面撞上了林牧,宛如救星。

“來,石頭剪刀布。”我撩起袖子和他比劃。

我出了石頭,他出了布。

“你贏了。”我拍拍他的肩膀。

“這合適嗎?”林牧遲疑。

“你要贏了得請我吃飯聽見沒有。”

然後在臺上非常配合的被他打了出去,成功結束這個車輪戰。

姜晏來找我時,我正在看門外弟子們開的賭局,順手押了一把阿姊奪魁。他大概想說你膽子不小,後來想想我確實膽子不小,於是只是冷著張臉把我拎了出去。

路上還有些小姑娘竊竊私語誇他長得好看。

“你有什麼想說的?”姜晏問我。

“……”我看著他的臉苦思冥想了半天,“他們說的對,你確實長得挺好看的。”

所以阿姊奪魁回來的時候,我安安分分坐在姜晏邊上。她疑慮的看了我一眼,“你又惹師尊生氣了?”

“這哪能呢,我就誇了他好看,也不能因為這個和我生氣啊。”我歪過頭去看姜晏,“您說是吧?”

他懶懶瞥我一眼,再給我施了張符咒,這下我腦袋也動不了了,就僵僵坐在那兒一動不能動。

“哦,他生氣了。”我歪著個腦袋面無表情向我阿姊闡述事實。

5。

姜晏好看是真的好看,整個門派裡找不出比他好看的,但凡是個情竇初開的小姑娘,多半對他有點痴心妄想的好感。

阿姊也有點兒喜歡師尊,可我問她她就不承認,說我一天到晚光胡說八道了。

俗話說得好,一個人喜歡另一個人,眼神是藏不住的,每次姜晏教導阿姊,我都能感覺到她目光變得眼波流轉。

“嘖嘖嘖,我阿姊還挺害羞。”我扒拉著林牧養的靈貓,“小夥子可以啊,大比居然拿了外門第一,真是深藏不露。”

“運氣好運氣好。”林牧樂呵呵蹲我邊上,“那你呢?你喜歡誰?”

我尋思了一會,“老林啊,我還情竇未開,只能說姜晏長得確實人模狗樣,非常符合話本子裡男主的長相。”

然後林牧臉都白了。

“但是吧,就姜晏那個脾氣,哪個姑娘想不開才能和他處一塊兒啊。”我越發感慨,“誒老林你臉色怎麼不好?昨晚出去做賊了?”

林牧拍拍我,“保重。”

把我往後一轉,我看見姜晏就站在那兒。

“……”我覺得我現在就應該被掃地出門,看姜晏靠近一步,我立馬大喝一聲,“站著別動我錯了!”

用最大最兇的聲音,說最慫的話。

“下面一個月,振坤池裡的魚你去喂。”

好嘛……

6。

那日下午,本是和往常一樣去餵魚的。午後的陽光曬得人越發犯懶,我靠著欄杆昏昏欲睡,思索前幾天林牧養的那隻靈貓真是活得過於瀟灑,天天就在那躺著睡覺。

下輩子我也想做個貓。

大概是響應我的理想,下一秒欄杆就斷了,我一頭栽進水裡。

媽耶,不會是真的要死了吧?小紅鯉魚在我面前游來游去,走位風騷。就在我覺得自己要窒息的時候,被人一把撈了起來。

“我讓你來餵魚,不是讓你把自己餵魚。”姜晏的聲音冷冷的,還有點慍怒。

“我又沒毒,不會把魚毒死。”我一邊嗆水還一邊嗆他。

我落水受了涼,阿姊給我送了一碗魚湯,神色複雜,“你……”

“我知道我錯了,我也不知道我這麼重,下次再也不靠著欄杆上了。”我啞著嗓子一通連珠炮,阿姊想說的話又咽了回去。

大概是我太能鬧,長老下了令,把內門弟子和外門弟子嚴格的隔了開來,我臥床那兩個月林牧都沒能來看我,只飛鴿傳書,寄了一包蜜餞給我。

老林,真是個好人,我十分感動。

7。

姜晏這人區別對待還是挺明顯的,阿姊外出遊歷,他說遇到危險報上門派,對方看在他的面子上多少要忌憚三分。

至於我,姜晏說你出去別說是咱們這門派的,丟不起這人。

“……”我瞪著姜晏。

“為師逗你的。”他面不改色。

我覺得他剛才就是認真的。

再比如他讓阿姊去寶庫裡隨意挑想要的,而我,他是隨手從桌子上拿了個丟給我。

阿姊拿了個清霜劍,似雪的寒光閃爍,我給扔了個玉鐲子。

“這是啥?嫁妝?”我納悶。

“給你自保用的東西。”姜晏沒理會我的胡說八道,半天才接了一句,“哪個閉著眼睛敢向你提親。”

……這話說的有理,大家透過水天鏡看自己的靈獸時,只有我什麼都沒有。別的人騎著靈獸威風凜凜,天上飛地上跑,只有我用我的腿撒丫子狂奔。

還有哪個混賬東西把這事兒畫出來,這下人人都知道沈琳的妹妹有多廢柴。

阿姊問我要不要一起組隊,可我不樂意和她走,她是門派裡炙手可熱的人物,長得又出色,多的是人願意圍著。

“我和她像也就像了個臉。”我嘆了口氣,給我養的花澆澆水,“和她組隊壓力太大了。”

結果驚喜發現,門內弟子都組完了隊伍,沒人和我一塊歷練。

“那我只好獨自浪跡天涯。”我興致勃勃,盤算著是去江南還是去塞北吃……咳,歷練。

“想得美。”姜晏和背後靈似的出現,“你跟著我走。”

