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後宮中爭寵手腕兒最厲害的女子

我是景和宮的舒婕妤,這後宮中爭寵手腕兒最厲害的女子。

按理來講,真正有頭腦的人不該暴露自己的野心,尤其是在宮裡。

直到我從順昭儀身邊的小宮女一路晉升為婕妤、眼看要位列九嬪,我拼命爭寵這件事才想瞞都瞞不住了。

順昭儀不爭不搶,賢良淑德。她的興趣彷彿並不在皇帝身上,唯一的愛好就是抱著那隻性情跟她一樣溫順的波斯貓和其他嬪妃宮女談天說地。

話說回來,也是我命好,當年要是攤上個小心眼的主子,豈能容得下我翻身做皇帝寵妃?

順昭儀問我,“小昀,你琴棋書畫樣樣都學,也能識字也擅歌舞。這般拼了命爭寵,到底圖什麼呀?”

“圖錢啊。姐姐跟我不一樣,姐姐的阿爹是驃騎將軍,不缺錢。”

我咬了一口小銀叉子尖上的蜜瓜。

順昭儀罕見地沒接話,扯出一個和往日不大一樣的笑,眼神飄忽地往我身後瞟。

我用手帕抹了抹嘴,回頭一看,皇帝正揹著手面無表情地站在門口。

我倒吸一口涼氣,銀叉子上剩的半塊蜜瓜啪嘰掉在地上。

皇帝輕輕咳了一聲,“舒婕妤……想要什麼賞賜儘管開口,省得傳出去旁人以為朕連嬪妃都苛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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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我哪好意思啊。

“妾能想要什麼賞賜,皇上多來景和宮走走,妾便喜不自勝了。”我裝作什麼也沒發生。

“朕來景和宮又不隨身帶著銀子,婕妤有什麼好高興的。”

……

完了,全聽到了。

“皇上……來,吃瓜。”

皇帝白天不太高興的樣子,但傍晚還是賞了我一對玉鐲。

我開啟匣子看了一眼,不錯不錯,水頭極好。

“小棠,拿出宮當了,回來把賬報給我。”我把錦匣往小棠手裡一塞,提起筆給姚姚寫信。

這傻姑娘是吃百家飯長大的,如今得了癆病,自然是百家厭。

還好我這個當姐姐的爭氣,宮女那點俸祿哪夠給姚姚治病。

“舒婕妤寫字頗有風骨。”

我嚇得一哆嗦,手一抖,墨水花了一大片。

“妾請皇帝安。”我跪得極不情願。

“寫什麼呢。”他扶我起來。

“家書罷了,皇帝莫要拿妾取笑。”

“哦——”他打量我一眼,“朕賞你的玉鐲不喜歡麼,怎麼不戴上?”

“妾…很喜歡。可妾笨手笨腳怕磕壞了鐲子,叫小棠仔細擱起來了。”

“婕妤那雙巧手又能作畫又能彈琴,哪裡粗笨了?來來來,叫小棠把鐲子拿出來,現在就戴上給朕瞧瞧。”他啜了一口茶,勾起嘴角看著我。

我張口結舌,恨不能飛身出去把小棠拽回來。

“朕來的路上瞧見小棠抱著個盒子,腳步匆匆不知往哪去。”

完了完了,欺君可是大罪。

我實在編不下去了,企圖萌混過關,伸手把皇帝手裡的茶杯放在案上,湊過去往他懷裡靠。

這皇帝壞得很,反應極快地抬起胳膊擋住我,“洪福——”

完了完了,這就要被打入冷宮嗎?沒了俸祿姚姚的病怎麼辦?

大太監洪福端著個托盤走進來,紅綢布上擱著一隻雕花白玉鐲。

皇帝把嚇得不敢動彈的我攬進懷裡,“這羊脂玉鐲子是朕親手給你戴上的,不許再送給別人了。”

感動嗎?不敢動,不敢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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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兒手上那個白玉鐲要不要奴今日帶出宮當了?”

“不不不,這個不能當——”我本來正斜躺著繡鴛鴦,趕緊丟下針線坐起來捂好手上的鐲子。

小棠笑嘻嘻地靠近我,“主兒終於肯收皇上的東西了?”

