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男演員如何能用6集演出20年的反差?

一個男演員如何能用6集演出20年的反差?

《再見,那一天》一開始,便用一種巨大的反差來勾起懸念。前一秒,胡廣來還是那個披著長髮,意氣風發地彈唱搖滾的青年;鏡頭一轉,他在監獄中木然聽著刑滿釋放通知,20年過去了。

作者|郭貼

編輯|郝楠

6集,270分鐘,跨越二十年。網劇《再見,那一天》以一種全新的敘事方式,挑戰著觀眾的觀看習慣。

全劇以一種跳躍式的節奏在推進,碎片化的剪輯和多個人物的資訊交織在一起,表面上是在追查懸疑命案,實則是一幅社會邊緣人物努力迴歸社會、找尋希望和理想的故事的命運拼圖。

作為本年度愛奇藝迷霧劇場迴歸的先導片,該劇聚焦刑滿釋放人員的重生之路,以“撥開迷霧”作為切入點,最終的落點則是“點亮光明”。觀眾只有看到最後才能恍然大悟,將前面的細節一一串聯起來。

李光潔飾演的胡廣來為姐姐復仇過失殺人入獄,二十年來唯有“忘年交”社群民警全黨願(胡軍飾)來探望。以他出獄追查全黨願之死為引子,揭開胡廣來、梅湘(蔣欣 飾)、武磊(李感 飾)等人的人生故事。

一個男演員如何能用6集演出20年的反差?

9月27日,《再見,那一天》正式收官,主演李光潔在微博發文:“用七十多天的粗淺表演,又花費觀眾們的六個小時時間,走完了他(胡廣來)二十年的胡來與重來。”

結尾處,胡廣來最終駕車去往遠方。而在形形色色的角色之中,40歲的李光潔也在拓展中年男演員的疆域。今年是他出道20年,已經從青澀變得成熟,從成為演員的惴惴不安,到現在享受表演。他不再刻意追求所謂的改變和突破,而是儘可能地在機會來臨時,接住每一場戲。

正如他給胡廣來的告別信中所說:“戲落幕了,但這並不是一封告別信,他的胡來與重來,他的破碎與重塑,都將在今後與我一起繼續前行。”

細枝末節裡的故事

2019年,一段《東北往事:從重刑犯到入殮師》的報道引起了社會關注。坐過23年牢的重刑犯範三出獄後,與一幫重刑刑釋人員一起做殯葬服務,“走好人生的後半程路”。李光潔對這篇報道印象很深,當時他就生出了一個念頭,想拍這些人的故事。

後來,他接到《再見,那一天》的劇本,立刻就被胡廣來這個角色打動了。他引用一句臺詞來形容這個角色:“人生還沒有開始,就走向失敗。”

這是一個被命運重錘的角色:他剛在舞臺上享受呼喊,就發現因自己忘了時間,姐姐在獨自晚歸時遭人侵犯;他憤怒中開車追趕強姦者,卻過失殺人致使全家蒙上罵名。二十年後出獄,親友離散,滿目陌生與冷眼。

以往拍攝此類故事,往往會以人民警察為主角,但這一次卻將視角直接落在了刑滿釋放人員身上。在胡廣來這個灰色人物的墜落與重生之間,李光潔看到了廣袤的創作空間。

《再見,那一天》一開始,便用一種巨大的反差來勾起懸念。前一秒,胡廣來還是那個披著長髮,意氣風發地彈唱搖滾的青年;鏡頭一轉,他在監獄中木然聽著刑滿釋放通知,20年過去了。

一個男演員如何能用6集演出20年的反差?

開機前,李光潔與導演探討最多的是:“我們要怎麼讓人看出,二十年監獄生活在胡廣來身上留下了什麼?”

外形的對比只是一方面,最重要的還是需要演員的表演,能撐起不同的時空維度。胡廣來的人生有三個階段,不僅是時間的跨越,更是一種生命的重啟。

第一個階段,他是九十年代東北小鎮的搖滾青年。

一個男演員如何能用6集演出20年的反差?

對於李光潔來說,這是一個能在記憶深處找到原型的形象。在那個搖滾浪潮席捲全國的年代,少年的李光潔也喜歡聽唐朝、黑豹的歌,翻來覆去看過無數遍1994年“搖滾中國樂勢力”的紅磡演唱會。

劇中胡廣來,無論寒暑堅持穿著一件搖滾歌手標誌性黑夾克,李光潔提起這個細節就笑了,“我小時候在學校裡,就有那種一年四季穿皮衣的同學”。

他塑造的青年時代胡廣來,一個詞形容就是“晃盪”——沒一刻穩得住。他渾身有宣洩不完的熱情躁動,坐沒坐相、站沒站相,在雪地要騎腳踏車蛇行,在舞臺上要甩著頭髮嘶吼。

他不要鐵飯碗,他就想折騰,折騰點不一樣的日子。

一個男演員如何能用6集演出20年的反差?