我幻想的美好歷練生活破滅了。

8。

遊歷那次我買了好多話本子,看的可比正經書認真多了。

“我想看看他們廟會。”我趴在窗臺邊上。

“那就去。”姜晏翻著他的書,意思很明顯,既不阻攔我也不陪我。

“……”好嘛,我憤憤不平,要是能和外門弟子組隊就好了,林牧肯定得陪我逛吧。

處處都是出雙入對的人,我出來的倉促什麼銀兩都沒拿,和個幽魂似的在街上逛。這同我小時候出來見到的景色又是不同了,熱鬧倒還是熱鬧。可惜我年幼時不慎走失過,從此家裡再也不敢讓我出門去閒逛。

“我給你帶糖回來。”每次阿姊都安慰我,然後上了香車,同母親一道出門去了。

如今終於出來逛逛,又不知道該做什麼了。

人間的風月太美,姜晏提著花燈從人群中尋我而來,輕輕把面具扣在我臉上時,我只覺得臉發燙,幸好有東西遮住了。

“在這兒發什麼愣?”

“我這是欣賞美景。”我還得回嘴。

他回過臉來看我,滿街的燈在眼裡映著一縷光,什麼也沒說。雖然他天天欺負我,但是他長得可真好看,我想。

“師尊。”我頭一回這麼恭敬,“要是遇難了,你救阿姊還是救我?”

9。

這是個蠢問題,姜晏說救我,因為我蠢,不指望我能自救。

……那好歹也是救我,我安慰我自己。

“你莫不是喜歡你師尊。”林牧很驚恐的來問我。

“你出門遊歷把腦子擱外面兒沒帶回來?”我覺得這小子欠收拾。

“你說的,喜歡一個人,眼神是藏不住的。”

所以就連阿姊也來問我了,“沈漓,你喜歡師尊是不是?”

“……”我被問得半天說不出話來,一般阿姊這樣連名帶姓是喊我,多半是我做了錯事兒的時候。

她對我苦口婆心說教,越聽我越惱,“你不也喜歡他,你憑什麼說我?”

那天門派裡鬧得沸沸揚揚,沈家的姐妹一言不合鬧翻了。

林牧偷偷翻牆進來的時候我正百無聊賴的在拿木棍刨土,面無表情搶在他前面開口,“你要是也敢問我又幹了什麼混賬事兒惹她生氣了,我就拔了你的腿毛。”

“……”林牧顯然是打算這麼問的,現在委婉的換了個說法,“那她是做了什麼事兒惹你生氣了?”

我一時之間覺得心情好一些了,“雖然你長得沒有姜晏好看,但是說得倒是人話。”

10。

他到底還是沒來救我。

仙崖之戰,我和沈琳徹底鬧翻了。阿姊,我的好阿姊,從來都不知道我為什麼突然就翻了臉。

交換戰俘,被吊在崖上的我和她,姜晏只能救一個。

林牧想求他救我,可他選了阿姊。

我想問他,當初分明說是救我,到底也都是誆我的?

“師尊……”

他只是側目看了我一眼,仍是同那些妖魔說著,“救沈琳。”

這好像理所當然,沈琳是門派裡炙手可熱的好苗子,我是個什麼東西?

“你喜歡他?”那個被喚作黃四孃的姑娘蹲在我邊上,她生得清秀漂亮,是個美人胚子,卻是曾經禍國殃民的妖鬼,“那你不如殺了他,他就是你的了。”

她遞給了我一支箭,“修仙有什麼意思,神仙都是沒感情的壞傢伙。”

那支箭沒有射向姜晏,卻是射向了阿姊,正中她的後肩,我聽見她淒厲的痛呼聲,回頭看我的目光不可置信。而姜晏也是衝上前去抱起了她。

黃四娘皺了皺眉頭,似乎很不喜歡看這種橋段,“我以為你要殺了她。”

我搖搖頭,“你帶我走吧。”

11。

黃四娘借了一處世外境給我住。

“你比我想象中的好。”我非常感動。

“不瞞你說,我是個好人。”她說完才臨時想起來,“哦,好鬼。”

她沒了名字,原本是有的,死了太久已經被人忘光了,只因為她說活著的時候上面有三個姐姐,便都喊她四娘。

“你那什麼師尊,待你很好不成?”她納悶的問我。

好個屁,我一年受罰抄的書可以從門派臺階上鋪到最底下。我但凡知道我喜歡他什麼,我就立馬改正錯誤重新做人了。

四娘後來又匆匆走了,就只有我一個人留在谷裡,無聊的難受就林牧寫一封信,囑咐他將來要是成為一代宗師,麻煩給個簽名。外界沸沸揚揚傳我欺師叛道,還通敵傷了自家阿姊。

“把她給別人當阿姊去唄,我才不要。”我越想越氣。

我沒等到林牧回信,只等到一個姜晏。

他讓我回去,他說阿姊不會怪我。

到底喜歡這個人什麼地方呢?我想不通,覺得自己錯了,我不是話本子裡的女主角,我是話本子裡尖酸刻薄對男主求而不得的惡毒女配角吧。

12。

茶館裡的說書先生還在講故事,說那沈漓被妖鬼蠱惑,竟然射傷親姐,被師尊找到後畏罪跳崖自盡。

謝天謝地,這個版本聽著正常多了,上次聽的那個版本里說我和林牧相愛被沈琳阻攔,於是懷恨在心射傷她,後來師尊出手將我打落懸崖,結束了我罪孽的一生。

“他還可以加一點禁斷之戀,說沈漓暗戀林牧,而林牧暗戀姜晏,結果姜晏覺得這不合師門規矩,最後和沈琳在一塊兒,沈漓為了心上人忍痛射殺親姐,被打落懸崖。”我想完越發覺得還是這版有意思。

“你確定林牧聽完不會捶死你?”黃四娘又點了一盤肉,在一群喝茶嗑瓜子的人裡大快朵頤聽的津津有味。

“林牧錘不死我的。”我想想,“姜晏聽了肯定會捶死我。”

不在山裡修仙得道,反而在人間開了家客棧,當掉了我手裡僅剩的值錢的首飾,就只剩下當初姜晏送我的那根簪子了。

好歹是及笄的禮物不是?

