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 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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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幽谷靜雅

早晨起來散步,在院子外的向日葵的主幹上,不經意間看見一隻蟬蛻,多年不見了,現在猛然發現,一陣欣喜:久違了。終於又看見這種小東西,雖然只是一個驅殼,仍然感到親切,我小心地拿在手裡觀察著。

蟬,又名知了,是北方常見的一種小動物,嚴格地說,屬昆蟲類。卵孵化成蛹後吸附在樹根上靠刺吸樹根汁液為生,經過二至三年若蟲發育成熟,每年夏至後下過雨的傍晚,它們便鑽出地面爬上樹幹,經過二至四小時蟬蛹便蛻變成了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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蟬蛹有極高的藥膳營養價值和獨特的口味,它是難得的高蛋白、低脂肪的野味佳餚,因此它成了酒店餐桌上的一道必備菜。隨著需要的日益增加,蟬蛹的產量越來越少,附近的樹林裡已經絕跡了。

老公知道我愛吃蟬蛹的嗜好,每年這個季節無論價格多高也會給我買回一些,讓我吃個盡興。嚼著熟悉的味道,回想著這種勇往直前的小傢伙,總能勾起久遠的記憶……

捉蟬蛹是夏夜的一大樂趣。我們村子三面環水,北邊和縣城緊緊相連。河邊是鬱鬱蔥蔥的樹林,樹林裡栽滿茂盛的棉槐條,這些都是蟬蛹豐富的食物,在它們的身下隱藏著無數的蟬卵,每年都有千千萬萬個蟬蛹爬出地面,經過我們一雙雙小手,成為農家飯桌上的美味佳餚。

麥收後一場大雨把大地澆透,深深隱藏地下的成年蟬蛹聞到潮溼的味道,爭先恐後地爬上來。

下午放學後匆忙寫完作業,帶把小鏟子、拿著一個搪瓷缸一溜小跑來到樹林,樹林裡早已來了很多小夥伴在地上仔細搜尋。傍晚是蟬蛹出洞的時間,它們的洞口很小,和螞蟻洞差不多大,洞壁很薄,用手指輕輕一觸立刻變得成圓圓的大洞,剛好插進你的食指,那個土黃色的小傢伙就在裡面,這時你不要貿然去挖,用鏟子在它的洞旁邊掘一個小坑,在側旁把它們挖出來,如果你正對準它的洞口,它就會掉到深深地洞裡,再挖就麻煩了。我很少挖,喜歡在一旁看著它自己出來。不大一會它慢吞吞地露出三角形的頭顱,閃著一雙亮晶晶的大眼,緊接著整個身子爬出來,有拇指大小。它傻傻的,不知道危險就在身邊,義無反顧徑自向旁邊的樹幹爬去。小夥伴們亟不可待立刻把它們收進自己的搪瓷缸或者玻璃瓶裡,而我常常觀察它們爬樹,看它們勇往直前的努力攀登為之感動,一直等到它們爬到樹上一米高的地方才讓它成為自己的獵物。我們懂得知足,每晚捉到四五十隻就收手,那時天也黑了,我們懼怕草叢裡的有蛇,就急忙回家。七十年代人們還不知道它的價值,很少有人吃,這些小生物可以和人們和平共處,捉蟬蛹只是我們這些孩子的興趣。有的哥哥姐姐為了解饞也會加入我們的行列趁天黑之前捉一會,那時候沒有照明工具,唯一的家電就是手電筒,一般家庭也沒有,只能憑感覺搜尋它們。我佩服二姐,二姐是捉蟬蛹的能手,她去樹林一小會就能捉到一百多個,黑乎乎的樹林她是怎麼摸到的我都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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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天早早起來,洗蟬蛹是我的任務,我把蟬蛹外面的硬殼小心地剝去,母親把它放在鍋裡煎熟,然後切碎放上油鹽作料辣椒炒好,香噴噴的味道撲鼻而來,看著全家津津有味地分享我和二姐的勞動成果,心裡美滋滋的。那段時間,炒蟬蛹是每家餐桌上必備菜餚,無論走到哪家都可以聞到它的香味。

