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青老楊：村裡明哥深深地一抱，讓我懷念了幾十年
明哥不肯接受我，我拿他也沒辦法，可能我們是有緣無分吧。
在生產隊參加生產勞動，我感覺每天都很累，好在我們偷下懶也沒有誰會說。我見明哥天天精神抖擻，身上好像有使不完的勁，便問他：“明哥，一天到晚忙個不停，難道你一點都不感覺到累嗎？”他呵呵一笑，說：“累也要幹啊，如果你感覺累就歇會兒，不要緊的。”
他不會講大道理，但他樸實的話語總是讓人感動。
透過各方面的努力，我們返城的機會來了，即將結束在農村四年的艱苦生活，我突然對這個山村有所迷戀了。那害怕踏入的水田和旱地，彷彿變得親切起來，因為那裡流淌了我們太多的汗水；那些我們爬過的桃樹和梨樹，那一扇扇土牆，村前那條洗衣河……都變得那麼難捨難分了。還有，從陌生到熟悉的鄉親，想起她們對我們的好，真的有些捨不得離開他們，但又不得不離開。這裡到底不是我們的家，我們終究要回到父母身邊去，思念之苦也難熬啊。
知道我們馬上要走了，向來不愛說話的明哥變得更加沉默寡言，黑黑的臉像是被暴雨擊打過的黑土，板結了，不見一點笑容。我不知道他在想些什麼，會不會留戀我。他幫助了我很多，我不能就這樣一走了之，覺得有必要感謝一下他。
“明哥，我明天就要走了，你難道不想對我說些什麼嗎？”我直截了當地問他。
“一路順風。”他勉強地露出微笑。
“這樣吧，晚上我們在河邊遛一圈，你要是不去，這輩子都沒有機會了。”我故意把事情說得很嚴重。
“可以。”他竟然答應了我。
大家都知道明哥有恩於我，最後一天，我也不怕被人看見我和他在河邊走。
月兒彎彎，晚風習習，我們在河邊散著步，可始終找不到話題。
“我們明天一大早就要走了，離開這個待了四年的山村，說實在話，這心裡還有點不捨。”我說出了心裡的感受。
“鄉下哪裡有城裡好，回到城裡去你應該很高興才對。”他說。
“明哥，感謝你這些年來對我的關心和照顧，謝謝你！”
“不用謝，我也沒幫你什麼忙。”
“到時來城裡玩，我請你下館子。”
“謝謝，這一輩子我可能都不會去城裡，沒什麼事去幹嘛呢。”
聊著聊著，話題就聊死了，根本聊不下去，我的心裡很壓抑。
“唉……”我長長地嘆了一口氣，仰頭望了一下星空，說，“我們回去吧。”
“時候還早呢，不多聊會兒？”他想不到我這麼快就要走，有點吃驚。
“不聊了，沒意思。”我有點生氣地說。
“你明天就要走了，我也沒準備什麼東西送給你，只准備了幾斤花生，明天我幫你把東西挑到車站去……”他以為我生這個氣，不等他把話說完，我說：“不要了，大家送的東西我都不會要，帶不動。”
“這不行，大家的心意你怎麼也不能拒絕，幫你送上火車，那頭不有人接麼？還怕帶不動。”這下，他說起話來有理有據了。
“我今晚出來不是想和你聊這些，難道你一點都不懂，你是木頭人！”我加大了聲音，不怕被人聽到。
“那你要聊什麼，你說出來。”他怔怔地看著我，不知道我為什麼會發火。
和他不能打啞謎，要直接一點，我索性問他：“我走了，你會不會想我？會想我就說出來，不會想我就拉倒。”
“會想呀，怎麼不會想？但想了也沒啥用。你是城裡的姑娘，讀過書，我想也是癩蛤蟆想吃天鵝肉，你以為我真是木頭人呀。”他的情緒上來了。
“自卑！你看我哪裡像天鵝，不就是一隻醜小鴨嗎？你那麼膽怯，你要是膽大一點，我就不回城了，跟你種一輩子田，幫你生一大幫孩子，你後悔了吧？我就是要讓你後悔，我明天就走了，一點都不留戀這裡。你就是木頭人！”我的情緒也上來了，不管三七十一，想到什麼說什麼。
他被我說得啞口無言了，蹲下了身子，用手扯起地上的草來。我看著他扯草，看他扯到什麼時候。他扯著扯著不扯了，用手抱著自己的頭，非常難過的樣子。
“明哥……”我輕聲地叫了他一聲。
令我萬萬沒想到的是，他猛地站起了身，目光如炬，也不說一句話，一把把我抱了起來，緊緊地摟著。我的個頭比他矮了一大截，頓時雙腳就懸了空。他的力氣太大了，摟著我就像摟著一小綿羊。我感到呼吸有些困難，但又很享受這種力度。
“小楊，小楊……”他的頭擱在我的肩膀上，在我耳邊輕呼著我的名字。
他摟我摟得太緊了，我基本上說不出話來，只是用力地扯他的頭髮，如果能把他的頭髮扯光，我一根都不會給他留。
倘若他剛開始就有這番勇氣，我真的會放棄回城的機會，就跟他過一輩子，受苦受累也不在乎。現在晚了，我已經決定走了，不能因為他這個擁抱改變所有的計劃。
正當我沉浸在一種難以名狀的激動與暢快的感覺中時，他突然把手鬆開了，我整個人直往下掉，可我手裡還抓著他的頭髮呢，重力作用，真就扯了好幾根頭髮下來。
他垂手站在我面前，眼裡滿是迷茫，又像是一個做錯了事的孩子，等待大人去批評他。
“小楊，對不起，對不起。”他連聲向我道歉。
“你為什麼要說對不起，我又沒有責怪你。”我白了他一眼。
“我不知道我為什麼會如此衝動，對不起，對不起。”他顯然對自己的行為感到害怕。
“我一直把你當哥哥看待，哥哥抱一下妹妹，難道有錯嗎？”我安慰他，去拉她的手，但他把手縮回去了。
他又蹲下了身子，用手捂著臉抽泣起來。我也蹲下了身子，抱著他的頭輕輕地撫摸……
我心裡知道，他同樣喜歡我，只是不敢表達出來。他用力的那一抱，證明他是多麼地愛我，多麼地捨不得我離開。
歲月如梭，轉眼幾十年過去了，再也沒人那麼用力地抱過我，我再也沒有感受過那種力度。那是大地賦予的力量，誰人能比？
明哥，多麼希望你再抱我一次，讓我再一次感受一下含蓄而火熱的情感，讓我再一次感受大地的力量。
202209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