聽聞沈漓自那之後元氣大傷,身體一日不如一日,沈家在盤算著為她挑一門夫君,好扶持她。

“她要是嫁給姜晏了呢?”黃四娘替我斟了一杯酒。

師尊從來不允許我喝,如今可沒人管的了我,我端起酒杯就想和話本子裡一樣豪邁的一飲而盡。

然後被辣到嗆得一口噴了出去。

難喝。

“阿姊嫁人,妹妹難道要給她送禮嗎?”我很緊張,主要是因為我真的好窮。

13。

沈琳要大婚,沈家卻對夫君賣了個關子,只說是位大人物。我尋思我還是得回去一趟才行,萬一真是姜晏,我好死了這條心。

“帶我去看看唄?”黃四娘掛在我床邊,“我可久沒見過人大婚了。”

“你去合適嗎?”我納悶,前段時間仙崖大戰兩邊還打的你死我活。

“你說的不太對。”黃四娘認真的糾正,“我可早就死了。”

誰也搞不清仙崖大戰到底是打個什麼勁兒,兩邊都待過我覺得大家好像都不是壞人。她要去我也攔不住,於是我答應了。

“那你要送禮嗎?”我問她。

“……”黃四娘看我。

“你別想啊,我沒錢,幫不了你。”

一個窮人和一個窮鬼面面相覷,然後一起開始嘆氣。

問題是好像在大家心裡我已經死了,要不是當初姜晏給我的那個保命的鐲子,黃四娘怕不是真的要去崖下把我撿起來拼拼縫縫。以黃四孃的女紅活兒,縫起來還是不是個人都不一定。

坐在崖底下看著鐲子上的裂紋時是真的心情複雜,大概是明白為什麼當時姜晏選救沈琳了,因為保命手段已經給了我了。

“這鐲子可是個好東西。”黃四娘惋惜的看看玉鐲子,“要是沒碎的話,是個好禮物。”

“那是我的。”我抱住了裝鐲子的盒子。

“它都裂開了。”

“那也是我的。”

窮人和窮鬼深情對望,又忍不住一起嘆了口氣。

14。

沈琳穿著身大紅的嫁衣,鳳冠霞帔,閃的人眼花繚亂。

“新郎是誰?”我風塵僕僕,趁著新郎娶親的隊伍還沒來,一路踢開家裡僕人闖進來的。

“你居然沒死?”她很驚訝,然後又覺得這話怪怪的,“師尊說你跳了崖。”

“沒死,所以新郎是誰?”

這會兒沈琳收了臉色,嘆了口氣似笑非笑的看我,“你覺得會是誰?”

我心底就涼了半截,“祝你大婚快樂。”

突然黃四娘就從門口探出個腦袋來,在我難看的臉色裡一臉恍然大悟,然後徑直走向了沈琳,從袖子裡掏出一把匕首。

“你幹嘛呢?”我大驚失色。

“喏,送你的新婚禮物,這匕首可好用了,殺人不見血,從此再也不用擔心洗衣服的問題了。”黃四娘看起來非常有推銷商品的潛力,接著理直氣壯的把匕首塞沈琳手裡,“買了個刀鞘,沒錢買盒子了,你就拿著用吧。”

“……”沈琳癱著張臉看了看匕首,“謝謝?”

“不客氣。”黃四娘拍拍她的肩膀,“我看你們家挺大的,我溜達一圈去。”

她跑了,留下我和阿姊無言以對。

“你怎麼和她混在一起的?”沈琳抬眼問我,“你知道她是什麼嗎?”

好歹也是做過功課的,仙崖之戰圍剿厲鬼,黃四娘首當其衝,她是怨氣凝結而成的,如今活了快千年之久,據說她每過一段年歲便要去人間殺一人。

可是這誰說得清呢,稀裡糊塗的我就被她拎跑了。

“你也不長點兒心。”沈琳看我,我不言語,兩個人就這麼沉默著。

15。

我同她小時候還是很要好的,畢竟我們是親姊妹。後來她成了門派第一,我做了門派混吃等死第一,就越來越少見面和談話了。

加上我射她的那一箭,她大概也覺得心裡過不去那個坎兒。

吵鬧的聲音就在門外,我就那麼帶人闖了進來,也是該有人來了。

“你那日為何要那麼對我?”她抬眼看我,“他們逼你的?”

“沒有。”

沒人逼我,我很清醒,“我就是恨你而已。”

母親匆匆趕來了院子,大概是聽見人報信說我帶人闖了來,進了門第一件事就是看沈琳如何。

見她毫髮無損,手裡卻拿著匕首,於是母親不由分說給了我一巴掌,“你這混賬東西,竟然連你阿姊都要殺!”

