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弟戀走紅,是國產劇進步還是人工糖精?

姐弟戀走紅,是國產劇進步還是人工糖精?

年下戀雖甜,但並非人人都接受。

文|張嘉琦

封面來源 | 視覺中國

娛樂圈的姐弟戀範本越來越多了。

在戀愛綜藝《怦然再心動》裡,王子文和年下男友吳永恩成功牽手,貢獻了這檔綜藝的大部分熱度;“頂流女星”張雨綺戀愛曝光,放棄中年富商轉而選擇95後愛豆,#張雨綺李柄熹 娛樂圈姐弟甜寵文#的話題衝上微博熱搜。

在真實世界以外的劇集空間,有姚晨牽手白宇的《假日暖洋洋》,歌手學姐和主播學弟甜蜜互撩的《良辰美景好時光》,還有即將播出的《愛的二八定律》《不會戀愛的我們》等等。在《完美關係》《正青春》等不以談戀愛為主要目的的劇中,也都有熱度較高的姐弟戀支線劇情。

姐弟戀在輿論場中的討論度也在逐漸增加。

《司藤》的男女主演景甜和張彬彬因為在宣傳期的甜蜜互動熱度攀升,由於張彬彬日常稱呼景甜為“甜甜”,還創造了“年下不喊姐,心思有點野”的新梗,網友們將這個定律套進玄彬孫藝珍、吳磊迪麗熱巴等眾多年下CP中進行驗證,掀起一陣娛樂圈姐弟戀情侶的討論風潮,#年下不喊姐#的話題閱讀量也達到1。5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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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甜張彬彬

從國產劇中的人物關係上來看,這是一種明顯的進步:熒幕女主角們的物件在經歷了“霸道總裁”“暖男大叔”等等之後,終於來到了“弟弟”。而女主角們則從“便利貼女孩”和“傻白甜戀愛腦”,進階到了“獨立女性”“魅力姐姐”。

不僅如此,在有關姐弟戀的熒幕呈現中,圍繞家庭倫理、社會阻力等的社會衝突也大幅減少,更多地開始聚焦戀愛關係本身。李銀河曾在2019年底發表了她對姐弟戀的看法,她指出:我們不應當認為只有同齡人的親密關係才是高階的關係,違反年齡規範的親密關係就是低階的關係。

因此,在毒眸看來,國產劇中姐弟戀的興起,不僅是女性思潮的體現,更是對情感關係的良性塑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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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年上”到“年下”

很長一段時間內,在強調年齡差的國產劇中,“老夫少妻”是主流配置。

根據穀雨資料的統計,在2010年,年上戀在劇集中的佔比高達80%,而年下只佔到16%。這裡統計的年上戀為泛指,所有男性年齡大於女性的熒幕情侶都包含在內。

其中,“老夫少妻”由於年齡差距過大,給觀眾的印象更加深刻。

2010年前後,較有代表性的年上戀情侶是《蝸居》裡的宋思明和海藻。在這部劇中,宋思明是市長秘書,42歲,百度百科的人物簡介是“典型的成功人士”,而海藻大學剛畢業,25歲。宋思明給海藻提供了豐富的物質條件,和北漂少女在異地他鄉的安全感,海藻也因此成為了破壞家庭的“小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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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蝸居》中的“宋思明”和“海藻”

出演宋思明的張嘉益接連出演過三部“年上戀”劇集。從2009年的《蝸居》,到2014年的《老婆大人是80後》,再到2017年的《我的!體育老師》,女方是永恆不變的20出頭,且二人的年齡差都在10歲以上。

但從這三部劇和同期播出的其他年上戀劇集的反饋中,能夠大概感受到觀眾的變化。《蝸居》裡的宋思明是很長一段時間內少女們的“夢中情人”,有權有勢,帥氣多金,還溫柔體貼。豆瓣熱評有網友寫道,“即便排除了權勢這層,宋思明在現實中恐怕也難有人拒絕。”

在與《老婆大人是80後》同年播出的年上戀劇集《大丈夫》裡,王志文和李小冉的年上CP熱度不及由俞飛鴻和楊玏組成的姐弟戀CP,後者被認為更有CP感,還因此誕生了副CP的衍生劇集《小丈夫》。

然而時至2017年,《我的!體育老師》,則讓張嘉益在“大叔界”的口碑跌至谷底。彼時他已年近50,搭檔的女演員是出生於1988年的王曉晨。

他飾演的體育老師馬克中年離異,獨自撫養15歲的女兒,卻被年輕女孩小米瘋狂追求,主動表白。豆瓣有網友吐槽,這部劇是“中年油膩男的終極幻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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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體育老師》中極其違和的老少配