“小棠,你不知道,這鐲子若是不在了,姐姐我的腦袋怕是也留不住了。”我託著下巴,輕輕嘆了口氣。

“主兒說胡話呢。皇上這麼寵主兒,破格讓您從寶林做起,晉封到婕妤也不過才用了半年有餘,平日裡金銀賞賜比旁的娘娘只多不少。主兒……就真的沒有一絲動心嗎?”

我低頭不語。

嘶,我好像確實有點過分,古往今來上位只圖撈錢的嬪妃大概再也找不出第二個了。

小棠彷彿突然想起一件極要緊的事,“瞧奴這記性,主兒,昨個章太醫說姚姚姑娘的身子好多了。”

“當真?”我喜地從軟榻上跳下來,朝案上的針線一努嘴,“這鴛鴦荷包本來是要拿去賣了貼補姚姚的,待會我繡完你隨便塞點什麼香料進去,拿到泰極殿給皇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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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棠去送荷包的時候偏巧不巧撞上皇后。

皇后只聞了一下便說香囊裡的艾葉薄荷不夠養人,不若檀木和藿香名貴又能祛溼安神。

皇后還說,皇上待舒婕妤最好,舒婕妤侍奉皇帝卻不甚上心,該當好好教導。

於是我跟著緊張兮兮的小棠往泰極殿請罪。

真是麻煩,送個荷包還送出罪過來了,幸好我沒有要死要活地愛上這個皇帝。

洪公公掛著一副和小棠一樣緊張的神情請我進殿。

皇帝從高高摞起的一大堆奏章裡探出頭來,瞥了我一眼,“給朕研墨。”

我悄悄去瞄那些奏章,密密麻麻的小字看得我眼暈。

站久了直打瞌睡,連帶著手上力道不勻,硯臺裡的硃砂濺了自己一身。

他停筆皺了皺眉,“怎麼了?”

“沒…皇上閱了這麼久奏章,要不要歇歇眼睛養養精神…”

“油嘴滑舌。你是不是忘了自己是來做什麼的?”

我一激靈,撲通一聲跪下,“妾有罪…”

“嗯,所以就用硃砂滿臉代替古人墨刑,以此請罪?”

我茫然地看著他,他擱下硃筆,彎腰揩去我下巴上的一點硃砂。

他離我那麼近。

他模樣兒真好啊,正如皇后說的,皇帝堂堂天子,我只是出身微寒的奴婢,封個婕妤便是抬舉了。

算了,配不上他就配不上唄,我沒臉沒皮慣了,不過圖點錢而已。

“皇后說你敷衍朕,方才朕便替皇后罰你研墨一個時辰。”

皇后……說得很對。

“妾領罰。”

“朕剛要誇你鴛鴦繡得好,這就心甘情願領罰了?難道皇后沒冤枉你?”

……老狐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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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擺明了要為難我。

從泰極殿出來,皇后身邊的大宮女對我恭恭敬敬福一福,“舒婕妤,皇后娘娘在昭陽殿等候您多時了。”

皇后等候我,能有什麼好事。

如我所料,進門便是劈頭蓋臉一頓罵:“聽聞皇帝只罰婕妤研墨一個時辰。皇帝心疼婕妤,本宮卻不能不替皇帝好好教導,去一去婕妤恃寵而驕的戾氣,以正宮闈。”

皇后唸叨起來沒完沒了。我耷拉著腦袋,左耳進右耳出,權當她在唸經。

直到宮女把蘸了墨汁的筆塞進我手裡,我才木訥地反應過來,皇后是要我抄女論語。

好狠,好狠。她明知道我在泰極殿研了一個時辰墨,現在還要我抄書。

也罷,從前我初入宮當宮女的時候日日挨板子吃冷飯,晚上當班連條被子都沒得蓋。後來調去景和宮,日子才過得舒坦些。直到外面書信遞進來說姚姚生了大病,我才又開始做我的拼命十三娘。

如今不過是動動筆寫幾個字的事,我矯情個什麼勁兒呢。

我寫完一頁,捶了捶腰,剛要重新提筆,卻身子一斜從椅子上跌下去。

恍惚間,我聽到什麼東西破碎的聲音。彷彿是我腕上的羊脂玉鐲子磕在地磚上,摔了個粉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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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從小棠的驚呼聲中閉眼睡去,又從皇帝的怒吼聲裡醒來。

我好睏啊,皇帝好吵。

他幹嘛這樣緊緊抱著我,硌得我渾身生疼。

“舒婕妤有孕,且朕已經罰過她,你還要斤斤計較——皇后如此悍妒,哪有半分端淑賢惠的樣子?又如何能敬承宗廟、母儀天下!”