這一巴掌打的重,臉上火辣辣燒起來,想想也是腫了的。

沈琳被人蓋上蓋頭扶了出去,她仍然不能理解我為什麼恨她。

“萬不可誤了吉時。”母親吩咐道,“至於她送去老爺那兒。”

於是我被人綁著偷偷從院子裡押了出去,遙遙看見那頂紅轎子,雕龍畫鳳,比小時候我見過的那些香車更精美漂亮,金頂的流蘇在太陽底下耀眼而奪目。

外面吹吹打打的聲音熱鬧非凡,我想了想姜晏穿著喜服騎馬的樣子……哦,他肯定要嫌這些吹吹打打的太吵的。

父親忙著也要出去,只路過的時候瞥了一眼我狼狽的樣子,“真是家門不幸,把她關進地牢去。”

要是那日我跳崖真的死了就好了,還省了他們費事兒。

16。

她大婚之日,我一頭撞死委實不太好,我想那不如過兩天再說。

說是地牢,是在陰暗無光的地下,四處是潮溼發黴的味道,一進去就感覺到被壓制了修為。此地往往關的是窮兇極惡之人,沒想到我也有此殊榮。

倘若不是這兒鬧老鼠的話,我可能還能更淡然處之。

這種時候,能來找我的也就只有黃四娘,她站在門口敲了敲,“你死了嗎?你怎麼一動不動啊?”

“快了。”

我和一隻油光水量的大耗子對峙了不知道多久,也不知道這地牢伙食是有多好能養出個這玩意兒來。

“我就在院子逛了一圈,你就被關起來了?”她在門口問我,“你們家成親不送禮的話後果這麼嚴重嗎?”

敵不動,我不動,我和耗子相對無言。

“你阿姊的婚宴應該快開始了,你知道她嫁的是誰了嗎?”

於是我開始思考,擇日不如撞日,要不還是現在一頭撞死算了。

死是件挺不值當的事兒,尤其死了之後喂耗子更讓人受不了。我想了半天,實在是不願意再和耗子大眼瞪小眼了,“你快點兒的給我捎出去!”

17。

我選擇暫且投奔一下林牧,實在是因為盤纏不夠了。

“你可真窮啊。”黃四娘感慨。

窮人和窮鬼深情對望。

更主要的原因是,我在路上剛好撞見了林牧,我這蓬頭垢面腫著半張臉的樣子他都能一眼認出來。

“誰欺負你了!我幫你揍他去!”林牧義憤填膺,聽的人十分感動。

“她姐姐。”黃四娘跑出來插嘴。

“那算了,打不過。”林牧認輸的更乾脆。

他倒是不在意為什麼我和黃四娘又混到一塊兒去了,畢竟仙崖大戰的時候他眼瞎,沒近距離見過。所以不但接濟我,還順便接濟一下黃四娘。

有馬車的日子就是舒暢,日行千里,看著外面是小小馬車,車裡卻是縮地成尺,差不多是個府宅,所以跑了三日我都沒下過車。

本來我還愁怎麼介紹黃四娘給林牧,你看,這個就是咱們那天圍剿的厲鬼頭子?

這麼說可能會出事故。

“啊,奴家名喚黃敏雪。”好在黃四娘會扯,裝模作樣給自己掰扯了一個父母雙亡,被狠舅奸兄賣給人做十八房小妾,自己逃出來了的身份。

林牧聽的目瞪口呆,覺得竟有如此悽慘遭遇還能頑強活著,真乃奇女子。

我聽完也目瞪口呆,覺得她真能胡扯。

18。

“對了,咱們去哪兒啊?”我拿著膏藥塗自己的臉,那一巴掌帶了內力,到現在居然還沒消腫完。

“我當然是帶你回門派了呀。”林牧回答的理所當然,“你師尊要是知道你活著一定很高興。”

撩開車窗簾,我看了眼這熟悉的景色,一時之間無語凝噎。

為了防止弟子隨意下山亂跑,門派的每個弟子都有登記,只要回了門派,師父就能收到玉箋。

現在,姜晏應該已經收到了。

“我現在跳車跑來不來得及?”我放下簾布。

“來不及了。”黃四娘配合的搖搖頭,“你師尊他來了。”

我大驚失色,“他到哪兒了?咱們快跑。”

“還想跑哪兒去?”車猛的停下,不遠處已然站著個人,聽聽這耳熟的句式,彷彿下一句就是去給我把書抄十遍,“沈漓,你可真能跑。”

我回頭瞪黃四娘,讓你放風你出去放風箏去了?

“你只說你師尊出現在附近了告訴你 你也沒說多近算附近啊。”黃四娘永遠理直氣壯。

很快我就被姜晏拎了出去,該來的總是要來的,下車前我咬牙切齒,“林牧,你可真是個小機靈鬼兒。”

林牧眼觀鼻鼻觀心,選擇假裝沒聽見沒看見。

“你上次說為師偏心。”姜晏就和我站在山腳下,“為師哪兒偏心了?”

這人都活這麼大了,咋還這麼記仇呢?這我可就有的掰扯了。

19。

“你當初收徒收沈琳就沒想收我。”

“你當時有想拜我為師嗎?”他涼涼的看我。

沒有,我當時在臺下光顧著和人分享吃糖豆兒了。

“那你收了我之後你教沈琳不教我!”要不然我第一年能直接寫我不會嗎?

姜晏斂了斂眼,看起來有被氣到,“那我收了你之後,你每天都在哪兒?”

我稍加思索,床上睡覺,食堂乾飯,山林間撒歡,確實找不著人。

“那她出去你給她寶庫裡挑那麼好的劍,就給了我一鐲子!”我越想越過分,“你還說她報門派保命,讓我別說是你徒弟丟人。”

“……”他揉了揉太陽穴,“你哪次歷練我不是親自跟著去的?”

他說的好有道理,師尊陪著去歷練,誰都沒這待遇,但是,但是我不要啊!這混賬東西這不讓我吃那不讓我吃,一點兒都不好!

輸人不能輸氣勢,我想來想去,“那你說先救我的!”

