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之間,煙水市民變得人人自危

一夜之間,關於連環殺人魔的傳說在這個沿江小城裡四散開來,煙水市民變得人人自危。

作為警務人員,我抽空回了趟家,叮囑外甥女,「你一個年輕女孩,千萬不要出去亂逛,白天也不行。」

她乖乖答應:「放心吧小叔,我下班就在家宅著,唯一能見到的就是外賣小哥了。」

誰知,偏她就出了事!

1

初夏的午夜,經歷了一天烈日炙烤的煙水市早已燥熱難耐,像是心裡長了扯不掉的雜草。大街上幾乎看不到什麼行人,只有臨江的酒吧街依然霓虹閃爍,

在酒吧街斜對面的望江亭裡,一個渾身惡臭的流浪漢喝完最後一罐啤酒,便倒在長椅上呼呼睡去,

長椅背後的陰影裡突然顯出一個鬼魅的影子,

凌厲的刀鋒只在眼前一閃,寒光劃破夜幕,血漿從流浪漢的脖頸上噴湧而出,隨著江面上一聲刺耳冗長的汽笛響起,骯髒的軀體掙扎著抽搐了幾秒鐘,然後重歸平靜……

2

“各位觀眾朋友,今天凌晨,市刑警大隊接到報案,在我市江臨路段的望江亭裡發現一具男屍,這已經是繼週一兇命案後的第二起兇殺,對於接二連三發生的慘案,市刑警大隊會給我們怎樣的迴應呢?”

張楊剛從警戒線內鑽出來,就被蹲守的各家媒體擋住了去路,一位面容清秀的女記者擠上前來,話筒幾乎懟到他臉上,

“請問最近發生的這兩起命案是不是連環殺人案?週一的死者和今天遇害的這名流浪漢有什麼聯絡嗎?據目前的線索來看,兇手有沒有再次作案的可能呢?”

面對咄咄逼人的年輕女記者,市刑警隊張楊只能一字不提,迅速的撥開人群上了警車。

“叮叮叮……”張楊剛剛發動車子,電話鈴聲卻隨之響起,“張隊,剛接到通知,全體同志回警隊開會,副局馬上就到。”

“我知道了,你通知下出外勤的同事們。”

“好,拜這幫媒體所賜,副局這是給我們施壓來了。”電話那端,劉協一副抱怨的語氣。

張楊回到隊裡,整個刑警隊已經在會議室坐好,公安局副局長坐在主席臺的位置,板著臉看著臺下的人。

副局長傳達完指令,就拿著茶杯離開了會議室,會議室只剩下刑警隊的同事,張楊敲敲桌子鼓舞士氣,“大家稍安勿躁,飯要一口口吃,我們先來分析一下案情,看看從哪裡能找到突破口!”

劉協立即開啟放映機,向大家介紹死者的基本資訊,

“死者姓名不詳,55 歲左右,是一個流浪漢,左腿有骨折殘疾,初步屍檢出死者常年酗酒,被殺時呈醉酒狀態且無掙扎現象,老式剃頭刀割喉,一刀斃命,兇手在他死後還剃掉了他天靈蓋上的一撮頭髮。作案手法和本週一的命案一樣,兇器就在現場,但無法採集指紋。”

“兩個死者都是同樣的死因,都是死後天靈蓋被剃掉頭髮,除了是連環殺人案的可能性之外,大家有什麼別的看法?”張楊撿著重點重複了一遍,目光掃視了一圈在場的眾人問。

劉協補充說:“這次的死者是個流浪漢;第一起案子裡的受害者王達,是市裡小有名望的企業老闆,兩個死者身份懸殊,也沒有其他任何聯絡,難道……我們市裡出現了無差別殺人的變態殺人狂?”

“殺人剃頭,我倒不覺得是無差別殺人。”跑了一天外勤的鄭磊靠在椅背上懨懨道,“第一個死者王達,是被人約出去殺害的,兇手顯然是衝著他去的呀,當然也不排除一種極小的可能……”

在坐的其他人都耿著脖子等下文,劉協實在是看不下鄭磊這喜歡賣關子的毛病,抄起手中的筆就朝他扔過去,“你倒是快說啊你!”

“就是王達赴約之後,恰巧碰到正在伺機尋找目標的兇手,然後就不幸的被選中啦!”

“切!這種機率比中1000萬彩票還低好嘛!”

張楊敲敲桌子,將找不到重點的兩個活寶下屬拉回到主題上去,“放著其他明顯的線索不跟,你倆非得去啃這塊難啃的骨頭,來,張嘴,給我看看你們的牙口是不是鑲鑽的。”

兩人被懟得一臉茫然,“其他的明顯線索?”

“兩名死者天靈蓋上都被剃掉一撮頭髮,這明顯是兇手刻意為之,這麼做有什麼象徵性的寓意?還是某種宗教迷信?我們不妨從這方面入手查。”

“還有個線索……”一直安靜喝茶的物檢組長老周提醒道,“兩把留在兇案現場的剃頭刀都是嶄新的,生產自一個國產小眾品牌,這個廠家專做老物件,對比一般市場上的普通刀來說它造型仿古,質感厚重,很有辨識度,我剛剛查了下,廠家只做網銷。”

“按常理講,這種小眾剃頭刀銷量不多,買的多數是老顧客,而且還要一次性買好幾把就更少了,我們從銷售廠家著手,排查線上分銷到煙水市的清單,雖然是個笨辦法,但說不定有所收穫,”

張楊喜的連連點頭,立即安排人手,

“這個發現太重要了,我計劃兩案合併偵察,劉協和鄭磊各自帶隊跟進兇器和頭髮這兩條線索,技術組負責儘快查明流浪漢的身份。既然是連環案件,不排除兇手還會行動,我們等於是在和犯罪分子打時間仗,破案刻不容緩,所以,辛苦大家了!”

任務分派完畢,所有人各就各位,直到走出會議室,張楊還在想著那塊難啃的骨頭,“能把大忙人王達單獨約出去的哪個人到底是誰?且王達還是急匆匆赴約,而這個人,是怎麼做到一點痕跡都不留下的呢?”

3

一夜之間,關於連環殺人魔的傳說在這個沿江小城裡四散開來,煙水市民變得人人自危。張楊連夜趕到市公安局召開緊急會議,向領導彙報案情的勘察程序。

回到家已經凌晨兩點,遠方侄女鍾婷還躺在沙發上打王者,鍾婷剛研究生畢業,來煙水市找工作實習,目前沒找到房子,就暫住在叔叔張楊家裡,無奈張楊最近攤上連環殺人案,根本沒時間顧她。

“小妮子還不睡覺,你家母上大人可是下了聖旨,讓你不許熬夜,不然白天沒精神工作。”

鍾婷趕忙爬起來遞上熱騰騰的全家桶撒嬌道:“知道小叔叔最疼我啦,肯定不會跟母上告狀的。”

“最近煙水市不太平,這麼晚還點外賣?”張楊接過一個雞翅啃起來,還不忘教訓人,“你一個小姑娘這麼晚接觸陌生人多危險,咋一點安全意識都沒有。”

“我剛剛胃病犯了,又不敢一個下去買藥,只好點個外賣順便讓外賣小哥幫我帶點藥上來,叔叔你難道不為我的機智點贊麼!”

張楊看到茶几上放的藥品盒子,半信半疑問:“現在的外賣服務都到這境界了?不過最近煙水連續出了幾件命案,你一定不要出去亂逛,白天也不行。”

鍾婷心道,也不知道是答應陪我遊清江的,卻忙的整天不見人影。嘴巴卻乖乖道:放心吧小叔,我下班就在家宅著,唯一能見到的就是外賣小哥了,我媽那兒你可得給我個五星好評啊!”

張楊無奈搖搖頭,“好啦,只要你別出去惹禍,我保證不告狀,保證不說你大晚上不睡覺打遊戲。”

“老叔!你這是赤果果的要挾!”

第二天張楊剛到警隊,外勤組的鄭磊就急匆匆衝進辦公室,“隊長,這是你要的監控資料,王達在週一下午兩點在常德大廈的爛尾樓地下車庫被被殺,之前一直在公司上班,其手下秘書透露,當天下午他還有個重要會議,所以是臨時決定去赴約的,但王達的所有通訊裝置上也沒有任何相關記錄。

“這就奇了怪了,他難道是被魔鬼召喚到被殺現場去的麼?”

“對了,還有個意外發現……”鄭磊神秘兮兮湊到張楊面前,“坊間傳說昌達公司老總王達沒有子女,但實際上他有個養女,你猜猜她是誰?”