最後一部有水花的年上戀劇集是去年播出的《愛我就別想太多》,由陳建斌和李一桐主演,豆瓣評分只有3。3分。

兩人在劇中的年齡差設定是20歲, 而無論是實際年齡差還是視覺年齡差,都比20還要大上許多,同框時違和感極強。再加上諸如“男人喝酒女人少插嘴”等爹味濃厚的臺詞,精準地踩到了觀眾的雷區。有豆瓣網友評價,“很難想象都2020年了,居然還會有這種中年傻白甜富豪愛上灰姑娘的意淫故事。”

在“老夫少妻”逐漸開始不被接受的同時,姐弟戀悄悄開始冒頭。

和國產劇相比,日韓劇更早地感受到了姐弟戀的“迷人”之處。2016年播出的日劇《賢者之愛》直到現在仍是B站剪輯的愛用素材,韓劇早些時候有李鍾碩搭檔李寶英的《聽見你的聲音》,2018年的《經常請吃飯的漂亮姐姐》則更強化了姐弟戀的標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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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常請吃飯的漂亮姐姐》中具有明顯年齡差距的姐弟CP

雖然步伐稍慢,但國產劇的重心也在發生轉移。2019年底,戚薇和金瀚主演的《沒有秘密的你》播出,該劇翻拍自《聽見你的聲音》,人設同樣是“讀心少年”和“女律師”。金翰飾演的男主角林夏更被豆瓣網友評價為“百分百完美小狼狗”。

而讓姐弟戀題材開始引發大面積討論的,則是2020年宋茜和宋威龍主演的《下一站是幸福》。該劇中,宋威龍飾演的是一名大四畢業生,與職場白領賀繁星展開了一段甜蜜的年下戀情。前半段的走向更像是甜寵劇,劇情被網友稱為“坐了火箭”:第二集就出現了接吻情節,第四集就開始“開車”。

在這兩部劇裡,弟弟成為男主,而年上的“霸道總裁”們則“退居”男二。

最近正在播出的《良辰美景好時光》也是弟弟VS大叔的配置,劇中男二號丁嘉運由胡兵出演,男一號陸景則是女主角梁辰的學弟,年齡差是五歲。不少情節設定都有意無意地展示了年上和年下的差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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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辰美景好時光》

導演秦榛向毒眸提到,在女主角梁辰嗓子受傷時,丁嘉運會馬上幫她聯絡醫生、安排手術,而陸景則更關心她的心理狀態,默默陪伴並且開解她。“在對待女生的方法上,丁嘉運是結果型,而陸景則是陪伴型。”

男主角們開始從“大叔”過渡到“弟弟”,女性角色也同步在發生著轉變。

2009年中國臺灣播出的偶像劇《敗犬女王》是較早觸及姐弟戀的題材,但女主角單無雙的人設是“高學歷、高收入、高年齡”的“敗犬”,外界形象是“嫁不出去的剩女”,本質仍然是對女性的標籤化展示。

而在如今的姐弟戀劇集中,“剩女”這個標籤已經被拋棄。如《下一站是幸福》裡賀繁星的標籤就是“資深少女”,和對愛情的盲目渴望相比,更側重獨立人格的塑造,同時強化了30+女性的年齡優勢,“二十二歲的女性沒有獨立生活的能力,但是三十二歲有啊,至少我不用在愛情和麵包之間做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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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站是幸福》中頗為出圈的臺詞

女性開始更多地作為獨立形象而出現。如《假日暖洋洋》裡姚晨飾演的明星經紀人許可依,《良辰美景好時光》裡徐璐所扮演的知名歌手梁辰等等。在這些劇中,女主角大都擁有自己的事業,不依附於男性而存在,並且具備獨立處理職場問題的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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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是姐弟戀?