“給你保命的鐲子呢?”他毫不慌張的問我,語氣涼涼的,“那鐲子要十年才能做一隻,就是渡劫天雷劈你都擋得住。”

結果被我拿去跳崖了,擋了一災裂了。我可真是個敗家娘們兒,“哈哈,你看今天天氣真不錯。”

氣氛很尷尬,我看著地,姜晏看著我,他的表情告訴我,我可能要挨錘了。

還是黃四娘出來解了圍,“喲,還在呢?”

“不然能上哪兒去?”我嘴賤接了一句。

“我以為你已經被他拎回去抄書了。”黃四娘挑著眉看看我,又看看姜晏,“我找你有些話要說。”

20。

跑是跑不掉了,我扒拉著草根覺得人生果然無趣,“誒,林牧,要不你娶了我吧?”

在邊上喝水的林牧一口全噴出去澆灌了花花草草,“姐姐?您哪兒想不開了?”

“哪兒哪都想不開。”我薅他腦袋,“你想啊我姐和姜晏成親了,家裡也容不下我,我肯定還是要出去的。”

出去就我那個小客棧看著也就勉強餬口,委實悽悽慘慘慼戚。

“你剛剛說誰和誰成親了?”林牧一臉茫然。

“沈琳和姜晏?”我尋思這貨不是應該收了喜帖的嗎,怎麼這還得問問我。

林牧看起來已經語言功能紊亂了。

“所以你娶不娶?”我趁熱打鐵。

下一秒我就被拎起來了,和拎貓似的揪住了命運的衣後頸,姜晏不知道和黃四娘又談了什麼,看起來脾氣很不好,訓斥我,“娶什麼娶,你才多大年紀。”

“……”我幽怨的看他,小聲嘟囔,“你知道我這個年紀在人間,孩子都可以滿街跑去打醬油了。”

然後姜晏就罰我去打了一個月的醬油,林牧被派去十萬八千里之外。

“我被流放了?”林牧委委屈屈。

被壓迫的可憐人站了起來,“姜晏!你成親就去陪你娘子!折騰我做什麼!”

“我有個問題想問你。”姜晏看著我撒潑,無動於衷。

“說。”

“誰同你說我成親了的?”

啊這……?

21。

姜晏沒娶親,沈琳嫁的是陳家大公子,我聽完心情複雜。

“哦。”我點點頭,“我能不打醬油了嗎?廚房說缸都裝滿了。”

沈琳回來過一趟,謝過師門之後就又匆匆回了沈家。而我被關在山上了,只要不下山幹什麼都行。

“那我能找林牧去玩嗎?”

“你同他是有什麼私情?”姜晏在餵魚,“你上次讓他娶你。”

我瞅了一會兒,之前我掉下去看見過的紅鯉沒了,“隨口一說,我哪兒嫁的出去,就他會理我而已。”

“我不也理你?”

是啊你不但理我還罰我抄書呢,現在我往外面一亂逛,都能聽見一些個弟子竊竊私語說我有辱師門。

“哼。”我趴在欄杆邊上不想理他,袖子都快盪到水裡去了,被姜晏小法術撈了起來甩在我臉上。

要不是我打不過他,我一定得錘他一頓。

“漓漓。”姜晏把最後一點魚食撒下去了。

“幹啥。”

“明天是個良辰吉日,我上沈家提親娶你。”

“什麼良辰吉日你去提親關我什麼事……”我頓住了,“你剛剛說你娶誰???”

他語氣太淡定,好像是說明天去沈家吃頓飯一樣。一時之間我懷疑上次我掉水裡是不是水進了腦子,影響了我的聽力。

22。

林牧問我要不要去陳家看看的時候,姜晏真的去沈家提親了,留我一個人在山上預謀著怎麼跑路。

“你這是不想嫁給他?”林牧覺得奇怪,“我以為你很喜歡他呢。”

我和藹可親的摸了摸他的頭,“今天又把腦子落在哪兒了?”

喜歡是喜歡,可是我配得上嗎?又一次從這兒離開,心情可複雜多了,尤其想到當時姜晏問我願不願意嫁給他的時候,我甚至想跳車回去。

雖然這人對我一點也不溫柔客氣,老罰我抄書跑腿,但是我就是喜歡他,這件事真是一點兒道理也沒有。

“為什麼去陳家看看?”我在馬車上發了半天呆才想起來問。

“你姐夫說也該見見面,畢竟都是一家人。”

哦……我差點忘了我那便宜姐夫了。

“林牧,你年紀也不小了,考不考慮找個姑娘成家呀?”我語重心長。

“不考慮你。”林牧語氣誠懇。

半個小時後,我手邊最順手的軟枕成了林牧一頭的白羽毛,“你這麼說話是娶不到漂亮姐姐的。”

“你這語氣像我媽似的。”他摘著毛,“那天你帶回來那個黃姑娘呢,她去哪兒了?”

?這我怎麼知道,人家可是厲鬼,想去哪去哪兒,我看了看林牧,發現他耳尖可疑的紅了起來。

“林牧。”我腦子裡浮現出了一個非常恐怖的想法,“你不會看上她了吧?”

