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媽寶男

“我們是受過專業訓練的，無論多好笑，我們都不會笑，除非忍不住。”

壹

侯夢穎來找我的時候，手裡拿著一隻EMS的快遞檔案袋，裡面裝著溝南區法院的傳票，以及劉鴻親筆所寫的離婚起訴書和證據清單。傳票顯示，她和劉鴻的離婚糾紛案件，下個月10號開庭。

很明顯，侯夢穎是第一次當被告，侷促不安的她，對即將到來的這場官司沒什麼準備。

劉鴻是起訴離婚的原告，也就是侯夢穎的丈夫，至少目前仍是。兩人是大學同學，結婚數年，育有一子。結婚後，劉鴻媽媽為了照顧孫子方便，便搬來跟小兩口一起住。

在中國，婆媳關係永遠是家庭生活的重頭戲。婆媳關係的發展情況，很大程度上能決定婚姻關係的走向。而侯夢穎和婆婆，自然也不例外。

貳

侯夢穎其實並不想離婚，我看得出來。

小兩口關係惡化的主要原因，還是婆媳關係不太順。生完孩子後，侯夢穎和婆婆經常在帶孩子的方式和教育方法上有分歧，時不時會有口角，按理來說，這並不算什麼大事。壞就壞在，劉鴻沒有扮演好他的角色，打破了婆媳博弈關係間的平衡。

在這種情況下，身兼丈夫、兒子雙重角色的男人，話當然是越少越好，做好兩邊的出氣筒和受氣包，在各自面前多揀幾句愛聽的，一般情況下，日子也就磕磕絆絆地過去了。

可劉鴻好像不懂這些，他每次都堅定地站在自己母親那邊。而天平失衡的後果，就是水晶砝碼被摔得支離破碎。婆媳之間爭吵次數越來越多，甚至演變成大打出手，所住小區的管轄派出所也不止一次出警。

很難說，這次劉鴻提起離婚訴訟，到底有沒有婆婆的鼓勵和教唆在裡面。

叄

“你同意離婚嗎？”

“同意吧，確實也過不下去了，每天都在打架吵架。”

“劉鴻說他要拿走70%的房產份額，並且兒子的撫養權歸他，你怎麼想？”

“我不同意，房子是夫妻共同財產，我可以接受一人一半。兒子的撫養權我是一定要拿到的，如果他願意把兒子撫養權讓給我，我可以在房產份額上做讓步。”

孩子兩歲半，男孩，已經過了哺乳期；夫妻雙方學歷相當，男方收入較高，男方母親在本地居住，可以協助撫養孫子；房子登記在女方名下，夫妻共同財產。

初步分析後，我發現，侯夢穎在撫養權的爭奪上，並不具備明顯優勢。

“跟你明確一下，你名下這套房產，雖然首付款男方主要佔大頭，但這並不影響它本質上是夫妻共同財產，如果男方沒有任何依據就主張70%的份額，一般是得不到支援的。至於撫養權，目前來看，雙方都不具備絕對撫養優勢，所以我們應訴的重心應該放到撫養權的爭奪上。”

“好的，韓律師，我聽你的。”

肆

一個月時間轉瞬即逝，很快到了開庭這天。

這一個月裡，我指導侯夢穎提交了一系列證明自己有撫養優勢的證據材料。學歷證書、專業職稱證書、收入明細、升職報告、侯夢穎父母親筆書寫的協助撫養意願書等等。

我們都清楚，這一系列動作、材料在法律上能起到的作用，微乎其微。但撫養權爭奪，無非就是透過這一系列動作，讓主審法官內心確信，女方在拿到孩子的決心和態度上，是勝過男方的。

除此之外，我方還提交了侯夢穎分娩住院期間的病歷和醫囑。事實上，侯的身體條件，已經不允許她再次生育，這個孩子，是她享有“母親”這一身份的唯一憑證。

開庭前一週，侯夢穎請求我幫她起草了一份《不公開審理申請書》，寄給了溝南區法院。侯夢穎這麼做的原因，是怕劉鴻帶著婆婆來開庭，她怕婆婆在旁聽席會做出一些令人意想不到的舉動來。

伍

在法庭外等候開門的間隙裡，我給侯夢穎做最後的開庭輔導。

“開庭過程中，你記得控制好情緒，剋制自己，不要太激動，嚴格遵守法庭規則，聽從法官指揮，輪到你發言時再發言。”

“好的，我盡力。”

“正式敲槌開庭前，法官可能還會再組織一次調解。如果劉鴻願意調解，你同意接受調解嗎？”

沉默。

還是沉默。

正當我以為侯夢穎不會再回答這個問題時，她開口了。

“看他的態度吧，如果他不想離了，也不是不行。”

吱呀，法庭的門開了，書記員探出頭來喊劉鴻和侯夢穎的名字，小兩口和各自的律師分別坐上法庭的兩端。

陸

劉鴻離婚的決心很堅定，不接受調解。

庭審過程中，劉鴻接二連三的當庭增加訴訟請求，不管這些請求是否有依據。這種做法激怒了法官，也讓侯夢穎猶豫的心逐漸變得堅決。

雙方就離婚達成共識，剩下的無非就是房子和孩子。

庭審過程，侯夢穎的情緒越來越激動，語速也越來越快，這麼多年的委屈和失望，在這一刻，徹底爆發。

這個女人在法庭辯論階段搶過我面前的話筒，聲淚俱下地控訴對面男人的種種作為，對於劉鴻，她簡明而又深刻地總結為一句話。

“他就是個媽寶男！我不可能讓我兒子跟著一個媽寶男生活！”

漫長的庭審持續近三小時，終於輪到雙方作最後陳述。

柒

對於劉鴻最後陳述的內容，我設想過很多種可能性。

也許，他會再次強調法官應該多分一部分房屋份額給他；或者，他會強調自己更適合撫養兒子；再不然，他可能會要求撤回那些明顯沒有依據的訴訟請求。

我怎麼也想不到，劉鴻會作出這樣的最後陳述。

“原告，作最後陳述。”端坐於審判席一上午，法官明顯也有些疲累。

“我不是媽寶男！”劉鴻幾乎是吼出這句話。

周星馳的電影《美人魚》裡，文章扮演的警察有一句臺詞：“我們是受過專業訓練的，無論多好笑，我們都不會笑，除非忍不住。”

我確實沒忍住。

法官明顯也沒料到會出現這種情況，不放心地跟劉鴻再次確認。

“沒了？”

“沒了。”

捌

庭審結束後不到一週，法院判決書就寄到了律所。房產一人一半，孩子撫養權歸女方。至於劉鴻當庭增加的那些訴訟請求，毫不意外地全部被駁回。

侯夢穎對結果很滿意，上訴期滿後也沒聽說劉鴻上訴，一審判決生效，侯夢穎把房屋折價款打給劉鴻，案件到此也就告一段落。

劉鴻到底是不是媽寶男，這個問題的答案也跟隨著生效的判決書，一起被裹挾進生活的洪流，席捲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