他吼得渾身顫抖,連帶著我也嚇得心臟砰砰跳。

他登基才兩年,雖然成日裡不苟言笑,卻也甚少發這樣大的火。

我眯著眼睛偷看,屋裡的人黑壓壓跪了一片,皇后哭得梨花帶雨,哪有半分罰我抄書時盛氣凌人的樣子。

等等,皇帝剛剛說什麼,舒婕妤有孕?

我的好姚姚,等姐姐再晉位份,給你買更多好吃的。

皇帝手臂上力道又加重了幾分,我猜他抱著我的樣子一定很像小時候村裡的母牛護小牛犢。

我突然覺得做他的寵妃真的不錯。至少再也不用帶著姚姚挨家挨戶討飯吃,再也不用被人叫沒人要的野孩子;不用挨宮裡姑姑的戒尺和板子,不用在牆角就著冷水吃饃饃給姚姚攢錢。

從前我護著姚姚,如今也有人護著我了。管他是不是真心實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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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萬萬沒想到,皇帝哭得比皇后還厲害。

他一把鼻涕一把淚,話都說不利索:“我還沒有女兒…我想要個跟你一樣可愛的小公主,可是差點,差點就沒有了…是朕錯了,朕不該罰你研墨……”

我瞠目結舌,抬起頭來對上小棠同樣震驚的眼睛——我一直以為他是面癱的,大概小棠也這麼覺得。

我看他實在可憐,伸手摸摸他的頭,“別哭了別哭了,這…妾身子骨健壯,孩子哪兒就那麼容易沒呢…”

小棠遞上一打拭淚的手帕,識趣地離開寢殿。

皇上把那一疊手帕都用完,才逐漸恢復面癱的樣子。

“朕今日的奏章還沒閱完…實在是不能陪你太久。”

我點點頭,“妾曉得。”

“小昀,朕…朕還有一事相求。”噫,他突然這樣叫我,還紅著張臉,害我雞皮疙瘩起了一身,“朕今日在景和宮哭的事……你,你不許說出去。”

“好好好,妾知道了。皇帝安心去批摺子吧。”我忍著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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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姚真的好起來了,寫給我的信上還畫了個笑臉。

我問章太醫想要什麼賞賜,只要是我能給的,絕不猶豫一下。

章省身撲通一聲跪在我面前,他說,他想娶姚姚。

要不是皇帝不許我跪,我也想撲通跪在章省身面前給他磕個響頭。

姚姚這丫頭,模樣不差,卻從小就是個皮猴,我壓根沒指望她長大能嫁出去。

“你不嫌棄舒姚不會女工只會上房揭瓦三天兩頭吵著要糖葫蘆白玉糕見到好玩的玩意兒必定走不動路一言不合就跟個孩子似的嗷嗷哭……”

“不嫌,臣什麼都不嫌。”章省身一字一頓。

“那你可一定一定要待姚姚好,比我待她還要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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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晉了我為昭媛,舒昭媛。

照例九嬪該有封號,可皇帝沒有賜字給我。

我是不甚在意,宮裡卻免不了議論紛紛。

人言何足畏,各種猜疑我只當耳旁風。

午後洪公公笑著進門,說皇帝叫我去泰極殿伺候筆墨。

又是伺候筆墨,天知道他打的什麼鬼主意。

他叫我坐下,朝案角上的匣子一努嘴。小棠會意,端過來遞給我。

“開啟瞧瞧。”

是原來那個羊脂玉鐲子,用金鑲玉的法子修好了。

“你沒有什麼想說的嗎。”他淡淡道。

“有。妾想問,皇帝為何待妾這樣好。”

“因為朕喜歡你啊。”他頭都不抬。

“可皇帝也喜歡其他女子啊。”

“朕忙得很,從小要念書寫字學騎射,沒有功夫喜歡旁人。”

我低頭不語。後來小棠告訴我,我的臉紅得像皇帝筆尖上的硃砂。

他啪嗒一聲擱下筆,鄭重其事的樣子竟然有點神似向我求娶舒姚的章太醫。

“舒姚的病好了,又嫁給章省身。從今往後,你是不是可以不用再賣朕給你的東西、不再為了錢爭寵?”