23。

我試圖和林牧掰扯清楚喜歡誰都可以,這位千萬別。

“你幹嘛阻攔我追求愛情呢?”林牧完全不理解我的好心,“人家多麼身世悽慘又堅強不屈的一姑娘啊。”

“……”我思考了很久,才想起來黃四娘確實編了那麼一個身份來騙這傻子。

“而且她十分可愛有趣。”林牧說起來的時候還帶著笑。

“……”我想那確實,她是個好鬼,只是當年滅了一國,如今偶爾出門殺殺人而已。

“公子,到了。”馭車的車伕在外面開了口,暫時打斷了這個話題。

陳家也是富貴人家,四處都有靈石溫養著,家中僕從領著我們一路去了後院。

藍衣男子早已等候多時,一直坐在院中,見了我們立馬起身相迎。

這個便宜姐夫陳鈺柯長得相當不錯,翩翩君子,處處都顯著文雅有禮。我暗自點頭,覺得心裡那張容貌排行榜上,林牧第二的位置有了有力的競爭對手,當然第一仍然是不可撼動的姜晏。

林牧在外面看起來真是人模狗樣,和陳鈺柯相談甚歡,而我則只惦記著桌上的糕點,味道委實不錯。以至於一會,林牧向我投來了目光質問。

你是豬嗎來這兒就吃來了?

他的目光過於熾熱,於是我張望了一圈,發現花園裡的人都退了出去,想了半天提出個問題來,“沈琳呢?”

“她臥病在床,已有許多時日。”陳鈺柯眉頭微蹙,顯出幾分愁容,“因此才來問小妹借一樣東西。”

我知道是什麼東西,一時半會坐在那兒,感覺自己人都麻了。

24。

說起來,我是受家裡處處保護的千金小姐,真正要什麼有什麼那種,沈琳每天要早起貪黑去學堂認字讀書,而我則是睡到日曬三更飯來張口。

這種截然不同的對待方式多多少少讓我有些奇怪,只是僕從說我是老爺夫人老來得子,自然要更疼愛些。

我說你們這睜眼說瞎話呢,我爹那老當力壯的不是前些日子還納了個通房丫頭嗎?

唬的乳孃按著我的嘴讓我別胡說。

又是怕我在外面磕著碰著,家裡不允許我往外亂跑,天天在家上躥下跳也沒意思,我就跑去學堂跟著沈琳識字。

從千字文開始學,沈琳每次看見我寫的字都會長嘆一口氣幫我燒掉,“爹要是看到你這個字,可能會氣的暈過去。”

“……”我覺得這個有點誇張,我上次剪了他通房丫頭的頭髮,他也頂多就是氣的頭疼吃了點藥而已。

在沈家並不是什麼快樂日子,爹孃都是家族管事的人,天天忙的見不著人。而我在後院裡待著,好不容易出去一次廟會還走丟了,之後就真的再也不讓我出去了。

雖然我也沒有什麼興趣修仙,但是能離家那真是最好不過。

沈琳帶著一車靈石靈藥,而我帶著一包糖豆子跟著她後面。

“誰給你的糖豆?”沈琳疑惑,“你也不帶點靈石靈藥嗎?”

“是娘給的呀。”我嚼吧嚼吧,把糖豆遞了過去,“要來點兒嗎?”

然後就是遇見林牧,藏在人群裡我分了他一把糖豆,和他講了我在家的日子,別人都說這可真是錦衣玉食的小姐,就他非常驚訝的問我,“你爹孃是把你當豬養呢?”

“……”我氣笑了,“你真會說話。”

25。

但是林牧說的確實沒錯。

沈琳是天之驕子,天賦異稟到同輩之中無人可及,但是問題在於她身子骨不太行,按照她的身體,大概是活不過四十歲。在修仙者可以長達千年的壽命裡,簡直可以算夭折。

那年我戴了新買的絹花想給孃親看看,卻聽見爹孃院子裡的小丫鬟碎嘴在裡面說著什麼時候給阿姊換骨。

“我看還是早日換了的好,以免夜長夢多。”穿綠衣的小丫鬟語速很快,“上次二小姐出去差點跑丟了,害得我們都被責罰。”

我認得她,是我院子裡的綠珠,倒是有一陣子沒看見她了。

“老爺自有他的考量,不等骨頭長開了怎麼好換呢。”藍衣的小丫鬟是我爹身邊的大丫鬟,拎著個食盒,“如今老爺說了,不允許二小姐隨便出門呢。”

起初我想這是理所當然的,我處處比不上阿姊,換骨便換了。

直到我後來某天摸著姜晏養的狐狸問起,“姜晏,你聽說過換骨嗎?”

“叫師尊。”姜晏在看宗卷頭也沒抬,“不準喂狐狸糖豆。”

“所以姜晏你聽說沒有?”雖然把手裡的糖豆悄悄收了回去,但是師尊是不會叫的。

“聽過,換骨如脫胎新生。不過你的骨相絕佳,用不著去想這歪門邪術。”姜晏把滿地撒潑打滾的狐狸拎起來關門外去了。

嘖,我看看狐狸分外同情但是無能為力,畢竟我也打不過姜晏,“那被換骨的呢?”

“活不過三日吧。”姜晏語氣淡淡的,我心裡涼了半截。

26。

糕點裡放了別的東西,輕輕鬆鬆就把我放倒了。林牧沒有吃糕點,不過茶水裡看來也放了。

“多有得罪。”便宜姐夫起了身,“把沈漓帶去後院。”

“你這是要幹什麼?”林牧不解又惱怒,“這可是你夫人的妹妹!”

我聽了想嘆氣,就是因為是夫人的妹妹才要綁走呢,“好了好了你不要吵了,沒事的我知道。”

在很長的一段時間裡我就是在等死,朋友只有一個林牧,我還囑託過他哪天要是我死了記得給我多燒點紙,我花錢快。

這個話我也和姜晏說過,不過他大概覺得我又在胡說八道,拿扇子敲了我的頭,“童言無忌,你好歹是我徒弟,不會讓你死的。”

被五花大綁帶去後院的時候我看見了孃親,她只是匆匆掃了我一眼,看的我覺得自己像過年時候被綁著待宰的豬,她同陳珏柯輕聲細語,“事情準備妥了就快些吧,琳兒臥病在床多日,怕是等不了多久了。”

“林牧在前院怎麼辦?”陳珏柯當然還沒忘了這事,“他看起來似乎心悅於沈漓。”

大兄弟眼力勁不行,林牧心悅的是那個自稱手無縛雞之力實則一巴掌可以拍死在座所有人的黃四娘。

“我去同他說。”我娘走之前還不忘再囑託一句,“千萬別讓她跑了。”

“……”好嘛,我現在確實是待宰的豬,綁成這五花大綁的樣子跑得掉嗎?