姐弟戀關注度的逐漸提升,和去年“姐學”風潮的興起不無關係。

去年劇綜市場上熱度最高的幾部作品都與“姐姐”有關,《三十而已》將30+的女性拉入大眾視野,《脫口秀大會》讓楊笠、李雪琴、顏怡顏悅等女性脫口秀演員擁有了表達空間。“姐學”綜藝的首發者《乘風破浪的姐姐》更喚起了一眾網友對“姐姐”的關注。

與之相對應的,則是花樣迭出的男團選秀,以及不斷湧現出的90後、95後新生代男演員,他們提供了足夠多的“弟弟”樣本。一位資深編劇告訴毒眸,這些因為新型節目湧出的人物樣本,可以形成新的人物適配關係,一定程度上激發了觀眾某種觀看姐弟戀的潛在心理需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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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創造營2021》中大量的“弟弟”們

而從創作層面而言,這些素材同樣是絕佳的養料。編劇李楊就告訴毒眸,綜藝創作者們很注重的“人設”部分,對於影視劇創作者來說是很好的素材,因為“綜藝能夠更即時地得到觀眾的反饋。”

除此之外,李銀河提到,包括性別比失衡帶來的婚姻擠壓、以高房價為代表的經濟壓力增大等等,都是姐弟戀出現的社會成因。2019年底珍愛網釋出的《90後單身人群白皮書》顯示,有超過7成的單身男女表示能接受姐弟戀。她預測,姐弟戀將會是未來的一個趨勢。

社會環境的變化,自然也促成了姐弟戀這種模式在劇集中比例的上升。穀雨資料顯示,劇集中姐弟戀的佔比從2010年到2020年上升了12個百分點。

而回歸女性心理本身,她們同樣對年下的情感關係有需要。這也成為國產劇在塑造情感關係時的重要考量因素。

相比傳統的情感關係,在姐弟戀的模式中,女效能夠同時感受到自己“被需要”和“被理解”。李楊認為,這指向女性的某種需求,相比於能夠幫她們解決所有問題、傳授人生道理的伴侶來說,她們可能更想要一個真正理解、欣賞、無條件表示支援的男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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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站是幸福》裡互相陪伴的感情

李銀河也提到,姐弟戀中的男性往往有點“戀母情結”,而女性也願意照顧這個“孩子”,這是姐弟戀蔚然成風的一個因素。

這些潛在的情感需求,意味著女性自我意識的覺醒。李楊提到,她在與年輕女性聊天時發現,現在的年輕女性自我意識更強烈,這是姐弟戀的底層邏輯。“比如她們會說現在就想先賺錢,為什麼要找一個男人呢?而賺錢的深層含義是要有更高的社會價值,才能賺更多的錢,所以其實是女性對於自我價值的要求更高了。”

秦榛也認為,現在的女性更加註重思考,她們會思考戀愛關係,並且能非常果斷地做出取捨。當這類女性的數量逐漸增加時,對於劇集的喜好也會發生變化。

姐弟戀對傳統感情關係的顛覆同樣讓觀眾感到新鮮。

“年上戀”裡的男主角大都是完美無瑕的“超人”,職場上呼風喚雨,能幫女主角解決所有問題,感情關係中更是佔據絕對的主導地位,偶爾動用一些“撩人”的小技巧,就能哄得女主角死心塌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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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經的“承包魚塘”式霸總

但這種人設已經有點過時了。一個很明顯的例子是,霸道總裁已經沒那麼吃香了,送車送房子甚至送魚塘都無法吸引現代女性。編劇司馬橋曾在接受《新週刊》採訪時提到,當下的社會思潮是反感霸總人設的,比如“打工人”“內卷”等詞,所以現在要塑造討喜的霸總人設很難。

而在姐弟戀的劇集設定裡,雙方的關係同樣自帶地位差,只不過性別發生了轉換,比如《下一站是幸福》《理智派生活》裡的領導和下屬、《良辰美景好時光》裡的學姐和學弟等等。看多了霸道總裁拯救小白兔的千層套路,這種“溫柔姐姐馴服忠犬年下”的故事顯得更加有趣。

“姐弟戀不一定會打敗其他題材,但求新是這個行業的本質特徵。”李楊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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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產”姐弟戀進步了嗎?

“國產”姐弟戀越來越多,看起來是女性思潮的勝利,又或者如李銀河所說,是“戀愛平等觀”的普及。但真實情況似乎並非如此。

儘管目前市面上已經有多部姐弟戀作品在播或者待播,數量方面迎來了小幅上漲,但在李楊看來,姐弟戀的題材目前還並沒有到達一個節點,這個“節點”指的是出現頭部作品。

以懸疑題材為例,雖然之前有《無證之罪》《白夜追兇》等口碑較好的作品,但直到去年《隱秘的角落》熱播,才算正式成為“熱門”題材。另一位都市劇編劇也告訴毒眸,體感上姐弟戀劇集變多了未必是正確感知,可能只是因為頭部專案比較出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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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或許是源於社會接受度不夠高。李銀河指出,社會學把同齡人的戀情視為婚戀的年齡規範,而姐弟戀是違反年齡規範的一種戀情。又由於男大女小的固有觀念,姐弟戀實際上是一種“雙重違反”,所以會特別引人注目。