“誰?”看到鄭磊不適時宜的賣關子,張楊有點生氣、

鄭磊尷尬的吐了吐舌頭,“就是前天在現場想堵著要採訪你的女記者張寧啊,也不知道什麼原因,張寧和王達的關係很僵,她大學畢業後自己改了名字,就和王達脫離了父女關係。”

“看得出來,確實很僵,人都死了還不打算相認。”張楊將鄭磊遞過來的優盤插進電腦,邊滑動滑鼠邊說,“直覺告訴我一定有問題,到底是什麼隱情能讓張寧這麼決絕,要知道在法律上,養子養女可是享有財產繼承權的。”

“也是,昌達在本市可是數一數二的地產企業,如果張寧繼承了公司,可比當一個小記者要好太多。”

張楊停下滑鼠,鄭重其事地吩咐,“所以,這條線索值得跟!”

鄭磊領命出去,辦公室裡頓時安靜下來,張楊抽出一支菸點上,開始一幀一幀的看起了影片錄影,影片顯示週一上午的昌達公司一直是緊張忙碌的工作狀態,午飯時間有幾個外賣騎手來送餐,沒有其他陌生人進入過辦公室。

張楊突然按滅香菸,拿起手機撥了一個電話出去,不大一會兒,有同事推門進來回報,“隊長,我去問了王達的秘書,案發當天中午,王達確實收到一份外賣,當秘書給他送進辦公室後不到十分鐘,他就急匆匆出去了,飯都沒來得及吃。”

這就對了,一定是有人透過外賣送信,說不定外賣騎手本身就有問題。張楊欣喜若狂,立即找來技術組,雖然錄影畫面模糊,但還是能還原出給王達送餐的那個外賣員的樣子,畫面中他並沒多停留,送完餐就出了公司。

前來湊熱鬧的老周不由得嘀咕:“這不是老付的兒子付喬麼!”

“你認識他?”張楊的高聲貝嚇了對方一跳。

“這小子原來在化工廠裡上班,,怎麼突然跑去送外賣了?我昨天晚上還在老付的理髮店裡剪頭髮了呢,之前也是聽老付講起剃頭刀的歷史,我才知道這種不起眼的小物件,也有好多講究的。”

張楊攀著老周的肩膀激動的差點親他一口,周叔這次你真是幫大忙了。

大家正沉浸在找到案情突破口的興奮中,一個負責網路資訊篩查的女警員突然敲門進來,“隊長,我在網上找到了一些和兇手作案手法有關的資料,你過來看看。”

大傢伙湊到女警員的工位上,電腦上顯示的是天涯鬼話裡一個連更的老帖子,故事已經沉水多年,作者在三年前突然停止更新,便逐漸沒落成無人問津的斷尾帖。

帖子講述在一個封建落後的小村莊裡,重男輕女非常嚴重,常有村民虐死女嬰的事件發生,也不知道是依了哪朝哪代的傳說,村裡人害怕死掉的女嬰化為冤魂索命,就剃掉其天靈蓋上的胎髮燒掉,再用一枚鋼針從尚未閉合的囟骨上插下去,將嬰兒活活插死。女嬰靈魂就會飛灰湮滅,不能化為怨靈回來報仇。

那篇帖子講述了一個女嬰被殺死後,靈魂依附到雙胞胎弟弟身上,借屍還魂向家裡人索命,而作者最後更新的一次內容,是長大成人後的女嬰發現自己的親生母親是被人販子拐賣到村裡去的,遂開啟新一輪的復仇故事。

結尾卻是未完待續……

圍在電腦旁的眾人陷入安靜的迷思中,這是和當前案件中關於殺人剃頭的唯一相似的線索,卻又找不出什麼共同點,張楊甚至有些懷疑自己的判斷出了差錯,是不是殺人剃頭真的就是一種迷信?

“高陽村?”依然是隊裡資歷最老的物檢組長老周嘀咕了一句:“這個村是真實存在的,就在煙水市房山縣的一個鄉鎮下面,我當年還去那個村裡辦過案子。”

張楊像看到救星似的一把拉住老周,“我就知道薑還是老的辣,您快點給我們介紹下高陽村的情況。”

“別說,我當年去辦的幾件案子就是棄嬰案,而且丟的都是女嬰,後來國家管的越來越嚴,一旦發現就要判刑坐牢,後來直接棄嬰的現象少了些,但背地裡恐怕是更殘忍的殺戮,沒辦法,越是窮山裡的人封建思想越是嚴重,家家戶戶比著生男孩,可男孩長大後娶不到老婆,只好花重金買媳婦兒,很多人販子把外地姑娘拐賣到村裡,村的男丁花光半輩子財產買老婆接著生兒子。”

“簡直是惡性迴圈啊!”年輕女警員最看不慣這些陋習,氣的直拍桌子叫嚷。

可張楊卻思索著另外一個問題,如果現在發生的兩件命案都與高陽村的剃陰頭傳說有關,那麼兇手用這樣的手法殺人,是不是作案動機與高陽村有什麼連繫?如果真的有聯絡,就完全可以排除兇手無差別作案的可能性了。

張楊打定主意道:“周叔您經驗足些,就麻煩您跑一趟高陽村,不管是走訪還是去當地公安局調檔案,設法搞清楚這篇帖子裡的內容,到底有沒有一部分是真實存在的,尤其是虐殺女嬰的部分。”

4

經過幾天的海量排查,劉協從線上的購買渠道,查到遺留在兇案現場的兩把兇器,收貨地址果真是在老付的理髮店。

老付並不知道命案細節,他交代說是兒子付喬幫忙在網上買的,因為剃刀質量好,有幾個老顧客託他買刀,他不會上網,索性讓兒子一次性買了4把,送出去後還剩一把,老付以為還放在家裡,便也沒在意。

結合王達公司的監控影片,警方立即對老付的兒子付喬實施抓捕。審訊室裡,一個身材健實的年輕小夥子面無表情的坐在兩位審訊員對面。

“姓名?”

“付喬”

“年齡”

“24!”

“知道為什麼抓你嗎?”

“不知道?”付喬冷靜的望著張楊,表情毫無波動。

“認識這個人嗎?”鍾時拿出王達的照片遞給付喬。

“不認識!”

“ 不認識?”張楊調出案發當天付喬去昌達公司的監控影片,“這是你吧?不認識你幹嘛冒充外賣員給死者王達送餐?而且當天王達根本就沒有點餐,東西是你主動送過去的,還想狡辯。”

付喬將目光從電腦桌面上移到張楊臉上,“警察也管我給誰送餐?有人託我轉交給他的行不行?”

“誰?”

“不認識。”

“不承認沒關係,還有這個呢!”張楊把裝著兇器的袋子扔到對方面前,“這種牌子的剃鬚刀很是少見,整個煙水市只有你一次性買了4把,加上案發前你偽裝成送餐員出現在王達的公司,你要怎麼解釋?”

“那你也無法證明,是我殺了他!”這次付喬大聲反駁,他那淡然的臉色上終於有了一絲慌張。

張楊冷笑一聲,起身關掉審訊室內的監控,轉身揪住付喬的衣領,“別以為你有多聰明,我們沒有直接證據證明你就是殺人兇手,你照樣也沒有證據能證明自己的清白,案發當天中午12點至2點你去了哪裡?有人證嗎?現場你確定收拾乾淨了麼?作案時戴的膠手套被你扔在大廈后街的垃圾桶裡了吧?物檢組的同志正在檢測,據說手套裡還有兇手的皮脂屑呢! ”

張楊忽然一拳重重砸在付喬面前的桌子上,劇烈的響聲把對方嚇得差點從椅子上跌下去,到底是年輕,心理防線建設的不夠,高壓之下被這樣連唬帶嚇,付喬來不及思考就大聲反駁:“我早就把手套扔河裡去了你他媽少唬我!”

張楊松開付喬的衣領,露出一個得逞的奸笑,“臭小子,就這點能耐還殺人,這幾天沒睡好覺吧?”

付喬醒悟過來,整個人捲縮在椅子裡哭起來,嗚咽聲頃刻間轉為大聲的嚎啕,他終於繃不住撂了。

“你為什麼要殺王達?”

“他該死,賺了那麼多黑心錢,連我父親的老店也要被他強拆,給的補償連間廁所都買不到!我們去申訴,他請了社會上的一幫混混撐場子,見人就打,他不給我活路,那我就殺了他!”