跑得掉,可我不跑,畢竟這不就是他們一直希望的嗎?

27。

每天都有人來放我的血,屋子裡永遠有一股血腥味兒。

陳珏柯似乎有些擔憂的來看我,生怕我在換骨之前就挺不過去了,真是杞人憂天,我這在姜晏面前都上躥下跳的主兒身體倍兒棒,能死這麼快?

“沈琳現在怎麼樣了?”我半癱在床上吃著果盤,味道不錯,簡直是另一種養豬方式,馬上該準備宰了。

“不太好。”

“那就好。”我下意識接了一句,便宜姐夫看看我,我看看他,“呃,我不是這個意思。”

不管什麼意思都很難解釋。

“你不要怪她,她不知道這件事。”

“哦我知道。”我點點頭。

一直胡思亂想有沒有來救我,但凡來個人我說不定就不捨得死了呢。結果來救我的是黃四娘,一個鬼,我十分激動,因為她是突然從樑上飄下來的。

我一拉開床簾就看見一人穿著白衣披頭散髮從樑上飄下來,像個吊死鬼。

“這麼感動?”她拍拍我,還不忘把頭髮抓抓攏起來。

“我要是死了我得是被你嚇的。”我心情複雜的遞過果盤。

“你看著挺健康的。”她打量我一會兒。

“那是。”我點點頭非常驕傲。

“話本子裡不是說千金小姐都是嬌滴滴柔弱弱的嗎?到時候姜晏來救你的時候,才好抱著你出去啊?”黃四娘繞著我看了一圈,還不忘損一句,“你這感覺能抱他出去。”

“……”她這麼一說,我腦海裡有畫面了,作為一個美人往我懷裡一倒,那感覺真是……

說曹操曹操到,姜晏推開了窗,也是從上到下打量一番,“你看著又胖了。”

他要是沒長嘴就好了。

28。

說出去可能沒人信,姜晏是跳窗進來的,落地輕飄的像雪,看得我一陣恍惚。

“讓你好好在山上等著,你怎麼就天天管不住自己的腿?”姜晏語氣還算平靜,就是聽起來生氣了,他一生氣我就要倒黴了。

“先說好我絕不抄書!”我提前防備。

“你還又和林牧混一起。”

“那不是因為我只有他一個朋友嗎!”

黃四娘看看他看看我,“你倆真有意思,打算在這聊多久?”

剛準備解釋一下我不能就這麼走,姜晏就把我扛了起來,他身上有著薰香味,清清淡淡如水如雪。

男女授受不親,我如夢初醒意識到好像這人喜歡我。

“抱起來倒沒有看著重。”

“……”我尋思這個姿勢怎麼也不是抱,而且這句話聽著怎麼這麼叫人生氣呢,“你現在像強搶民女的。”

“搶回家做壓寨夫人?”

我懷疑可能是我在發燒,要不然怎麼感覺臉上一直在發燙。

剛被扛出門去,大院門口就出現了陳珏柯的身影,他看見姜晏扛著我果然驚訝,可他看見後面站著的黃四娘時取而代之的是憤怒。

我努力抬頭試圖用眼神詢問黃四娘。

“我不認得他。”黃四娘笑盈盈的,“但是有點私人恩怨要處理。”

這又是什麼鬼話?

“沈琳的事情你不用擔心,會處理好的。”姜晏在我背上輕輕拍了拍,直接帶著我強闖出去。

29。

“她不會出事兒吧?”我探頭看著黃四娘,自己還沒脫險先擔心上別人了。

“誰出事她都不會出事。”姜晏倒是很放心。

“她和陳珏柯有仇?”

“沒有。”姜晏頓了一會兒,“就是前段時日她把陳珏柯的二弟殺了。”

這要是不算有仇,我就要懷疑陳珏柯和他二弟關係有差。

“還有什麼問題?”

“那麼你能不能換個姿勢,我要吐了。”我捂住了嘴,避免吐出來。

於是終於換成了抱著,看姜晏的臉色我要是吐出來他可能就要把我扔地上。

我還想問問他去提親發生了什麼,不知道我爹聽見了表情得有多精彩。

“我去你家提親。”姜晏非常體貼的挑起了話題,“你爹問我是不是眼光有問題,我想確實是有。”

“……”我擰了他一把。

卻在門口撞見了沈琳,她這幅樣子委實難得一見,好像瘦的只剩一把骨頭,被風一吹就散架。場景有點尷尬,彷彿什麼情感糾紛的現場。

“你們……”她滿眼不可置信。

“讓開。”姜晏倒不客氣。

我看看她,再看看姜晏,本來想從姜晏懷裡跳出來,結果兩眼一抹黑昏了過去。

昏過去之前還看見大門被踹開,林牧那個二傻子舉著劍大聲嚷嚷,“沈漓我來救你了!”