一次偶然觀看了蟬蛹蛻變的過程後我就不再捉它們了,起因很簡單,早晨起來看見許多蟬蛹蛻變,嫩嫩的軀體吹彈欲破的面板那麼可愛,薄薄的翅膀那麼漂亮,記得一個詞是“薄如蟬翼”,絕妙的比喻。它是怎麼從驅殼裡掙脫出來的?好奇心驅使我解開這個謎。晚上,月光如銀,坐在院子裡,我把十幾只蟬蛹放在桌子上看著,母親他們知道我的性格,沒有人打攪我都早早地休息了。靜靜地院子裡,只有我和它們默默地對峙著。很晚了,有點困了,忽然看見它們有了變化,其中的兩隻從背的第三環節中間裂開了一條縫:它們開始出殼了,我睏意立消,不由睜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瞪著它們。最先是背頸頭從硬硬的殼裡掙脫出來,接著是肚子,最後是六條腿艱難地蛻出來,嫩嫩的,弱弱的,讓人心中湧上一股憐惜。沒有鐘錶,記得過了大約幾個小時,醜陋的小傢伙變成了漂亮的飛蟲,我忘記了睏乏,小心地把它捧在手心,對自己以往的行徑產生了一絲憎恨:這麼可愛的小東西怎麼就殘忍傷害它們呢?另外幾個先後蛻化完畢,我輕輕地把它們放在門口的月季花上,逃生吧,希望你們看見美好的明天。做完這些,已經雞叫了,我懷著愧疚的心情進入了夢鄉,第二天去看它們已經無影無蹤了。

半個月後,蟬蛹出產的旺季過去了,樹林裡密密麻麻的佈滿了圓圓的小洞。這時候樹林成了蟬的天下,它的叫聲是夏天最動聽的音樂。每天天不亮,人們還在睡夢中,那些小生靈們就敞開喉嚨放聲高歌,隨著太陽昇起氣溫越來越高,更多的蟬加入合唱的隊伍,它們爭先恐後,盡情釋放所有的感情,歌聲此起彼伏,響徹雲霄。整個夏天就在蟬的叫聲中慢慢地度過。秋天來了,產過卵的蟬完成了它的使命,走完了它的一生從高高的樹上掉下來,樹林裡到處是蟬風乾的屍體,它們和落葉一起隨著一場場秋雨慢慢地埋進泥土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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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蟬蛹的經濟價值是一個偶然。鄰居大哥去城裡看朋友,農村人去城裡沒有什麼東西可以帶,他隨手拿起晚上捉的蟬蛹。剛走到街口遇見一個散步的人,他看見大哥手裡的塑膠袋,停住了腳步。

“老鄉,袋子是什麼?”

“蟬蛹,送朋友的。”

“賣給我吧,五分錢一個。”

“賣?”這可是一個新鮮詞語,大哥一愣,五分錢一個?太值錢了,他連連點頭:“好啊!好啊!”

兩個人蹲在地上,一五一十地數起來,看到手裡的鈔票,夫妻倆看到了一條生財之道,他高興得就差跳起來。一溜小跑回到家裡告訴了妻子,夫妻倆拿起?頭扛起鐵鍁直奔樹林,他們齊心協力,又挖又刨,晚上帶上手電筒照,那一天他們竟然捉到一千多蟬蛹。

很快村裡人發現了這個的秘密,樹林裡沸騰了,天天湧動著挖掘大軍,地面被挖的千瘡百孔,滿目瘡痍。樹下的土層被掘的很深,可以用掘地三尺來形容,蟬卵慘遭厄運,就是剛剛成型的幼蟲也被挖掘出來。小樹被挖的東倒西歪,一場暴雨過後很多樹倒了,護林員趕來干涉也無濟於事。有一家父子六人齊上陣,白天黑夜不停,那年賣了兩千多元,竟然建起了一座宅院。這麼人為的挖掘,沒過幾年蟬蛹的數量急劇下降,夏天蟬的叫聲減弱了。隨著時代的快速發展,城鄉接壤沒有了界限,城裡人不再沉默,他們也加入了搜尋的大軍。晚上,樹林是燈的海洋,粥少僧多,常常是一隻蟬蛹幾個人同時發現,爭得不可開交,噪雜的樹林里人聲鼎沸,直到天亮。漸漸的,沒有了禪的叫聲,夏天變得靜悄悄地。現在,樹林沒有了,變成了公園,濱河大道,蟬蛹絕跡了,很多人開著車或騎著摩托車在黑漆漆的夜裡光顧鄉下樹林,往往是無功而返,也就慢慢失去了興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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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幾年商販活躍起來,每到蟬蛹盛行季節,賣蟬蛹的小販們佔滿一條街,他們不辭辛苦從遙遠的地方收購而來,價格一路攀升,今年竟然到了一元錢一隻。在所有的野味中,它的價格是最高的。