付喬雖然是邊哭邊說著,但他臉上泛起的惡毒神情,讓參加審訊的年紀警員看的背心一陣發涼,

“那你是怎麼約他見面的?”張楊繼續追問。

“我把寫好的紙條塞進餐盒裡。再偽裝成送餐員送到他的公司。紙條上的字是用無痕墨水寫的,兩個小時後就會自動揮發,我以為這樣警方就找不到證據。”

張楊從椅背上直起身,“我有點好奇你的紙條上寫了什麼,能讓王達這種顯貴飯都不吃就去赴約。”

“其實也很簡單的,我只是寫了一個地點而已:2009年5月23日雨夜,河西公館,大柳樹旁。”

“這個地點日期有什麼特殊的含義麼?王達為什麼一聽到它就立刻來見你?”

“這個問題和本案沒有直接關係,恕我無可奉告。”

不知什麼時候起,付喬停止了哭泣,一陣詭異的寂靜中,張楊盯著面前垂頭喪氣的年輕眯了眯眼睛,“好吧,換個問題,你為什麼要剃掉王達天靈蓋上的頭髮,是想要表達什麼?”

“網上看的,據說這樣他的靈魂也會煙消雲散,就不能找我報仇了啊。”

“呵!你居然也信這個?”

付喬吸了吸鼻子,顯然是情緒已經完全平靜,又恢復到原來的冷漠神情,‘迷信這東西,信則有,不信則無。’

張楊盯著他看了好一會兒,直到付喬先移開了目光,“那你為什麼還要殺害那個流浪漢?他跟你有什麼恩怨?”

付喬抬起頭連連擺手否認,“我沒有殺什麼流浪漢,我根本不認識他啊!”

“不是你乾的,怎麼會跟殺死王達的手法一模一樣,同一個牌子的嶄新剃鬚刀,天靈蓋上被剃掉的頭髮。”

“張大隊長,我都承認我殺了王達,反正是要吃槍子兒的,撒謊隱瞞還有什麼用?”付喬的啜泣聲又漸漸大了起來,“但我也不白受冤枉。”

看情形也問不出什麼線索了,張楊結束審訊剛回到辦公室,就有同事拿來了流浪漢被殺當晚,付喬在網咖通宵遊戲的不在場證明,“當晚他和幾個狐朋狗友一直在一起。流浪漢的死確實是和他無關。”

“為什麼有人要模仿他殺掉一個流浪漢呢?週一的命案發生後,那些媒體到底是怎麼知道具體案情的?還對外大肆報道。”張楊煩躁的一巴掌拍在桌上,“要不是他們露了訊息,第二個兇手怎麼會模仿到兇器,剃髮這些細節上去,即使付喬仍然和第二起命案有關,也缺乏關鍵性證據讓他招供。”

5

付喬雖然交代了殺害王達的事實,但對於其他問題卻三緘其口,堅決否認殺害了流浪漢,一時間案情陷入膠著狀態。

但值得慶幸的是,現在完全排除了兇手無差別選擇被害物件的可能。警隊上下終於可以鬆一口氣了。

好在去房山縣高陽村出差的老周,帶回了振奮人心的好訊息,他從當地公安局裡找到了25年前發生在高陽村的一宗虐殺女嬰案,其報案人是女嬰的母親。

在1994年的7月1日早上,高陽村一名叫蘭心翠的婦女來當地鎮公安局報案,說她的婆婆用一根鋼針殺死了剛出生的女兒,蘭心翠連夜逃出來報案。

當警察進村調查時,村裡人卻說沒有這回事,蘭心翠因為計劃生育被迫墮胎。所以得了瘋病,整天幻想自己的孩子被害了。警察在她家裡也沒找到有過孩子的跡象。缺乏人證物證,再者村裡人眾口一詞說她是瘋子,案情就毫無進展了。

“這件案子當時鬧的蠻大,結果卻草草結尾,你們知道為什麼麼?”老周喝口水的間隙還不忘賣個關子。

一旁的劉協早就聽的抓耳撓腮,沒好氣道:“鄭磊啥時候把這個臭毛病也傳染給周叔你了呀!”

“臭小子!”老周作勢要打,嘴裡卻繼續說,“因為蘭心翠第二天一早突然就來銷案了!”

張楊端起茶杯又放下,“為什麼?”

老周停頓下來嘆了口氣,似乎是在為後面勁爆的真相醞釀情緒,“傳聞她之所以撤案,是受到了夫家的威脅,因為她當時生的是一對雙胞胎女兒,那她婆婆想要男孫,就殺死了其中一個女嬰,而女人抱著另一個跑不出來,就把她藏到一家相好的村民家中……”

“那後來呢?”

“後來活著的這個女嬰還是被她丈夫找到了,拿她威脅妻子撤案,蘭心翠為了保護這個孩子,只好去撤案,謊稱是自己發瘋病冤枉了婆婆,然後案子就這樣不了了知,據說這件事不久之後,她便帶著女兒逃出了村子,再也沒回去過。”

老周頓了頓,“村裡人還說,蘭心翠根本不是村裡的女人,而是他丈夫花錢從外面買回來的,沒懷孕之前老想跑,被追回來過幾次,每次都被打個半死。

“據說最後一次跑也不是真跑了,而是被她丈夫又賣到了別的地方。因為在蘭心翠逃走’不久,她丈夫又得了一筆錢買回來一個三歲的男嬰。那個年代的偏遠農村,從人販子手裡買男嬰回來繼承香火是常有的事,只是價錢昂貴。

看著整個辦公室裡的人都陷入了一陣低氣壓的沉默中,隊長張揚更是臉色陰沉,老周只好轉變話風寬慰大家夥兒,“公安局卷宗上寫的很簡單,這些都是在村裡走訪是聽說的,也可能是以訛傳訛呢?”

“當年在一些偏僻的山區裡,這些惡事也不知道發生了多少!”劉協嘀咕著,忽然意識到一個重要問題,“周叔,那殺死女嬰的這家人現在還住在村裡嘛?”

“據說蘭心翠逃走後,他丈夫如意以償的領養了一個男孩,實際上誰都知道是從人販子手裡買來的,沒過幾年男人的父母雙雙病死,他自己也在上山砍柴時摔斷了退,村裡人迷信,說這男孩克親克父,是個禍害。”

“畢竟不是自己親生的,男人就開始對男孩有了嫌隙,動輒拳腳相加,當動物一樣虐待著長大的,直到小男孩長大能出去打工了才逃脫養父的控制,也再沒回過過村裡,他養父跑進城找他,後來也沒了訊息。”

“男人摔斷了腿?”張揚暗自嘀咕了一句,接著一拍腦門兒,“算時間帳,年齡倒是相符。”

“隊長你嘀咕啥呢?”

張揚望著疑惑不解的劉協,反倒興奮的摟住他的肩膀說:“你帶著流浪漢的照片趕快跑一趟高陽村。”

劉協愣了一秒,立刻就領會了隊長的意思,打著響指嘚瑟道:”放心吧隊長,保證完成任務!”

望著劉協一陣風兒跑出門的背影,張揚收拾起東西說:“周叔,咱倆還得去會一會那個付橋,依照目前的線索看,他不光對我們說了慌,還瞞著許多事沒吐乾淨,沒辦法,咱還是得去挖一挖。”

再一次在審訊室裡看到付橋,他早沒了第一次被審時的囂張和淡定,整個人變的萎靡不振,當實施犯罪時的巨大勇氣開始消退時,根本不用法律制裁,隨之滋生的悔意和對於自由生活的眷念,就足以摧毀身心。

張揚雖然見慣了這種狀態,但心裡還是不免唏噓。

“付喬,被關押的這些日子不好受吧?只有失去了自由的人,才能體會到自由有多重要,但我還是建議你抓緊時間好好享受下僅剩的一點人生,等案子判下來,連監獄都沒得待了。”

付喬雖然垂著頭,但還是聽到了他低低的啜泣聲。

張揚往椅背上一靠,“今天來就是想再給你一次機會,你還年輕,家裡還有60多歲的老父親,主動交代,爭取寬大處理,可能還有活命的機會。”

陪審的老周趁機扮黑臉,“否則,就憑這情節嚴重的故意殺人罪,你就能小命玩兒完。”

半晌後,付喬抬起空洞無物的眼看向張揚,“你們想知道什麼,問我就是了,幹嘛搞這麼嚴肅呢……”

張楊從椅背上直起腰,直截了當地問道:“12年5月23晚,河西公館,大柳樹旁,到底發生了什麼?”

