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嘴裡長出了一顆獠牙

不知從哪一年起，我的嘴裡長出了一顆智齒。

經常看到有人身上長著黑痣。倘若此痣長在臀部，那定然是無傷大雅，畢竟，這世上沒幾個人能窺探到那麼隱秘的部位；倘若這顆黑痣長在臉上，那就大不相同了，若長在眉心，還可以冠以“美人痣”的稱號，平添一份風韻，若長在嘴角，尚還說得過去，因為嘴角長痣，說明此人口齒伶俐，並且口福不淺，一生富貴。倘若此痣長在臉上不合適的地方，影響了容貌，那必成主人心頭大患，必欲除之而後快。

我那顆智齒並沒有長在隱秘部位，而是長在了不該長的位置——大門牙的後面，並且它似乎有鳩佔鵲巢的意思，個頭兒長得比門牙還要高大，並且還婀娜地歪斜著身子，極盡媚態，為的是好隨時可以一展她的風韻，以至於把兩顆門牙擠得偏離了正常軌道，歪歪斜斜地凸了出去。此牙實在是有礙觀瞻，已經嚴重影響了我的美好形象，因此，在和人說話或者拍照時，我都會盡量少張嘴，萬不得已必須大笑時，也會不知不覺地把嘴捂住，裝出一種淑女樣，大有古代女子“纖手掩面苞欲放”之態，殊不知，人家那是含蓄端莊，笑不露齒，而我卻是在掩醜。

每每照鏡子，一張嘴，便會看到那顆飛揚跋扈的智齒，心底裡便恨恨地下定決心：你別猖狂，早晚要除了你去。一轉身，卻又因種種瑣事絆住，準確地說，是諱疾忌醫，不願意去醫院。記得有一次，下定了一百二十個決心，到了常州口腔醫院，掛完號，來到診室門口，一探頭，看到血淋淋的拔牙場景，嚇得扭頭就跑，汗津津地奔回家，發誓打死也不去拔牙。

又有一次，我帶女兒去看牙，和醫生說著話的時候，醫生驚訝地盯住了我的嘴：“我認為，你的牙比你女兒的牙更需要修整。”我知道，我無法用“身體髮膚，受之父母，不敢毀傷，孝之始也……”來自圓其說，更不好意思當著女兒的面直說：“我不敢拔牙，怕痛。”只得含含糊糊地以“下次過來”為由搪塞。

於是，這顆福大命大的智齒奇蹟般地存活了下來，繼續穩坐著群牙的霸主之位。但最近，我發現它有點晃動，如一個時時站立不穩的老人。我想：也許，它該到了壽終正寢的時候了吧！畢竟，它沒有堅實的牙根，只是旁逸斜出的一顆多牙，這麼多年來，它雖談不上是我的心頭大患，但畢竟也給我帶來不少麻煩，我希望它能自然地脫落，然後，我會將它安置於一個無人的角落，和我一起默默老去。

人的一生中，有許多東西可以及早放下，只是在心底裡捨不得。就像我的這顆智齒，不是不想拔，而是怕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