前幾天,應朋友柳邀請去她那裡遊玩,經過一個果園,遠遠的聽到禪嘹亮地叫聲。柳告訴我,果園的主人是他的大伯,近幾年養蟬蛹發了大財,她的話勾起我的好奇心,在我的央求下,她帶我走進果園。果園很大,園子周圍栽滿茂密的洋槐樹,長滿尖刺的樹枝肆意生長,成了果園與外界的屏障。園子一邊是個高高的鐵柵欄門,站在門口,她拿出手機,撥通了大伯的電話,她告訴我,大伯的房子離這裡很遠,喊聲夾雜在蟬叫聲中聽不到,園子裡還有幾條大狼狗,沒有人帶我們進不去,無論誰來都要打電話。一會兒,裡面出現一個高大的人影,柳大伯七十歲了,不顯一點老態,身板挺直,精神矍鑠。看見我們站在門外,開啟門鎖讓我們進來。

這是一個蘋果園,間或有幾棵梨樹,果樹正是盛果期,碩果累累,已經有核桃大了。幾條狗聽見聲音飛奔而來,柳大伯揮揮手,它們不甘心地看著我,悻悻地走開。柳大伯的房子在園子中間,他讓我們進屋,屋子窗明几淨,收拾得乾乾淨淨,伯母去縣城看孫子了,家裡就大伯一個人。

柳絮自豪地說:“大伯可是我們這一帶有名的能人。”

大伯笑:“丫頭,吹噓你大伯啊,什麼能人,是機遇吧。”

“機遇”一詞出自這個老人的口,我感覺驚異,一句話透出了老人的精明。

我想在此來的目的,迫不及待地問:“大伯,柳絮告訴我你養蟬蛹,是怎麼養的?它們在哪?”

大伯指著門外的果園:“就在樹下。”

我的臉剎時紅了,真是二,蟬蛹當然是在果樹下,怎麼有這麼笨的一問?

我接著說:“大伯,你是怎麼想到養蟬蛹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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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隨大伯來到屋裡坐下,大伯點燃一支菸,給我們講起果園的來歷:八十年代中期,四十歲的大伯年富力強,那年村裡對外承包荒灘薄地,他看中了這片河灘沙地,以每畝二十元的價格承包了五十畝,簽訂了三十年的合同。當他拿著簽好的合同回到家裡,卻遭到了四個兒女和老伴的極力反對,荒灘野地,寸草不生,村裡人誰都不屑一顧,只有你傻當成寶。大伯不管,他一意孤行,賣了圈裡正長著的豬和幾隻羊,再去親戚家借,湊足了一千元繳上十年的承包費。從此在村裡人嘲弄的目光裡,他天天奮戰在這五十畝荒灘上,平整土地,撿石塊,挖樹坑,春天來了,他用貸款買來果樹苗,栽上了兩千多棵蘋果樹,除草,打藥,施肥……精心侍弄著這些幼苗,就像對待自己的孩子。隨著市場經濟大潮的來臨,很多人出去打工,經商,家家富起來,村裡面貌日新月異,新房如雨後春筍一幢幢建起來。唯有他家依然是三間草房,依舊貧困。兒子抱怨,老伴天天沒有好臉色,為了清淨,他吃住在果園的窩棚裡,很少回家。過了幾年,幾個孩子長大了,可以掙錢了,他的果園也開始掛果了,生活稍稍改善了些,兒女們理解了老父親的苦心,也看到了希望,他們經常會到果園幫他了。