我大驚失色,“皇上怎麼……全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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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景和宮的舒昭媛,這後宮中最傻的女子。

按理來說,像我這麼呆的小宮女,能平平安安熬到二十五歲出宮嫁人就燒高香了。可是那個剛登基不久的傻皇帝,竟然對躲在角落裡偷偷啃饅頭的小宮女一見鍾情,悄悄看她在起鳳池戲水捉魚兒,折岸邊的海棠和白玉蘭簪花。

於是皇帝跟後宮裡最敦厚賢淑的娘娘串通一氣,把小宮女調到景和宮,封她做寶林,婕妤,昭媛。他把小宮女的家底兒調查的一清二楚,什麼當首飾換錢、請太醫給妹妹治病,他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或者說,閉兩隻眼。

這些都是順昭儀嗑著瓜子告訴我的。

呸呸呸,什麼最敦厚賢淑的娘娘,明明騙了我這麼久。

我說,姐姐,你便不喜歡皇帝麼?

順昭儀搖搖頭,“我是我阿爹的嫡女,從小按照來日的賢后賢妃來教養。可他們只教我如何做妃子,未曾教我如何愛人。”

她微微笑著,戴著護甲的修長手指叩一叩桌面,那隻通身雪白的貓兒便溫順地跳上她的膝頭。

“小昀,來日你的孩子出生,讓她叫我乾孃好不好?”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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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

甜蜜餞兒—舒姚×章省身

“艾葉兩錢,地膚子兩錢…姚姚,春日裡楊柳飛絮,身上更容易出疹子,你記得少些上街。”

從前師父總說章省身悶得像個藥罐子,可大婚之後他卻越發話多起來。

“不上街可不成。”舒姚託著腮皺皺眉。

不上街怎麼行呢,那隻小花貓一定還在巷口往西第三棵核桃樹底下巴巴兒地等著她。舒姚每天都要雷打不動地光顧一品坊,包兩個燻雞腿子,一隻自己吃,一隻拆下肉來分給小貓兒。

她把最後一塊白玉糕塞進嘴裡,就要起身溜出門去。

正巧有婆子端著新熬好的湯藥掀了簾子進來,舒姚捏著鼻子跳開老遠,“我不喝我不喝,那些草藥汁子苦得人舌頭直髮麻。”

“良藥苦口麼。姚姚,聽話。”

“章省身,你明明過說等我癆症好了就再也不用喝藥了,你騙人!”

婆子抿嘴笑了笑,轉身退出去。

“不許攔我,去晚了一品坊的燻雞可要賣完了。”

章省身面色一沉,閃身擋在門前,像私塾裡的教書先生一樣微微板起臉來。

舒姚抬頭撇了他一眼,悻悻地坐回椅子上。兩個人一坐一立,相對無言。

舒姚越想越委屈。姐姐怎麼把自己許給這個呆瓜?也恨自己病中糊塗,竟信了他的話、著了他的道。

當初明明是他紅著臉信誓旦旦地說要一輩子待她好,再不讓她擔驚受怕,如今卻要逼她喝這倒胃口的湯藥,還不許她上街去找小貓兒。再往後……再往後那些舊日的海誓山盟豈不是更不作數了?

舒姚正難過,卻見章省身把藥碗擱在桌子上,慢慢蹲下身來。

“你是急著去喂那隻貓吧?”

“誰同你說的?”舒姚驚訝道。

“上回在馬車上恰巧看到你邊吃一品坊的燻雞邊逗著它玩兒。”章省身嘆了口氣,“去吧去吧,我同你一起去,把那貓兒抱回家來,省得你日日惦記著。”

“真的麼?我就知道你最好了。”方才的委屈全都忘了個乾淨,舒姚笑得眉眼彎彎,跳起來撲到章省身身上。

“只一樣——湯藥還是要喝。十日後長公主和小皇子百天,席間若是貴嬪娘娘看到你這手臂上的疹子,沒得讓皇帝跟娘娘降我的罪。”他頓一頓,又道,“我早備好了糖山楂,吃了就不覺得嘴裡苦了。”

“我答應你。不過…你也得答應我,”舒姚扯了扯章省身的衣袖,“章省身,你得給我做一輩子糖山楂。”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