2009年5月23日,當晚傾盆大雨,街上廖無行人,差不多夜晚10點,付喬從網咖回來,路過河西公館時雨越下越大,他便躲在公館大柱子後面抽菸避雨。

忽然,河西公館內竄出一個十五六歲的姑娘,姑娘身上的睡衣被撕破了,露出纖細白淨的鎖骨,她捂著胸口不管不顧的衝進大雨,邊哭邊喊著救命。姑娘身後緊跟著跑出一個身材高大的中年男人,微凸的啤酒肚和禿頂的地中海髮型。讓他看起來猥瑣又油膩。

男人拉住姑娘拼命往回拽;“王寧……寧寧你聽爸爸解釋,我不是故意的,我剛剛喝多了才……我們回去好不好,你要什麼補償都行。求求你別在大街上鬧,”

”王達你是個畜生,我雖然不是你親生的。但好歹喊你聲爸,我要報警,我要去告你強姦!”

雖然夾雜著漫天的瓢潑大雨,但姑娘撕心裂的吼叫聲卻讓陰影裡的付喬聽的真真切切,這位姑娘的被自己的養父侵犯了。

付喬顯然不是個見義勇為的好人,但獵奇心驅使用手機拍下了在大雨中發生的一幕,雖然當時的手機畫素比不了現在,但人物的面貌卻也能看清楚,他儲存這段視屏只是把它當做一樁新聞異事而已,卻不料在幾年之後成為王達的罪證。

難怪張寧那麼果決的與王達脫離父女關係,原來是因為這件事,張楊突然從沉思中醒轉過來,“不對,付喬,如果你有王達的罪證,直接向他勒索錢財,為什麼要殺了他,你還在說謊!”

付喬雙手一攤,“殺人一定需要理由麼?”

半晌,張楊才收回盯在對方臉上的目光,和陪審的老周交換了個眼色,索性收起記錄資料,草草結束了審訊。

“感覺付喬像一塊吸足了水分的海綿,你擠壓他一點,他就吐出來一點,但絕不一次性撂完。”老周停下腳步,轉身看向張楊,“你說他到底想幹什麼?”

張楊遠眺著警隊外面林立的高樓搖搖頭,“這個人不像表面上看到的那麼簡單,是我小看他了,他不說,我們又不能刑訊逼供,為今之計,我們只好先去探探另一個知情人的口風,看能不能挖到點線索。”

“你是說……王達的養女張寧?”

6

張楊和老周來到市電視臺時正值中午,工作人員都在食堂吃飯。眼尖的張楊一眼就看到了餐位上的張寧。

“你是張寧張記者吧?”張楊來到張寧對面的位置上坐下,一雙蒼鷹般的眸子緊緊盯著眼前的女孩。

“怎麼?張隊長要公報私仇了?有時間不去查案,來找我這個小記者的麻煩!”

張楊絲毫不搭理對方的挑釁,直接開門見山的問:“王達是你父親吧?怎麼他遇害了你作為唯一的子女,一次都沒出現過呢?”

“我早和他斷絕父女關係了,你們從哪兒得到的訊息?”

“這你就不用管了。”老周也拉開旁邊的凳子坐下,“今天來我們想找你瞭解下你父親的情況。”

“為什麼要在午飯時間來跟我提起這個人,簡直倒胃口。”

“張寧,畢竟是王達把你養大的,而且他現在已經死了,有什麼恩怨都應該放下了吧。何必跟一個死人再去計較呢!”

張寧煩躁的扔下筷子,“一個人販子收養了他拐賣的孩子,難道你們還要我對他感恩戴德?而且他還……”她欲言又止,“我的一生都被他毀了,他死有餘辜!”

“人販子?你說王達曾經是人販子?”

“你們知不知道王達是怎麼發家的?”張寧冷笑一聲,“不妨告訴你們!他當年是靠著買賣人口攢下本錢的!”

張楊定了定混亂的思緒,左右相顧著看了一圈周圍環境道:“張寧,找個安靜的地方咱們聊聊吧。”

“你知道二十多年前的兒童拐賣案嗎?”隊長辦公室裡,張寧捧著水杯喝了一口,對待張楊的態度才稍微緩和了一點。

“知道,聽隊裡的老同志講,當時煙水市人販子猖獗,每月都會接到幾起人口失蹤或者被拐賣的報案,市刑警隊和地方公安合力整頓,破獲了一個大型的人口拐賣團伙,但王達他和這案子有什麼關係?”

張寧答:“在警方嚴厲打擊行動之前,王達就成立了一個私人偵探公司,其主要業務是尋找失蹤的孩子和婦女,當時還真讓他找回好幾個,雖然這並不合法,但在本地區還是賺到了些小小的名頭。”

張楊停下手中的筆,點頭道:“在當年,那些失去孩子的父母,不惜傾家蕩產的籌錢找人,警方力量畢竟有限,就找這些私人偵探幫忙。”

“但你不覺得奇怪麼?普通人怎麼可能比警察更快找到那些被拐賣的婦女兒童?”張寧激動的從座位上站起來,“警方難道就從來沒有調查過,有時候這些偵探尋人的佣金比人販子賣出一個孩子的價格還要高麼?”

“你的意思是王達與人販子之間互相勾結,拐賣孩子只是為了賺取佣金,可這麼做的風險未免太大了吧?”

“當然也不全是,比如我……”張寧說著說著,聲音就開始哽咽起來,“當初王達把我拐走後,我父母拿不出錢來尋人,加上警方的打擊行動已經開始,他為了及時抽身,才將我留在身邊撫養,這些事是他有一次喝醉了之後不小心說出來的,那時候我起了心思暗中調查,才搞清楚了自己的身世。”

“這不可能……當時的打擊範圍非常廣泛,如果王達也參與其中的話,不可能輕易就脫身的。”

張寧嘲諷的道:“這世界上哪有絕對的事?再說王達做的腌臢事可不止這一件呢,知道他為什麼會被割喉剃髮麼?相信我!越往下查,我相信他會給你們更多驚喜的!”

張楊索性追問:“這麼說,你知道更多的內幕?”

“呵呵……”張寧冷笑一聲,“如果我一個小記者什麼都能查出來,還要你們警察干什麼吃?”張楊有些吃不消這位女記者的牙尖嘴利,趕緊轉移話題,“王達的死亡時間是週一中午12點到下午兩點,請問這個時間你在哪裡?和什麼人在一起?有人證明麼?”

“週一晚上臺裡有大型活動晚會,我從上班到晚上6點都在準備採訪材料,一直和同事在一起。”張寧反問,“你不會懷疑我吧?”

張楊吩咐人打電話到市電視臺,證明了張寧所言非虛,又將人送了回去。但張寧句句話中帶刺,並不像是在挑釁,而像是在刻意引導著警方往王達的過往裡去探究,這姑娘的葫蘆裡到底賣著什麼藥?

張楊獨自一人在辦公室坐了半晌,也沒想出個所以然來,乾脆打電話召回出外勤的鄭磊,讓他暗中留意張寧的動向。

張楊今天終於下了個早班,反正案子陷入僵局,目前的線索也還在跟進,再著急也沒用,他計劃著還不如早點回家洗個澡換身衣服,等侄女鍾婷下班回來,帶她出去吃個飯,忙了這些日子,也沒好好盡一盡地主之誼。

誰知剛開啟家門,就聽見廚房傳來噼裡啪啦的聲音,張楊鑽進廚房一看。;“婷婷?你在做飯吃啊?”

鍾婷指指盆裡的魚,“今天樓下物美里有特供的清江鮮魚,我排了好長時間隊才買到的喔,特地燉了給你補補腦子。”

“哎喲……還是我大侄女好!”說罷張楊才反應過來,“臭丫頭,你這是變著法兒的說我笨吧!”

鍾婷噗嗤一笑,連推帶搡把張楊趕出了廚房,“桌上有切好的水果拼盤,你先吃點,魚馬上就好!”

“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丫頭你是不是有事找我?”張楊說著,便舒舒服服往沙發上一坐,端起卓上切好的水果拼盤吃起來。

鍾婷從廚房裡探出頭來,“額……你就說你想不想吃魚嘛!”

“想!”

“那侄女兒我對你好不好?”

“好!”

那你一會兒接受下好侄女的獨家採訪唄,就是最近發生的連環殺案件,透露點內部訊息給我唄,煙水市到底有沒有變態殺人狂呀。

張楊從鍾婷的迷魂湯中醒轉過來,“這可不行,警隊有保密規定的,再說你不是在做實習編輯嘛,知道這些幹嘛呀。”

“我們雖然是家新媒體,但也是要求閱讀量的呀,好叔叔,你看我為了給你拔魚刺切水果,手指都割破了,你就稍微透露點兒唄,不然明天我交不了差的。”

張楊瞟了一眼桌上的藥袋,想這丫頭真受傷了,雖然有點不忍心,但嘴上還是得堅持原則。“不行,案子沒破之前是要保密的,不能被媒體拿來博眼球,你說你才剛剛實習,怎麼就不學點好呢!”