夏天果園有了蟬的叫聲,茂盛的樹枝上趴滿了蟬,雄蟬高唱,雌蟬安安靜靜,柳大伯打藥的時候它們和他打游擊,東奔西竄,後來習慣了,再打藥時它們不動了。秋天來了,很多果枝死在蟬卵下。果樹越來越大,蟬越來越多,每到夏天叫聲肆虐,大伯煩卻沒有辦法驅趕,想吃的時候,他就在傍晚蹲在樹下撿上幾十個,或油炸,或煎炒,美滋滋地喝上兩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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賣蟬蛹是兒子帶回來的資訊。在縣城上班的小兒子回家告訴他,城裡人愛吃蟬蛹,沒有地方捉,很多人都買,每隻可以賣兩角錢,還是供不應求。二十一世紀初期,豬肉兩元多一斤,十幾個蟬蛹就可以買到一斤肉,真是個划算的買賣。晚上,全家老少齊出動。兒子媳婦,女兒女婿一到天黑就齊聚果園捉蟬蛹。十幾年的果樹,枝椏低垂,無法站起身,只能蹲在地上,一晚上捉不了幾隻,只能眼睜睜地看著滿樹的蟬蛹蛻變成蟬,看著滿園財富飛走,幹心疼沒有辦法。有一天晚上,家裡人都走了,大伯坐在月光下看著樹出神,有什麼辦法阻止蟬蛹爬樹呢?忽然,他有了主意,回到屋裡,找到一塊塑膠布,細心地把它捆紮在樹幹上,果然,蟬蛹尖利的爪子抓不住塑膠布,它們紛紛滑落下來,一會就落下十幾個。有辦法了,大伯高興得笑了。那一年,大伯蟬蛹賣了幾千元的,蘋果也大獲豐收,荒灘變成了聚寶盆。

接連幾年,大伯積累了經驗,留出一些蟬蛹蛻變產卵,秋天來臨,他尋找佈滿蟬卵的枝條剪下均勻地埋在樹下,幾年後它們就會長成蟬蛹為他創造價值。蟬蛹的產量每年都在增加,價格越來越高,果樹也連年豐收。大伯的兩個兒子買了轎車,在縣城買了樓房,那些曾經笑弄他的人豎起了大拇指,佩服他的眼光。

看著大伯紅光滿面,我對這個老人產生了敬佩之情。

大伯說:“今年土地承包就到期了,他準備在續簽二十年的合同,希望他的果園越來越興旺!”

我說:“大伯,您每天去成了賣蟬蛹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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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傻閨女,還用我出門嗎?”大伯呵呵一笑,“那些飯店老闆電話訂購,我坐在家裡等著就可以了。”

也許是驗證他的話,他話音未落,手機響了,大伯說:看,訂貨的來了。是一家飯店打來的。大伯告訴我,除了飯店還有小商販,他不愁銷路,只是擔心貨源不足。

該回家了,大伯拿起一個短把鐵鍁走到一棵樹下,他輕輕地剝去表層的覆土,露出一個個的圓圓的小洞,很快大伯挖出來幾十個蟬蛹,我明白了大伯想做什麼,急忙阻止了他。

“閨女,你們城裡人稀罕,帶回去,炸了給孩子吃。”

柳說:“你就收下吧,村裡人想吃的時候都問大伯討,大伯從來不收錢的。”

我不再推辭,微笑著收下了。兒子放學回家,他是第一次看見活著的蟬蛹,很是好奇,問:“媽媽,蟬蛹是害蟲還是益蟲?”

奇怪的問題,真的沒想過,我無法回答。

晚上,給兒子講蟬蛹蛻變的過程,兒子躺不住了,拉著我的手來到院子裡說:“媽媽,我也想看。”

我答應了他的要求,把蟬蛹放在一個大大的搪瓷盆裡,開亮院裡的燈,母子倆靜靜的觀察著它們。一隻,兩隻……它們掙脫驅殼,舒展開漂亮的翅膀,在燈光下由淺綠色漸漸變成黑色,兒子努力睜大眼睛看著:“媽媽,它們變成蟬了,快飛了。”

我點點頭說:“是啊,翅膀硬了就要飛了,去尋找自己的天空。”

兒子說:“媽媽,我們不要吃它們了,放了它們吧。”

“好,放了它們,給它們自由!”我站起身,在兒子的配合下,我把它們一一放上院裡的紫藤樹枝上,願明天它們擁有一片燦爛的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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