第二個階段,是刑滿釋放後的中年胡廣來。

李光潔跟導演商量,這個階段的胡廣來應當是“比較木訥”的。在他的理解中,二十餘年的監獄生涯,讓胡廣來不再接觸新鮮事物、不再與外界交流,他每天在軍事化管理中,進行著重複性、單一性的作息勞動。這樣的人,必然會帶點木訥。

他演出了這種反差。出獄後的胡廣來,眼神中躁動已褪,盡顯歲月蹉跎,不僅會有下意識的立正反應,連吃飯、行走坐臥,所有動作都直線而收斂。胡廣來出獄了,外部世界的大門又一次開啟,但他內心仍身陷囹圄。

一個男演員如何能用6集演出20年的反差?

越是壓抑迷茫的人,越是會為了心中執念拼命。直到第三個階段,胡廣來最終放下執念,成為入殮師,在社會上重新找到自己的位置,整個人才“松”下來。

由“緊”到“松”的過程並不容易。胡廣來如何才能放棄尋仇是劇中的一個懸念點,必須有足夠的邏輯和情感支撐,才能順暢銜接。李光潔自己的解讀是:在內心深處,胡廣來早就明白全警官之死無法歸咎於武磊,“但他不願意放棄這個信念,他放下這個信念,可能他就會坍塌了”。”

對此,《再見,那一天》中設計了這樣一場戲:胡廣來與武磊,在冰面上打架。明面上是胡廣來為了給被武磊誤傷的全黨願報仇,但其實是胡廣來宣洩心中所有的憤懣找到的出口。若沒有這一幕,便不會有第三個階段“重來”的胡廣來。

一個男演員如何能用6集演出20年的反差?

冰冷中的溫暖

今年是李光潔入行第20年,卻是第一次拍一部6集的短劇。他感覺越短的戲越難拍:“因為越短的東西,你要在最短的時間內讓人看明白,然後還要讓別人有共情,其實最難做到。”

對於主創團隊來說,篇幅的短小並不意味著工作量的減少,相反需要更多的時間來打磨。從2020年12月底至2021年3月,《再見,那一天》劇組輾轉馬鞍山、齊齊哈爾、北京三地,拍攝時長達70天,最終的素材夠剪十幾集的量。

這也是一個由許多熟人組成的劇組,互相之間足夠了解,創作氛圍濃厚。

一個男演員如何能用6集演出20年的反差?

胡軍是李光潔中央戲劇學院的師兄,這與全黨願和胡廣來的情誼有著相似之外。蔣欣和李光潔是十四、五歲就認識的同學,“那種損友,就跟胡廣來和梅湘這種動不動就互相說對方神經病的這種關係也很像”。

飾演武磊的李感,則令李光潔感到驚喜。“他是一個情感特別熱烈、濃度特別高的演員,他表達情感的時候,你能隔老遠都能感覺到他的這種力量,也是我特別喜歡的年輕人,我覺得這個孩子前途無量。”

導演黃偉曾在《走向共和》《軍人機密》等作品中擔任攝影師,又聯合執導了兩部《大江大河》。這一次,黃偉的要求是“所有情感都要很落地”。

該劇幾乎所有戲都在東北實景拍攝,老廠房、腳踏車、雪地……輕而易舉地讓觀眾進入一種生活狀態。在零下30度的東北深冬,導演黃偉想還原一種“冰冷中的溫暖”——或許現實令其不再滾燙刺激,卻依舊有感染人的熱氣。

一個男演員如何能用6集演出20年的反差?

角色也要以最真實的方式呈現。《再見,那一天》中,本來有這樣一場戲:胡廣來成為入殮師後,發現屍體沉重,一個人幹不了為死者穿衣服的活兒,便用自己在監獄學的縫紉技術,專門製作了一種側面有拉鍊壽衣。

為了演好這場戲,李光潔專門跟女工學瞭如何用縫紉機。然而,因為篇幅所限,很多鏡頭被刪掉了。最後到成片中,只保留下了這麼一段內容:當武磊深夜回到殯葬店中時,胡廣來一邊跟他說話,一邊認真踩著縫紉機。曲折事件被“濃縮”到了一個平實的工作狀態,在胡廣來這個人物身上生長出來。

人物的情感,也恰是這種“冰冷中的溫暖”。胡廣來出獄時無處可去,發小已結婚生子,顧著家也掏出口袋裡的私房錢給老友。胡廣來幫忙修車,一說出“在監獄學的”,人群不約而同散去,但也有陌生人武磊遞上擦手紙巾。

李光潔的表演是剋制的。劇中有一場戲,胡廣來剛出獄後,聽發小兒說姐姐在自己出事後的境況,忍不住要掉淚,立刻埋頭猛吃不讓人看見。在許多個情感衝擊點,這個刑滿釋放人員都只願對外呈現出“倔驢”的姿態。他需要結一層硬繭,去面對命運的重壓。

一個男演員如何能用6集演出20年的反差?