任憑鍾婷怎麼撒嬌賣萌,張楊依舊黑著臉教訓人,正當僵持不下時,桌上的手機突然響了起來,是在警局值班的老周打來的,110接到報案,江邊的巴凌大喬下又發現了一個被剃鬚刀割喉的死者。

7

等張楊火急火燎趕到現場,法檢人員已經迅速拉起了警戒線,雖然已將近晚上8點,但天色依舊明亮,屍體掩藏在大橋墩下的一片草地裡,這裡是禁止踏入的危險水區,所以很少有人走到橋下來,但經常有一些不聽勸告,專挑偏僻地方垂釣的老年人們。喜歡往這大橋洞下面鑽。

不一會兒,法醫就來回報初步屍檢情況,“和前兩名死者一樣,照樣是剃頭刀割喉,但刀口較淺,又不平整,說明兇手下刀時力道比較弱,作手法生疏,案時似乎有些緊張,死者遇害前也試圖反抗過,從掙扎痕跡來看,死者是被人從背後勒住脖子,再用剃頭刀割破了勁動脈。”

“這種姿勢,不像是陌生人正面進攻死者,而且被害人奮力掙扎時,兇手極有可能傷到自己。”

張楊答:“顯然這又是一起模仿作案。”

法醫點點頭,遞上死者的錢包,“死者名叫沈清明,男,67歲,身份證地址是煙水市紅楓區江山景苑。還有就是,死者內褲上有泥土和血跡,生前可能把褲子脫了下來,死後又被人穿了回去。”綜合以上線索來看,兇手可能是個從事某種特殊職業的女性。行兇時,死者與兇手試圖開展親密動作,”

“是個調查方向,但我覺得也可能是兇手在欲蓋彌彰。”張楊走遠幾步,抽出一支香菸點上,“死亡時間呢?”

“就在今天下午4點至7點。”

“通知家屬吧!”

警隊辦公室裡,一向冷靜的張楊近乎失態的一拳砸在桌子上,所有人都嚇了一激靈,“這個死者和前面兩位受害者肯定有某種聯絡,雖然三件案子一樣,但明顯是三個不同的兇手,他們也太猖狂了!”

老周推門進來報告,“隊長,這事蹊蹺啊,沈清明退休前曾是房山縣公安幹警,上次我去調查陽村虐殺女嬰案時,在檔案裡看到當年負責處理蘭心翠案件的警察就是沈清明,我正準備找他去呢,他卻突然被殺了。”

“殺人滅口?”

張楊搖搖頭,“ 不對,滅口不會選擇明目張膽的模仿作案,這三起命案儘管是不同的兇手,但死者都和25年前的人口拐賣案及殺嬰案有關係,就像那篇帖子裡說的一樣,他們是為復仇而來的。”

“復仇?”一直沒發表意見的鄭磊突然問道,“你的意思是,沈清明可能也參與了當年的案件中?”

“不然當年怎麼這麼快就草草結案?說不定就有有調查人員從中包庇。”

此時,劉協的高嗓門兒不適時宜的在會議室門口響起,“好訊息啊隊長,那名流浪漢死者的身份查到了,他就是當年蘭心翠的丈夫,也就是那個殺女買兒的混蛋,高陽村的村民認出了他……”

劉協風風火火的進來,話說到一半,突然發現會議室內的氣氛不對,張楊的臉色更是陰沉的厲害。“這……這是怎麼了……”

老周連忙把他拉到座位上坐下,小聲嘀咕道:“又死了一個人,隊長正在氣頭上呢,說話注意點兒,小心點火!”

“什麼?”

張楊也顧不得責罵劉協遇事就大驚小怪的毛病,擺擺手無奈道:“你繼續講,到底是怎麼個情況?”

“流浪漢死者名叫陳金元。是高陽村二組村民。父母雙亡,傳說妻子逃跑了,但知情人說,其實早在20多年前被他賣回給了人販子,這些基本與老周的調查一致,他的養子陳立生自從中學畢業出來打工就再沒回去過,但村裡還是有年輕人知道他的蹤跡,就在本市,我已經派人去找了。”

劉協帶來的好訊息,使得張楊的臉色鬆動了幾分,他看著黑板上的案情圖陷入了沉思,半晌後冷不丁的來了一句:“技術組的同志科普下,在國家級失蹤人口資料庫裡,還能找得到多年前的報案記錄麼?”

“這種檔案的儲存期一般是三十年,只要有人報案,有當地公安局記錄入庫,理論上說是可以找到的。技術組的年輕組長推了推鼻樑上的眼鏡,疑惑地問:“隊長你的意思是?”

“我在想能不能倒推一下,如果蘭心翠是真被拐賣到高陽村去的,那資料庫裡說不定有她家人登記的失蹤記錄,現在只能死馬當活馬醫,什麼辦法都要試一試。只要能找到她的家人,有很多謎團就能解開了。”

“是啊,當年涉案的三個人都死了,留下來的只有張寧和陳立生兩個無辜的孩子,都是從小被拐賣,都被自己的養父傷害……”老周嘀咕了一句,突然一拍大腿道:“對了,孩子!這兩個孩子都有充分的作案動機啊!”

8

似乎連老天爺都在作祟,從命案發生的週一開始,一直都是大晴天,燥熱的太陽炙烤著地面,尤其是日頭西斜的下午,整個車廂就像個封閉的蒸籠,逼仄的讓人喘不過氣來。

還剩20分鐘下班,鄭磊將車停在廣電中心的街對面,自己忍著燥熱聚精會神的盯著大門和車庫出口,生怕錯過了張寧的下班時間。

還不到六點,張寧的車便從地下車庫開出電視臺,沿著鳳儀大道往南開,鄭磊一路尾隨,只見張寧的車穿過三條街後,停在一家很隱蔽的小餐館門前,下車時已經換了身休閒裝扮,戴著能遮住大半張臉的墨鏡,快步進入餐館,看她行色匆匆的樣子,絕對不是去吃飯的。

鄭磊隨之下車,緊跟著進入小餐館,卻發現餐館內部是個前後兩開的過道,而張寧早就從後門出去,消失在七拐八彎的巷子裡。

“真是夠狡猾的!”鄭磊暗暗罵了句娘,抬腳就往巷子裡走,卻突然看到一個身材高大的男孩摟住張寧的肩膀,從另一條巷子走向更深處,他慌忙跟上去,前面的兩人一路摟摟抱抱,張寧對男人一副小鳥依人的模樣,不一會兒就走到一家情侶公寓前,進門去了。

“不就是小兩口約個會麼,至於搞這麼神秘。”鄭磊用裝置拍下兩人的照片,到公寓前臺問到兩人的入住情況,便沒意思再跟下去。

鄭磊回到警局,劉協和張楊也剛剛跑了一趟案發現場回來。

劉協一見鄭磊就自動開啟掐架模式,“不是讓你跟張寧去了嗎?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你小子又偷懶不是?”

“和他男朋友滾床單去了,不會這個也要我盯著吧!”

張楊噗嗤一笑,“沒什麼異常吧?”

“異常說不上,但我就是覺得張寧和她男朋友站在一起特別扭,你看!”鄭磊拿出相機翻開照片“張寧整個一都市白領,他男朋友就是一城鄉結合部的非主流,真不知道他們怎麼在一起的!”

“什麼東西,我也看看。”劉協忙不迭湊過腦袋,“這……這不是上午來認領陳金元屍體的陳立生麼?”

張楊連忙丟下手中的衣服,湊過來看,“你確定陳立生和張寧互相認識,並且是情侶?”

鄭磊指著照片兩個親密的背影沒好氣道:“隊長你別質疑我的智商好嘛!兩個人都摟摟抱抱在一起了,這關係還不明白著?”

張楊被這個真相給震撼的有些發矇,他坐在位置上喝完了一大杯咖啡,半晌的時間強理出個頭緒來。

25年前的殺嬰案和人口拐賣案互相牽制在一起,形成了一個錯綜複雜的謎團,如今因為這連續發生的三件命案,謎團正被一步一步撕開,但整個事件的真相看似快要呼之欲出,但總是差了一塊拼圖。

“張寧是第一個死者王達的拐來的孩子,雖然是養女,但曾經遭受過王達的性侵;陳立生第二個死者陳金元的養子,也是被拐賣孩子,從小遭受養父的虐待;而第三個死者沈清明,是負責處理過殺嬰案的警察,而且和陳金元有親戚關係。”

“看來事情真的和周叔所料想的那樣,這三件案子的突破點全在這兩個孩子身上。對了,還有付喬,付喬一定是知道其中內情的人,如果張寧和陳立生是情侶,那麼付喬和他們又是什麼關係呢?”

