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偽時期的召溝礦

作者 礎青 微信公眾號“大發小苑”

石柺溝北面有兩道長城。一道是戰國時期趙武靈王為了抵禦林胡、樓煩的侵擾,修建的土築長城。另一道是秦始皇為防禦匈奴修建的石砌長城。

大清帝國的康熙皇帝,對長城的軍事防禦作用並不以為意,他斷然拒絕古北口總兵蔡元請修長城的上奏,其上諭中明確指出:“帝王治天下,自有本原,不專恃險阻。秦築長城以來,漢、唐、宋亦常修理,其時豈無邊患?明末我太祖統大兵長驅直入,諸路瓦解,皆莫敢當。”

連滿清八旗軍的快馬彎刀都無法阻擋,這兩道經歷了兩千多年風吹雨打、荒廢失修的土梁、石牆,怎能抵得住日本法西斯的猛烈炮火?

日偽時期的召溝礦

1939年,日本侵略者霸佔石柺地區所有煤窯,設立了“大青山煤炭株式會社”。為了快速掠奪, 日本軍隊從包頭、山西、甚至朝鮮,騙來抓來大批勞工,沿著包頭到石柺召溝的陰山峽谷,修建了一條運煤鐵路,這也成為石柺溝歷史上的第一條鐵路線。這條鐵路進入長汗溝以後,一直沿河槽西側向北延伸,到了召溝礦對面的大發窯母豬壕溝口,又架設了一座橫跨河槽的鋼筋水泥大橋,當地人一直稱之為“大洋橋”,鐵路經大洋橋直通召溝礦窯口。

日本侵略者把礦區和周邊地區的農牧民,抓來做勞工,對他們殘酷役使。為防止勞工外逃、暴動,以及其他武裝力量的抵抗,在召溝礦硐的南、北、西三個方位,用石塊和水泥修築了一座碉堡和兩座炮樓。碉堡在礦硐北的河槽對面,那裡是日本侵略者在大發窯的指揮所(司令部),周圍還有他們的軍官療養院。碉堡下面的暗道與指揮部的地下室相通。地下室是水泥地面,石砌牆壁,工字鋼搭頂。兩座炮樓中,一座在緊鄰礦硐南側的山頂上,下有暗道通到礦硐附近,當地人一直把這座山稱之為“炮樓山”,這個炮樓可以同時俯瞰監控召溝礦和大洋橋。另一座炮樓在礦硐對面的西山坡上,下面的暗道通到山下的礦警隊。除此之外,在大洋橋東頭的炮樓山腳下,還有一排低矮的石頭房子,是關押折磨“犯錯”勞工的監牢。

一座碉堡和兩座炮樓,把召溝礦完全控制在火力交叉網之中,再加上一排石頭監牢,這座煤窯就徹底成為了侵略者槍炮下,肆意奪取的寶藏。

日偽時期的召溝礦

當時的窯工,一部分是被日本鬼子從山西雁北地區、內蒙古豐鎮、涼城一帶騙來修鐵路的,修完鐵路之後,又被強迫下窯挖煤,對他們實行集中營式管理。另一部分則是土生土長的石柺人,他們有家有室,就住在煤窯周圍的山谷裡,大多數在日本人來之前就以下窯挖煤為生。長命就是其中之一,他出生在兵荒馬亂的年代,家裡三代單傳,為了讓他能延續香火,取名“長命”。他三歲那年,父親在給地主放羊時遇上山洪暴發,為了搶救洪水中的羊,自己卻被沖走了,再無音信。母親聽了一個道士的話,在他後腦勺用一撮頭髮編了一條小辮子,說那是他的救命辮兒,辮子在命就在,無論任何時候都不能剪掉。而且再不敢讓他子承父業去放羊。14歲時開始,娘把他送到召溝煤窯,跟一個遠房親戚下窯挖煤,養家餬口。到22歲,日侵略者霸佔召溝礦時,他已經是經驗豐富的“老”礦工了。

為了快速掠奪煤炭,日本人對召溝礦平硐進行了改擴建,架設輸電線路,把電通到煤窯裡面,並且安裝了絞車等機械裝置,以半機械化取代了原來的土法挖煤方式。剛開始時,長命還覺得挺好,窯裡的大巷明亮了,絞車拉煤代替了人工背煤,大大地減輕了體力。可是沒過多久,他就感受到了侵略者毫無人性的殘酷壓榨——一是工作時間延長到了極限,一個班下來比原來還累;二是每個班出的煤比原來多,但報酬卻比原來還少;三是把礦工當牲口用,不顧死活;四是採煤就像搶劫,沒有任何安全的後續保障。

那年冬天,家裡給他說下一門親事,是帶他下窯的遠房親戚的外甥女。姑娘17歲,從小勞作,長得結實,兩人見面後都很滿意。姑娘的孃家有點兒捨不得閨女,要留在家裡再過一個年,過完年再聘。