我有點心虛,生怕姜晏又要同我計較和林牧的關係。

30。

姜晏把我安置在他的房間裡,想想外面可能都要傳瘋了。

畢竟我是差點殺了親姐姐,又叛逃師門與厲鬼勾結之人。

沈琳如何了,黃四娘又如何了,他都不告訴我,林牧也一次沒來過。他只讓我安心在這兒溫養,甚至還非常瞭解我的,帶了許多話本來給我打發時間。

“你不救沈琳嗎?”我抱著被子怎麼也想不通。

“已經救了。”他給我摁回去,“你就別想著給她換骨了。”

他居然都知道了。

換骨並不如他們所說的那麼簡單,我體質其實比沈琳還特殊,天生爐鼎一般。其他救人的方法不是沒有,只不過拿我換沈琳的命,還能助她實力再上一層。

沈家近些年裡都沒有一個後輩出彩,急需要一個天縱英才來穩住他們的地位。所以我從一出生起就吃著靈草丹藥,倒並不是因為他們寵愛我,只不過是我越好,能夠提供的助力就越多。

所以我也不用去讀書識字,畢竟越是愚鈍越好掌控。

“你什麼時候知道的?”

“你及笄那年。”姜晏語氣平淡,拿了那支及笄時送我的簪子,替我綰髮。

阿姊的及笄之禮辦的盛大隆重,而我甚至沒被叫回去,姜晏便心生疑竇去查了一番。

那日黃四娘叫住他,與他達成了約定,他不去殺她,而她則給出生在幽冥的靈芝來救沈琳。

“你用不著成為誰的墊腳石。”

垂蕩下的髮絲被輕輕捻起歸攏到耳畔,“聘禮明日就到了。”

我想了想,覺得姑娘家還是要矜持一點,沒接這話,隨口換了個話題,“沈琳和黃四娘沒事了,那林牧那小子呢?”

“……”

“……”

我突然意識到我好像錯了,“不是,我和林牧那是真的沒有什麼越界關係啊,你不要多想。”

“我多想想也沒什麼。”姜晏語氣又開始不鹹不淡的,“反正你最後還是嫁給我。”

31。

我入宗門的第十年,竟然同師尊成了親,大家都心知肚明這事兒荒唐,偏偏姜晏又是他們找惹不起的。除了幾個頑固的老輩,其他人都不敢多說,只暗地裡納悶嘀咕,也不知道這姑娘哪兒來的本事讓姜晏看上。

當然這話都是林牧當笑話說給我聽的。

別說他們納悶,我也納悶。

那婚宴操持的浩浩蕩蕩,我在山上望去,一箱箱的金玉珠寶抬著送去沈府。

“怎麼樣?”姜晏問我。

“整挺好。”我點點頭,“但是你把這麼多給過去我有點肉疼。”

與其說是聘禮,還不如說他這是從沈家把我買走。

“你現在後悔還來得及。”我越想越覺得姜晏虧得慌。

“哦,那你現在後悔也來不及了。”姜晏把一碟子精緻糕點推過來,“嚐嚐,婚宴上用哪幾種?”

每天都有一碟子糕點,後果就是黃四娘帶著她朋友爬窗來見我時,匆匆看我一眼表示對不起走錯房間了。

“站住!”我端著盤子大喝一聲。兩個已經準備從視窗翻下去的鬼才停下了。

“不是誒?居然是你?”黃四娘很震驚,上上下下打量一番,“你這是……已經懷了?”

“……”有的鬼她確實是沒有一句人話,我還不至於胖到這種程度。

黃四娘眯起眼笑嘻嘻的,“這可以是個美好的祝願。”

玉簪換了金釵,紅蓋頭蓋上了頭,我才有點要成親的緊張感。

姜晏牽起了我,“夫人怎麼抖得這麼厲害。”

一顆糖,悄悄被塞進了我的手裡。

32。

姜夫人做起來可真不簡單,一年裡我能看見十八個小姑娘學著我的樣子往姜晏面前湊。

我深感憂慮,拔劍就參加了宗門大比。

“你這要是輸了,可是丟的姜晏的面子。”黃四娘也不知道從哪兒又聽了訊息冒出來,入我宗派如入無人之境。

“無礙。”姜晏正在寫什麼。

我大為感動。

“反正也不是一次兩次了。”姜晏輕輕笑了一下,“總不至於今年再寫一句我不會。”

於是我踹了姜晏,他倒也不躲,“夫人生氣了?”

“夫人遲早被你氣死。”

聽聞我一參加宗門大比,那些個小姑娘都積極踴躍報名,誓要和我一決高下。尤其那個剛入門沒幾年的葉辰兒,據說同當年沈琳一樣,是炙手可熱的新秀。

小姑娘長得也漂亮,被一群人簇擁著眾星捧月似的上來。

“你看你哪裡配得上他,我和你比試這一場你若輸了,早早離他遠些!”葉辰兒非常不客氣的拔劍指著我。

“記得打不過就認輸!”底下的林牧還在大聲對我嚷嚷。

這次師兄弟們開的賭局裡,只有我自己押了我贏。

要的就是不鳴則已,一鳴驚人,當我不出十招就把葉辰兒掃下臺的時候,整個場子都安靜了幾秒。

縱然知道自己是天生的爐鼎,也不是沒想過反抗的,雖天賦不及阿姊,倒有一副天生的好骨相。

難得爆冷,誰也料不到宗門大比第一是我。

姜晏早等在臺下。

“看見沒有。”我得意的很,直接從臺上跳下去,“宗門大比第一還不是手到擒來,下次再來我也第一。”

“夫人。”姜晏穩穩接住我,“你下次,怕是來不了。”

?我一看他這似笑非笑的臉,就覺得準沒好事兒,“為什麼?”

“因為你要安心養胎。”

桃花綻了尖兒上一抹粉,微風漸暖。我來宗門的第十二年春日,姜晏抱著我回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