“接下來的重點調查物件是陳立生!”張楊立即對劉協鄭磊兩人下達命令,“他的工作,生活,人際關係,社會職能,經濟狀況,性格喜好等等一切入手,360度無死角展開徹查行動,尤其是和付喬張寧的關係。”

“隊長!”

鄭磊和劉協還來不及出去,就看見老周開門進來急匆匆道:“隊長,這事情越來越古怪,付喬翻供了!”

“什麼!”張楊騰的從轉椅裡竄起來,顧不得去整理被他撞倒在地的茶杯,跟著老周去奔去了看守所。

看守所的提審室裡,付喬突然就不是那副神情頹廢,眼神絕望的模樣,此時危襟正坐在桌子後面,目光灼灼,神色飛揚,像只鬥志昂揚的公雞,看著進門來的張楊和老周,露出了一個意味深長的笑。

張楊不想與他多費口舌,直接了當的問道:“有什麼話就直接說吧!我的時間不值得為你這樣的人浪費。”

“王達不是我殺的!”

老周氣的拍桌子大吼,“付喬,你當警察局是你家的菜園子啊,想承認就承認,想翻供就翻供!”

“發這麼大火幹什麼?我是有證據的!”付喬往椅背上一靠,不緊不慢地說,“週一中午我是代替我朋友去送外賣的,當然啦,紙條確實是我傳給王達的,其目的只是想證明下,當年那個男人是不是他,畢竟時間已經過去這麼多年了。”

“我確定是他之後,便立即就回到了我朋友的店裡。之後我一直在他店裡幫忙,因為中午時間吃飯的人太多,一直忙到下午兩點半才收工,這段時間內,店裡所有人包括顧客都能為我作證。”

“對了,還有那把兇器。”付喬沒給警方問話的機會,接著說,“沒錯,我確實是買了四把剃鬚刀,送了3把出去,最後一把放在我們家閣樓儲藏室的抽屜裡,我爸記性不好,常常會忘記東西放在哪兒,就以為是丟了。你們不相信,現在就可以去我家搜,去我朋友的餐館裡調監控啊。”

“馬上安排人手去查!”

經過一路上的緩衝,張楊也從憤怒的狀態中平復下來,“既然你是無辜的,為什麼要承認殺人?故意提供假證詞,干擾公務,擾亂秩序,你照樣要負法律責任!”

“我原本是想看看你們警方要多久才能發現事情不對,但這麼多天了一點動靜都沒有,我害怕呀……”付喬抱著雙臂詭異的一笑,“我怕你們把我當成替罪羊就這樣結案,所以不得不替自己翻供咯!”

“所以你表現出的恐懼,悔悟,不小心露出的馬腳,甚至是對殺人的細節描述。都是你故意演給我看的?。”

“對呀,我就是這樣的戲精,戲精不犯法吧?”

“不,你一定還有其他的原因!”張楊的目光直勾勾盯著他一字一句地問,“你到底和張寧,陳立生是什麼關係?25年前的高陽村殺嬰案,你知道多少內情?”

“張警官,你到底在說什麼呀?我怎麼聽不懂!”

“給你24個小時好好想想!”張楊站起身,走到門口又折回來,“有一點你提醒我了,上級規定的破案時間馬上就到了,知道什麼是不作不死麼?你能弄真成假,我就不能弄假成真?”

9

“隊長,你真打算讓付喬那小子背鍋啊?”回警隊辦公室的路上,老周看著張楊一副怨氣沖沖的樣子,忍不住問他。

“哪能呢!我……我就是嚇一嚇他解解氣!”

“確實有點氣人,現在年輕人都以給別人添亂為樂麼?他就是想讓我們看不慣他又幹不掉他!”

“明明就關在眼皮子底下,明明知道這人一定了解內情,卻審不出任何線索。”張楊擺擺手沒好氣道,“以我當年的脾氣,非把他揍扁不可!”

“隊長,你要把誰揍扁啊!”兩人正說著話,劉協突然從背後的走廊裡小跑過來,“我才一會兒不再,誰又惹咱隊長生氣了?告訴我,盤他!”

張楊向他飛去一記刀眼,“不是讓你和鄭磊去查陳立生去嘛,怎麼又回來了?”

“這不是給你送好訊息來了嘛!我們在失蹤人口資料庫裡面查到了尋找蘭心翠的報案記錄,從而找到了她的家人。”

蘭心翠是江寧市知青縣長嶺村人士,如今她的家裡人只剩下一個年過60的姑姑,警方找到家裡的時候,老太太的客廳裡還掛著弟弟一家的遺照,說起25年前的往事,她依然幾度哽咽。

蘭心翠的家庭並不富裕,也是地地道道的農民,她出事那年,才18歲,剛剛進城打工半年,在一家餐館裡當傳菜員,家裡只有她一個女兒,所以她要多掙錢回家蓋房子,好招贅個上門女婿,照顧父母養老。

蘭溪翠失蹤前半個月,曾給父母打過一個電話,說她在城裡認了一個乾哥哥姓王,這個王姓男人比她大六七歲,生意做的蠻大,跟著他混既能賺錢有能學見識,不久就要帶著蘭心翠去北方談一筆大生意。

蘭心翠的父母雖然不放心女兒和一個男人在一起工作,但一聽說可以賺大錢,便也顧不得注意安全方面的問題了。

就這樣,時間一晃過大半個月,早過了女兒打電話回家的日子,夫妻倆開始警覺起來,但還是抱著僥倖心理又捱了兩個星期,最後忍不住打電話到女兒的餐館,老闆說蘭心翠辭職20來天了,還以為她是回了老家。

蘭氏夫妻這才警覺起來,在當地派出所報了案,可是時間過去太久了,當時又不像現在這麼資訊發達,遍地是攝像頭,那個年代連行動電話都還沒普及,夫妻倆只有這一個獨女,當然想盡一切辦法尋找。

但在浩大的城市裡找一個小姑娘無異於大海撈針,找了將近兩年後,就在蘭心翠的爸媽要徹底絕望時,有人引薦他們去煙水市找一家專辦失蹤人口的偵探事務所,請一名叫王達的私人偵探幫忙找人。

這對苦命的父母猶如抓到最到一根救命稻草,王達也不負所望,很快便查到,蘭心翠被拐賣到北方的大山區裡,具體地址還不知道,如果要繼續找下去,就需要加錢打點訊息和路費花銷。

夫妻倆無條件信任王達,都沒想過要把訊息告訴當地警察,他們變賣家產,四處借錢,前前後後大概花費十幾萬,最終找回來的,只有蘭心翠的死訊和一個半歲大的嬰兒,據王達說是蘭心翠因為難產死亡,只留下這個女嬰是她唯一的骨血。

蘭氏夫婦不是沒想過要報案,找警察為自己的女兒伸張正義,可王達向他們一味傳輸警察無用論,說警察專辦大案要案,誰會為一個農村人勞心勞力,又說當地人民風彪悍,根本不會承認蘭心翠是被拐賣過去的。

夫妻倆本身是沒有法律常識的莊稼人,聽了王達的話更加覺得伸冤無望,加上尋找女兒已經賣光了家產,還欠下一屁股外賬,還要聽著村裡人的風言風語,夫妻倆優思過度,沒幾年時間就因病去世了。

留下這個女嬰由蘭心翠的姑姑接管,但姑姑當時已經嫁人多年,在農村,嫁出去的姑娘都是婆家人說了算,養一個女孩兒確實是個很大的負擔,於是夫妻倆一合計,就把她送到了縣城的孤兒院。

後來的後來,這姑娘長到三四歲時,被江寧市來的一對夫婦給收養了,蘭心翠的姑姑打聽到這對夫妻家境很好,男女雙方都受過高等教育,小姑娘有了好歸宿,她便從此放下心,對死去的弟弟一家算有了個交代。只是當時尋找蘭心翠的報案記錄沒人去登出,所以才讓警方發現了這條線索。

這就是關於蘭心翠的後半段故事,它像拼圖一樣讓整個拐賣殺嬰案得以完整,張楊在會議上將整件事從頭梳理了一遍,“25年前,進城打工的農村姑娘蘭心翠,被人販子拐賣到煙水市房山縣高陽村,賣給了單身漢陳金元,一年後生下一對雙胞胎女兒,陳金元及家人重男輕女,加之計劃生育政策上不了戶口,陳金元母親用鋼針刺頭的方式殺死其中一個嬰兒,蘭心翠知道後,逃出來找當地派出所報案,卻不料負責調查案件的警察卻是和陳家有親戚關係的沈清明。”

“陳金元利用另一個女兒的命要挾蘭心翠主動撤案,並汙衊她患有嚴重的精神疾病,在沈清明的暗自操作之下,殺嬰案草草結案,但蘭心翠卻因身體損傷無法再受孕,陳金元便和人販子王達合作,以私家偵探的身份幫助蘭心翠父母尋找女兒,趁機榨取錢財後,陳金元終於買回來一個男孩,也就是陳立生。”

張楊一口氣講完,偌大的會議室裡沉寂了很久很久,像是有什麼粘稠濃郁的東西充斥在空氣裡,正一點點壓迫著呼吸,這一刻沒人可以只把自己當作一個事不關己的聽眾。所有人的情緒都在段故事裡沸騰。

“關於蘭心翠的後半段故事裡,失去女兒,被出賣,被滅口,全部隨著當事人的死成為了秘密,我們已經無從查證了!”

