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徽合肥：榨各郎，鳴禽中的“拿破崙”，山海經裡的“精衛鳥”？
現在還有精衛鳥嗎
作者：山舍
名可名，非常名
在皖中豐樂河的中游南岸，今安徽舒城縣桃溪鎮的孔家圩內，有一個非著名的小村莊——榨各郎墩。這是一個堪稱“非遺級”的地名。乍聞此名，外地朋友往往會一頭霧水：為什麼叫這麼一個佶屈聱牙的名字？榨各郎，鳥名也，其實是當地對“黑卷尾”的俗稱，也有叫“榨油郎”的。
桃溪鎮孔圩村榨各郎墩（來源 | 《安徽省舒城縣地名錄》）
伯勞的表親
細說起來，此鳥的異名別稱可能有不止一打之多：鵾鵊、夏舌、黎雞，籬雞、催明、喚起、隔燈、駕犁、烏鶖、鴉舅、烏臼鳥……然而，豐樂河流域俚語中，就叫“榨各郎”。
黑卷尾（攝影 | 南京滄海）
有不少人認為，榨各郎鳥就是古詩文中常見其身影的“伯勞”。此一說法，是非參半吧。自然科學角度，二鳥雖然都是屬於雀形目，但又不完全是一回事兒：一是卷尾科，一是伯勞科。《爾雅·釋鳥》中，榨各郎又稱“鵧（pi）鳩”“鷑（ji）”，而伯勞則為“鶪（ju ）”。但在古典文學裡，似乎區分並不嚴格。譬如，《樂府詩集》裡的“日暮伯勞飛，風吹烏桕樹”一句，其中的伯勞就極可能是榨各郎（烏臼鳥）。
鴃鶪（來源 | 網路圖片）
古人致廣大而盡精微，諸如鳥獸草木魚蟲之疏，還是很有科學精神的。
《爾雅》今本書影（來源 | 網路圖片）
榨各郎，是一種夏候鳥，大約始鳴於農歷四月，正是早稻插秧的節候。所謂“鄉村四月閒人少”，江淮之間的豐樂河流域也是如此。
早、噪，以及曹操
明代楊升庵在《丹鉛錄》中記述：“烏臼（鳥），五更鳴，架架格格者也。”這裡，寥寥數語道出了榨各郎的兩個特點：早、噪。
由於是五更而鳴，開嗓比雄雞還早，故而得了“黎雞”、“催明”、“喚起”等一串兒的諢名。於是，榨各郎的鳴聲成了是鄉村的“晨曲”——曙色還未透露出麻麻亮來，勤勞的農人已經黎明即起，準備下田了。夏木垂陰，一天的勞作開始了。趁著暑氣還未蒸騰，村莊兒女各當家：拔秧的、挑秧的；犁田的、起溝的；耙平的、耖碎的……歲月的“皴法”將記憶皴成了一幅水墨《圩田清夏圖》（上世紀九十年代初的豐樂河流域，還是傳統的耕作方式為主，農業機械的應用尚未有今日之盛）。
雄雞（來源 | 今日頭條）
郁達夫在《故都的秋》裡寫道：北國的槐樹，也是一種可以使人聯想起秋來的點綴。榨各郎的雀噪，又何嘗不是記憶中有質感的天籟呢？
然而，“打殺長鳴雞，彈去烏臼鳥。願得連暝不復曙，一年都一曉。”——榨各郎也有不招人待見的時候，但那是人的遷怒，“禽”非得已。
故都的秋（來源 | 鳳凰時尚）
榨各郎的“早”和“噪”的特點，使得它出現在曹孟德《短歌行》裡；出現在張繼《楓橋夜泊》裡。月明星稀，烏鵲南飛——赤壁之戰前夕，曹操聚眾飲酒，醉眼朦朧中看到的，既非烏鴉也非喜鵲，而是烏臼鳥。月落烏啼霜滿天，江楓漁火對愁眠——重讀唐人的絕句，清代人王端履在《重論文齋·筆錄》裡提出質疑：江楓是桕不是楓。其實，這裡的“月落烏啼”也不是烏鴉，而是烏臼鳥。烏鴉、喜鵲、烏臼鳥三者之中，惟烏臼鳥有“五更而鳴”的生活習性。
烏鴉（來源 | 今日頭條）
據聞因為有著“chiben-chaben”的鳴聲，榨各郎在南方又被稱為“吃杯茶”，彷彿略帶禪意。與此類似，榨各郎或許最初也是擬聲命名，由“架格郎”音轉而來。架架格格，一陣鳥鳴聲裡，有“雞聲茅店月”，有“晨興理荒穢”，有“山深聞鷓鴣”……況味如姜，辛烈而芳。
猛志固常在的精靈
榨各郎的另一特點是：猛。由於天性剛烈，護巢性極強，榨各郎可謂是“鳥中拿破崙”，頗有一種“死磕”的精神。
小時候，吾莊有一大伯鋸樹取材，未曾留意那棵樹上恰有一個榨各郎鳥窩。嚯！這一伐木之舉，直接導致人與鳥的友誼徹底翻船。於是，鳥窩的“主人”見天兒地“摽著”大伯，瞅準機會，猛地一個俯衝，啄而鵮之，大有“刑天舞干鏚”之概。那一段日子，大伯草帽遮顏，唯恐避之不及。時隔多年，每憶及這一幕，輒會下意識地想到“精衛填海”，印象殊深。
精衛鳥（攝影 | 依然）
鳴禽裡，還有如此這般勇猛精進的鳥兒麼？榨各郎的另一表親白鶺鴒，又號“張飛鳥”，恐怕也不是此君對手。
白鶺鴒（攝影 | 如虎添翼）
豐樂河流域，在春秋時代為舒國地，古有小國“舒鳩”。榨各郎亦稱“鵧鳩”，其為古舒國的圖騰乎？抑或二者有著某種淵源呢？此問雖然無解，但一念至此，忽生禪悅之心。還是不去遐想，就此打住吧。
作者：山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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