那時煤礦的開採方式,是順著煤層的走向打洞,邊掘進邊出煤,在煤巷的兩翼再打洞(岔口)出煤,岔口之間留有一定距離的煤柱以支撐頂板。

一進臘月,長命他們那個岔口裡,越往裡挖,煤層越厚,日出煤量大大增加,而且矸石量少,煤質好。日本人和負責監工的把頭,命令長命他們抓緊時間出煤,不準留煤柱。眼看著空頂面積越來越大,黑洞洞的採空區比石柺觀音廟前的場地還大,在下面喊一句話,半天聽不見迴音,長命心裡就開始發毛了。

那天,他找到把頭說,這樣下去會引起冒頂,非常危險!把頭抽了他兩鞭子,讓他繼續挖煤。這時候,頂板已經時不時地有了響聲,像陰天的悶雷。第二天下窯前,他又跟窯口的日本人說窯底下的危險,再不留煤柱,就會窯毀人亡。沒想到,那鬼子“譁”地抽出軍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再不下去挖煤,砍了你的腦袋!”

長命硬著頭皮下窯,發現昨天還是光溜溜的頂板,有幾處已經裂縫,還有區域性冒漏。他把監工把頭叫過來看,“再挖就出人命呀!”

把頭用鞭杆子捅了捅頂板,“放屁!哄我不如你懂行呢?這點兒裂縫咋也不咋,就你的命值錢?”話音未落,不遠處就像炸雷一樣一聲巨響,嚇得這小子就地抱頭圪蹴下了,緊接著就像來了一股急雨,碎小的石頭片子,噼裡啪啦地落了一地。岔口裡的四五十號窯工,嚷嚷著都要往外跑,把頭見狀,急忙趕住他們,“你們這樣都上去,非得被日本人架在井口的機槍掃了。我和長命上去說,你們誰也不要動,先慢慢幹著。”

長命沒想到,一出窯口就被把頭出賣了。這傢伙見日本人不僅不同意停工,還要責罰他,就說是長命造謠,鼓動窯工們鬧事。日本人命令把頭繼續下窯監工,派礦警隊的偽軍把長命押往石頭監牢,以免他繼續造謠生事。

從窯口到石頭監牢,有一頓飯的路程,長命被推進去剛捱了一悶棍,那邊窯底下就冒頂了。

一股卷著煤粉的黑風噴出,把窯口站崗的礦警隊員吹出十幾步遠,摔在地上。四五十名礦工和那個把頭全部被壓在了下面,有的當時就沒命了,有的受了傷被壓著,只有哀嚎卻動彈不得。

大冒頂發生後,日本人不救遇難礦工,而是怕發生暴亂,調集兵力封鎖窯口、封鎖勞工集中營、封鎖訊息。直到第二天,估計冒頂已經停止,才派人下去檢視情況,然後就把那個岔口用石頭砌牆封閉了。砌牆時,裡面還有活著的礦工呼救哀嚎。

長命他娘見兒子三天沒回家,四下打聽,才知道煤窯發生了冒頂事故,窯工全被壓在下面了。

日偽時期的召溝礦

因為日本人和礦警隊的封鎖,她到不了窯口跟前,就用籮頭提了兩個窩頭一把香和幾張麻紙,在喇嘛壩東山坡的小十字路口擺開,坐在地上一把眼淚一把鼻涕地邊唸叨邊燒紙,祭奠兒子。

關在石頭監牢裡的長命,也不知道窯裡頭已經冒了頂,忽然間,監牢的大部分看守被抽調走了,他便趁機逃了出來。因為幾天沒回家,怕娘擔心,他一路小跑往家奔去,一路看見幾個哭著燒紙錢的人,也顧不上多想。跑著跑著就到了娘跟前。

“娘,你這是做甚了?”長命喘著粗氣,愣在那裡。

“啊?!”他娘被突然站在面前的兒子嚇得不知所措,“你,你,你是鬼?你,你沒死?”

“娘,你咋啦?”長命圪蹴下握住娘顫抖的手。娘感覺到了跑得一身大汗的兒子身上的熱氣,一把把他摟在懷裡,“哇”地一聲大哭起來。這時,長命想起了剛才路上燒紙的人,心裡就明白是怎麼回事了。

他把娘攙扶起來,“你兒命大,死不了!”

娘破涕為笑,伸手揪住他腦後的小辮子拽了拽,“辮子在,命就在。回家哇,咱們再也不鑽那黑窟子啦。”

1963年,包頭礦務局對召溝礦進行了補套延深,嚴格按照國家煤炭安全管理標準進行生產建設。礦警隊大院改建成了職工家屬住宅區,石頭監牢也修整成了庫房。東山頂上廢棄的炮樓,成了大發街煤二代的嬉戲之所。站在炮樓殘缺的破牆上面,小夥伴們居高臨下,俯瞰著日新月異的大發街,捏著各自的“槍”,朝山下“掃射”,一邊用力呲尿一邊高喊:“向鬼子開火!八格牙路!噠噠,噠噠。”大洋橋,則成了大發街青年人談情說愛的浪漫之處。清風送爽的夏夜,月明映照著大橋,橋下流水潺潺,蛙鳴悠揚,橋上卿卿我我,情話呢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