劉協站起來義憤填膺地道:“這三個人簡直死有餘辜,這是第一件我不想為死者找到兇手的案子,誰殺他們都是為民除害!”

“可是這個世界畢竟是有秩序有法律的呀!如果人人都報私仇,豈不是社會上全亂套了!”老周拍怕劉協的肩膀,一副過來人的口氣說,“年輕人要淡定,還是想想接下來怎麼行動吧,現在付喬翻供了,等於是一個兇手都沒抓到。”

“周叔您放心,兇手就在眼前,就差證據了!”兩人回到辦公室裡,張楊拿起筆白板上邊畫邊分析道,“第一個死者王達,身材肥碩,是在人跡罕至的斷尾樓地下車庫被殺的,身處那個環境,人都會下意識保持警惕,有所防範,但兇手殺他絲毫不費力,一刀斃命,且沒有打鬥痕跡,這樣的兇手必定是個身材魁梧,戰鬥力極強的男性。”

“第二個死者陳金元是在醉酒狀態中被殺的,難度係數較小,且刀口淺,力道弱,兇手是個女性。”

“第三個死者不用說,現場種種痕跡表明兇手同樣是個女性,但作案時手法生疏,極度緊張,在作案時手指被割傷。還有一個關鍵點,沈清明被殺的時候,張寧在和陳立生兩人約會,鄭磊親眼所見,所以張寧可以排除在外。”

“對了……手部受傷?”張楊突然一個機靈,似乎想起了什麼重要的事情。但思路很快被老周打斷。

“原來如此,我明白了!看來,陳立生和張寧交換作案,為彼此製造不在場證據的可能性極大,畢竟從表面上看,張寧和之前的舊案關聯不大。”

張楊點頭贊同,“當然,這一切得建立在我們把張寧和陳立生假設為兇手,有了這個前提和思路,再往下尋找作案時間和證據。如果搞定了這兩個人,那麼一直潛藏在暗處的第三個兇手,就不難找了!”

“有一點我還是不明白,付喬到底在案件中扮演著怎樣的角色,他之間承認殺人,今天卻突然翻供,到底是為了什麼?”

“之前我不明白為什麼,就在剛剛梳理案情的時候我突然明白了……他不是想助人為樂,轉移警方視線,好給兇手爭取時間麼?那我陪他演場戲好了。”張楊坐在轉椅裡左右扭動著身子,劉協知道,每當隊長做這個幼稚的動作時,總有壞點子蹦出來“劉協,你帶著付喬遛彎兒去吧!”

“什麼?”劉協看看老周又看看張楊,“你這葫蘆裡到底賣的什麼藥啊?”

張楊神秘的一笑,接著吩咐道:“你組織一隊人帶著付喬浩浩蕩蕩去逛三個兇案現場,去王達公司,去河西公館,去他爹的理髮店,最好將行程透露給媒體,但不要接受採訪,只讓記者在外圍觀望,也不要告訴他們任何訊息。逛完之後放了付喬,再讓盯梢的同事們跟緊了他。”

“隊長你的意思是,反正讓媒體和兇手摸不著警方想幹什麼就完了唄!”

張楊一巴掌拍在劉協腦門上,“對啦!就是這個意思!簡單點說就是一本正經的裝模作樣,哈哈……”

“那我知道怎麼辦了,你們就瞧好吧!”劉協領了任務風一般的走了,一旁的老周也安奈不住,直接找張楊要起了任務,“找證據的事就由我們物檢組負責吧!我抓緊去整理下思路,好部署下一步的工作行動!”

“好嘞!”張楊也同樣抬起手錶看了一眼,調皮的道:“是快要下班了,周叔您忙,我得去給我媽打個電話!”

10

煙水不算大市,煙水市的機場也修的簡陋逼仄,一到晚上總顯得寂寥冷清。

劉協帶著人在並不好隱蔽的候機大廳裡蹲點,直到深夜十一點半,才看到陳立生的身影出現在辦理櫃檯旁。

看到劉協亮出警官證,陳立生一點也沒顯出驚訝來,就像他早料到自己會在機場被截住一樣,依然一副冷清淡漠的神色。

“陳先生,雖然你和張寧女士一個坐高鐵一個坐飛機,是打算分開到帝京,然後轉機飛往新加坡吧,可惜,張女士早在一個小時前就被警方截住了,麻煩你跟我們回警察局一趟,有些問題我們等你答疑解惑呢!”

陳立生扔下揹包,將雙手主動伸到劉協面前,語態平靜的道:“喔……讓你們久等了。”

陳立生今年28歲,身材高大,體格健碩,但不善表達的安靜型性格,讓他像個害羞靦腆的憂鬱書生。直到坐進審訊室裡,他依然垂眼沉默著,誰也想不到他殺人時一刀割喉,不帶一絲猶豫和感情!

“說說吧,為什麼要連夜逃跑,付喬出來的太早了,你們的逃脫計劃沒跟上速度,害怕了對吧?”

陳立生始終低著頭,像個做錯事的高中生一樣,一言不發。

劉協換了個話題問:“本週一中午12點至下午兩點,你在哪裡?和什麼人在一起?”

“我在廠裡,和同事小週一起吃完午飯,然後就進了配比室工作。”

“付喬和你是多年的同事兼朋友吧,你剛來煙水市認識的第一個人就是他。”

陳立生點頭預設。

“你和張寧是付喬介紹認識的吧?因為他知道張寧和王達是父女關係,而你一直在尋找王達對不對?”

陳立生忽的抬頭望了劉協一眼,又快速移開目光。

劉協合上面前的審訊資料,捧著下巴抵在桌面上看他,“我佷好奇,王達被殺的時候是一刀割喉,當時的情景應該是血漿四射,這種近距離行兇,你應該被沾上很多血才對,為什麼現場沒留下痕跡呢?”

“你……你想說什麼?”

“那我幫你分析分析吧,週一中午,你和廠裡的小週一起吃飯,他是看著你進入配比室的目擊證人,但配比室內沒有監控,你進去後又從後面的倉庫小窗裡翻了出來,火速趕往案發現場。”

“王達那時候已經被付喬約了出來。雖然現場沒有你作案的影片,可是常德大廈后街工行門前的攝像頭可是拍到你的高畫質特寫呢。”

“你們廠是代生產化學原料的,你負責配比稱重,會穿上特製的防護服,所以你殺王達的時候一點也沒沾上血,不過……你們廠裡的後勤部門裡,應該有你多領了一件工作服的記錄,殺人時的那件血衣被你丟哪兒去了呢?”

陳立生用力揉搓著臉,看的出來,他想讓自己竭力保持平靜,“別說了……求你別說了行不行?”

“你還想不想聽兇器是從哪兒來的?我照樣也可以告訴你!”

“別說了……什麼都別說了……”陳立生抬起眼看向劉協,語調裡滿是苦澀的哽咽,“我本來想忘掉過去好好過日子,可我發現越想忘掉,就記得越清晰,尤其是陳金元又一次找到我,看到他那副嘴臉,我忍不住直犯惡心。”

“他活著,我就沒辦法過日子,小時候受過的苦都在我腦子裡翻騰,我身上的傷痕,我聽過的那些辱罵,他就像個渾身冒著黑氣的魔鬼,只有讓我哭,讓我流血,讓我求饒,他才能感到快活。”

陳立生頓了頓,下意識抱起自己的雙臂,

我佷小的時候就知道自己是陳金元買來的,價值2萬4千塊,是他親口跟我說的,他還說王達就是想急著脫手,他傾家蕩產買了蘭心翠回來,到頭來只落下我這麼個禍胎,那時候陳金元跟我說這些話,大概是沒想到有一天我會長大,他會老吧?”