一場宣洩過後,胡廣來無法再以尋仇作為生活方向,武磊也失去了見奶奶最後一面的機會,兩個同樣意外捲入命案之人,命運又交織在一起,不得不共同走向救贖。

胡廣來並不是完全自願去當入殮師的。在劇情上,這至少一部分源於全黨願“女兒”梅湘的堅持,一部分源於刑滿釋放人員融入社會的就業困難。但胡廣來真正投入這個職業後,卻釋放了分外的專注與熱情。

對此,李光潔的理解是:“他經歷過無常,經歷過無奈,他更尊重生命,希望每個人都能體面地與世界告別。”

這也是《再見,那一天》“很療愈”的地方。在接受《部落格天下》專訪時,李光潔說:“不管犯了什麼樣的錯,只要有改正的機會,只要你願意,你都可以重新站起來,重新開始。”

“老天爺賞的戲”

胡廣來情緒最重的一場戲,是一場意外。

劇本上是這麼寫的:胡廣來出獄後見完姐姐,獨自一人在城市遊蕩,穿過隧道,最終站在橋頭上。岸上萬家燈火,結冰河面上四五百人溜冰跳舞,他掏出姐姐二十年前送的隨身聽,聽著過時歌曲,泣不成聲。

由於情緒釋放的重頭戲在最後,導演在橋頭擺了六臺機器,而未在走廊中設定。正式開拍的時候,李光潔穿過隧道,突然感覺:胡廣來應該會有回頭看一眼的衝動。他於是回頭望了一眼,恰在視線平行處看到不知誰寫在牆上的一行字——“活著 2020。10”。

一個男演員如何能用6集演出20年的反差?

隧道牆上常有辦證小廣告,卻從沒見過這種文字。“是誰寫在這裡的?他為什麼要在這裡寫‘活著’?他經歷了什麼?”李光潔一下子就受不了了,挪不動步子了,這行字如一瞥即逝的磷火,劃過東北漫長的冬夜,微不足道又兀自驚心動魄。

一切都剛好暗合了胡廣來此時的心境,情緒洪流洶湧而來。但這裡沒有攝像機。

李光潔使勁控制住情緒,在原地停了好久才走出來。一遍拍完。導演就問:“你在那兒站那麼久幹嘛呢?大家都在外面等著你。”李光潔指著牆上那行字,說:“這是老天爺賞的戲。”導演過來一看,一下子懂了,他刪掉了後面所有戲,只保留下了胡廣來凝視“活著”二字的鏡頭。

所謂“老天爺賞的戲”,李光潔補充道,“它是在大家完全毫無準備的情況下,突然不管是場景也好,人也好,就是會有像是不知道哪兒來的一種力量,給了你這樣一段戲。”

這種情景並不是很常見,演員能做的,就是做好準備,抓住每一次機會。

一個男演員如何能用6集演出20年的反差?

回想起來,在胡廣來這個角色裡,李光潔“感到很平靜”。

他會感覺:“內心不平靜是因為我們看到的少,是因為我們的盲目,這些才造成了我們內心的迷茫。一旦你明白了更多,就像胡廣來一樣,看到了更多人間的悲歡離合、生生死死、生命無常之後,他其實內心是平靜的。”

放在中年演員的語境中,或許也可以解釋李光潔越來越舒展的狀態。

當年他初出茅廬剛開始演戲時,也曾惴惴不安為演員之路憂慮。曾有一位前輩告訴他要“鍛鍊身體”——為機會來的時候,能接住,而不是被打倒。

出道20年,他從長相帥氣的小生,成了中年演員,用一個個紮實的角色,讓觀眾記住了他的名字。他不再刻意追求所謂的改變和突破,而是儘可能地接住每一場戲。

微博上,話題#李光潔演技代入感#有著3000多萬的閱讀量,其中討論最多的內容,就是細數他的作品。 有《流浪地球》中的救援隊長,《和平飯店》中的警長,也有《悍城》中亦正亦邪的珞珈,亦有《峰爆》中的空軍飛行員齊鐳。

一個男演員如何能用6集演出20年的反差?

國慶期間,電影《我和我的父輩》上映。李光潔在《乘風》單元中扮演冀中騎兵團的政委汪乃榮。雖然戲份不多,但他依然被這個角色所打動,“最讓我覺得不一樣的地方是,他並不是一個大家常規意義上的那種文職的,戴個眼鏡、別個鋼筆,他是一個戰鬥型政委,他是一個只要在戰時就可以馬上拿著槍,騎上馬奔赴戰場的人。

對於李光潔來說,他也正在以一種鬆弛的狀態,隨時準備著,奔赴下個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