即便是在先於社會的創作鏈條裡,也仍有此束縛。

由於目前主流劇集市場對姐弟戀題材的接受度還不夠高,因此,創作埠也會受到一些限制。李楊告訴毒眸,從創作者的角度來講,雖然傾向於表達諸如姐弟戀之類較為新鮮的題材,但如果將劇集看作產品,還是需要考慮市場的接受度。“影視劇是多部門的合作,需要考慮市場、考慮受眾。”

回顧這幾年的作品,能夠明顯察覺到這一點。為了設定戲劇衝突,大多姐弟戀的關係都會遭遇外界的非議,或者來自家庭的阻力。而這並非無中生有,有其現實意義。

《下一站是幸福》被認為是高開低走,豆瓣評分從8分驟降至6分,原因正是因為賀繁星擔心被街坊鄰里議論,不敢公開與元宋的關係,並且在元宋和男二號葉鹿鳴之間搖擺不定。

這些橋段從某種程度上說,意味著“姐弟戀”雖然越來越多地被展示,但目前仍然會被主流社會打上“非常規”的標籤,進而遭遇阻力。

李楊也認為,主流社會觀念和創作是相互影響的,這是“雞生蛋、蛋生雞”的過程。姐弟戀題材的進步離不開社會接受度的提高,同時,影視作品也會對主流觀念產生一定影響。“姐弟戀目前看起來好像是個很大的限制,而影視作品就是給大家的都市生活解除一些不必要的限制。”

最近正在播出的《良辰美景好時光》就對來自社會和家庭的外部矛盾進行了弱化。秦榛告訴毒眸,該劇並不會有涉及到家庭和倫理問題的情節,因為“愛情是兩個人的事”。在原著設定裡,陸景的爺爺奶奶和父母都是姐弟戀,因此家庭環境相對開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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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辰美景好時光》

《良辰美景好時光》中姐弟戀的設定,更多地是服務於劇情,學姐和學弟的關係推動了諸如在學校偶遇、校慶典禮上獻花等關鍵情節。“主要還是聚焦於男女情感的一些遞進、改變和碰撞,至於姐弟戀這個話題,本來就不應當成為談資。”秦榛表示。

由於尚無頭部作品出現,市場也並沒有給予足夠的認可。李楊認為,這是所有新銳題材都會面臨的問題。新的題材意味著一定是小體量起步,因此在短期內無法讓市場直觀地感受到其影響力,還需要某種契機。

除了年上戀和姐弟戀之外,還有另外一種型別,就是“雙強”。雖然這類劇集並沒有明確的定義標準,但粗略來看,韓劇《太陽的後裔》、國產劇《三生三世十里桃花》這類男女主的地位和能力較為勢均力敵,且有各自故事主線的劇集,都屬於雙強劇的範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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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陽的後裔》中的雙宋組合

相較於姐弟戀而言,“雙強”更加不是社會中的主流情感關係,因此從創作的角度上說,很難找到可供參考的樣本。“相比於雙強而言,老夫少妻的素材確實是比較多一點,”李楊指出,“素材是創作最大的難度,因為所有成功的戀愛故事,一定能跟觀眾產生共情,不能靠編劇去憑空想象。”

不僅現實生活中“雙強”關係的樣本較少,在文學作品裡亦是如此。晉江文學城言情分類的小說數量即將突破200萬本,但談到雙強的標籤,大部分人首先會想到的還是《你是我的傾城時光》《美人為餡》的原作者丁墨,這些作品大都出版於2015年以前,而在她之後,這類作者則是少之又少。

歸根結底,都是作為獨立女性的現實女主們還未能形成風潮,投射到影視劇裡,自然也要落入性別觀念的窠臼。

現有作品中,“姐弟戀”中雙方的人設已經漸失新意。“獨立女性”變身“性轉版霸道總裁”,“弟弟”們也逃不出“小狼狗”和“小奶狗”兩個標籤。人性的複雜在熒幕中變得扁平,“瘋狂撒糖”才是第一要義。這不僅不利於新題材的進一步豐富,更不是對現實生活中情感關係的真實投射。

目前看來,在“講愛情”這件事上,姐弟戀的風潮算是國產劇的一個進步,是跳出原有框架的新嘗試,但還遠遠不夠。

或許當年齡不再成為標籤時,國產劇中的愛情才會更像是愛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