“我也想過自己如果沒被王達拐賣,現在會是什麼樣子,也想去尋找親生父母,可是……如果我親生父母在乎我的話,早就派人來找我了,就算是蘭心翠的爸媽,也能傾家蕩產的找自己的孩子呀。”

“我覺得我就是那種天生不配得到愛的人,只有殺掉陳金元和王達,我才能徹底斷掉過去,重新過日子。”

“所以那時候你開始和張寧合作,進行交換做案?”

直到提起張寧,陳立生空洞的目光裡才有了一絲光芒,“不,警察同志,張寧是被害者,她是無辜的,付喬也是,他們倆完全是局外人,出於同情和好心才幫我們的,也是……也是受了我們的教唆和誤導啊。”

“我們?”劉協從椅子上站起來,俯身逼視著陳立生,“除了你,還有誰?”

11

燥熱的高溫壓下來,凌晨的夜空像剛打磨出來的黑水晶,將下面的這座臨江小城籠罩在深沉的睡夢中,只有這間開在果園北路的深夜網咖,始終燈火輝煌,熱鬧非凡。

張楊和老周尾隨著付喬來到一家名叫“即刻先鋒”的網咖門前,付喬四下環顧一圈,閃身溜了進去。

“到底還是年輕,沉不住氣,即使知道我們可能會監視,他還是冒險去見面,看來付喬蠻重視他的。”躲在牆角的張揚遞使勁揉搓了一把臉,連續加班的困頓,讓他此時的精神有些恍惚。

“我們現在就進去?”

“走!”

兩人隨後進入網咖,幽藍昏暗的燈光下。一排一排並列整齊的電腦前。坐滿了噼裡啪啦敲擊鍵盤的客人,電腦螢幕上閃著五顏六色的畫面,看的張揚一陣眩暈。向網管出示警官證後,要求不要伸張,兩人暗中一個一個房間搜查。

這間位置偏僻,24小時營業的網咖其實有兩層,樓下是正常營業的網咖,樓上是隱秘的私人會所,也就是那種不需要登記身份證就可以入住的情趣旅店。當然也是躲避警方追蹤的極佳藏身點。

兩人一路找到二樓的211房間,破門而入的時候,屋內的付喬驚慌失措,外面的張楊更是心中五味雜陳。

“鍾婷,我剛剛在來的路上還在一直祈禱,希望是我自己搞錯了,一切都只是巧合而已……”

鍾婷從付喬背後的陰影裡顯出身形來,一派從容的走到張楊面前,“你從什麼時候開始懷疑我的?”

“很多細節。”沈清明被殺當天,我提前下班回家,本想帶你出去吃飯,而從不進廚房的你居然在家做起了紅燒清江魚,還說是排了好久的隊才買到,可那天樓下的超市裡根本就沒有特供清江魚,你只是想混淆時間而已。”

“你們認識……”一旁的老周付喬幾乎是同時問道。

張楊沒理會他們,繼續問答鍾婷的問題:“後來在客廳吃水果的時候,你說你的手指是切水果切傷了,但家裡的藥箱被我拿到辦公室備用了,所以你處理傷口的紗布和碘伏是從外面買回來的,”

“而你藥品便利袋上印著‘南城要房’的名號,這家藥店在昌西路口,和你下班回家不順路,但從案發現場回家就路過那裡。而且離我家很遠,如果你真是切水果切傷的,下樓買藥為什麼要捨近求遠?”

“可你那時候你根本不知道沈清明被殺了,怎麼會想到這麼多?”

“我也不想這麼敏感,可能是職業習慣吧……”張楊頓了頓,“當時我倆在沙發上聊天的時候,隱約聞到你身上有股淡淡的腥味,這是長時間在江水中浸泡在會沾染上的,我去巴夷大橋下的案發現場也聞到過這個味道,但那時候沒在意,也想不通割喉殺人,那兇手帶著滿身的血跡是怎麼逃離現場的,且案發地周圍是溼軟地,但只有死者一個人的腳印,後來我才明白,人是從江裡游過去的。”

“笑話,婷婷她根本就不會游泳,而且那裡是危險的深水區!”

“我原來也不知道婷婷會游泳,甚至這麼多年來都不知道她是被我遠房叔叔收養的的孩子,直到昨天我給我媽打了求證電話。”

張楊轉頭看向付喬,“鍾婷上高中時是校游泳隊健將,曾代表過學校參加過省級比賽,碰巧我媽是她高一時的班主任,所以對她的情況比較瞭解。你和她才一起上過幾天學,不知道很正常。”

“你……你們居然知道我和鍾婷是大學同學?”

“這很奇怪麼?”張楊白了付喬一眼,“如果警方連這個都查不出來,那不成了吃乾飯的,不過你倆上同一所大學,人家都研究生畢業了,你沉迷遊戲讀了個半途而廢,還學人家英雄救美,違法亂紀。你要真為了鍾婷好,從一開始就勸住她不要做傻事,相信警方會為她和她母親一家主持公道的!”

“主持公道?”鍾婷不由得冷笑了幾聲,“這世上如果還有公道,那個徇私枉法,草菅人命的沈清明就不會幹到60歲光榮退休,王達就不會賣了我媽還來欺騙我外公外婆。陳金元一家就因為殺我妹妹而償命!”

一時間,張楊也不知道如何回答鍾婷的逼問,房間內頓時安靜下來,一旁的老周卻忍不住道:“所以,網上的那篇帖子是也是你發的?既然你被人收養了,又怎麼會清楚這些陳年舊事的呢?”

“養父母人很好,周圍親友也從不提起,我一直不知道自己是收養的,直到大學體檢時,我發現我和爸媽的血型不匹配,回家逼問父母才知道真相,從那兒之後我就一直好奇自己的身世,直到我找到曾經的知青縣孤兒院。是當年的院長告訴我的。也是那時候我遇到付喬,透過他,認識了煙水市的陳立生和張寧。”

“看來冥冥中自有天意,這案件中的三個關聯人隔著山高水遠也湊到了一起,可你們為什麼就非要選擇這種極端的方式報仇呢?”

付喬瞥了一眼問話的老周,激動道:“不極端誰會管?時間過去那麼久,什麼證據都沒有了,如果不是我們連續製造了三起連環殺人案,能引起你們的重視,你們能這麼用心的查到高陽村嗎?”

“這麼說,你還覺得你自己做的很對?現在鍾婷,張寧,陳立生都把自己搭進去了,就為了懲罰那三個壞人,值得麼?””張楊上前拉住鍾婷,“這個世界總會越變越好的,你要相信今天的社會狀態和25年前已經不一樣了。鍾婷,你跟我回去,好好交代清楚,不能再錯下去了。”

“不……叔叔,我知道殺人罪意味著什麼。,你不用騙我去自首。’鍾婷掙脫張楊的手,躲到付喬身後哀求,“如果你還認我這個親戚,你就放我走吧,求你了叔叔,我還有大好的青春,我不想死……”

“姑娘,如果張楊放了你,他和當年的沈清明有什麼兩樣?”老周收起警槍,捂著肚子在門口蹲下來,“姑娘,我可能比你養父母的年齡還大點兒,我也只有一個女兒,如果有一天我女兒成了殺人逃犯,一輩子流亡在外,我想象不出來我該怎麼活下去,你已經失去了一個家,難道還要毀掉另外一個嗎?回去自首吧,你還有機會的……”老周說著說著,一頭栽倒在地上,再也沒動靜了……

“老周?老周?”

醫院病床上的精瘦老頭睜開眼,發現床邊圍了一圈腦袋。

“醒了……隊長,周叔醒了!”

聽起來似乎是劉協的聲音。

“嚇死我了周叔!”張楊擠開床邊的一圈腦袋,湊到老周臉上。確定他是真醒了,才放下心來打趣兒道:“我以為你在使苦肉計,沒想到來真的,胃潰瘍犯了為什麼還要跟我熬夜出勤,要不要這麼拼!”

“沒辦法,這不要退休了嘛,再不拼就沒機會了,只是把你一個晾在現場面對一個殺人兇手,對不起其啊隊長……”

“幸好你昏迷前報了警,不然我還真是怕,雖然鍾婷是個女生,但能殺人的女生也是戰鬥力爆表啊,何況還有付喬。”

“對了,他們歸案了嗎?”

張楊無聲的點點頭,老週轉頭望著窗外明媚的陽光輕輕嘆了聲氣,“哎……可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