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吾:1644,樂陵知縣周璜的抉擇——明清易代之際的樂陵

行吾:1644,樂陵知縣周璜的抉擇——明清易代之際的樂陵

最近,翻讀清乾隆版《樂陵縣誌》時有一個驚奇的發現,明末清初有一位名叫周璜的舉人,陝西隴西人(康熙七年陝甘分省,隴西縣今屬甘肅),於明崇禎十五年(1642年)出任樂陵知縣。

令人稱奇之處在於,

他既是明代樂陵最後一任知縣,又是清代樂陵第一任知縣。

同時,根據清順治《樂陵縣誌》記載,在1644年清朝定鼎中原、遷都北京後,周璜於順治二年(1645年)又升任刑部廣西司主事一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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順治版《樂陵縣誌·官師志》對周璜的記載

由此可見,

於明清鼎革之際,周璜在樂陵為官三年後,從明朝不知名的基層七品芝麻官,搖身一變成為清朝初期刑部清吏司中掌管一省刑獄事務的正六品要員。

這是頗令人值得玩味的。

行吾:1644,樂陵知縣周璜的抉擇——明清易代之際的樂陵

康熙《鞏昌府志·選舉志》對周璜的記載

我們“按圖索驥”,根據其籍貫出處,查清康熙《鞏昌府志》、清乾隆《隴西縣誌》知,周璜是崇禎庚辰科舉人,即1630年中舉出仕,其條目下記有“九江府知府”之字句。也就是說,

周璜作為舉人,從不入流的小吏,熬了12年才當上了樂陵知縣,並最終累官至九江知府。

繼續查清代《九江府志》又獲悉,周璜於順治五年至順治九年(1648-1652年)期間出任九江府知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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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熙《九江府志·職官》對周璜的記載

綜上,我們可以得出明清易代之際周璜的一份官場履歷:

明朝:

崇禎三年(1630年),中舉出仕,學官書吏一類,八九品;

崇禎十五年(1642年),任樂陵知縣,七品。

清朝:

順治二年(1645年),任刑部廣西司主事,六品;

順治五年(1648年),任九江府知府,四品。

這裡需要留意的是周璜任樂陵知縣的第三年,即

崇禎十七年、順治元年,也就是1644年,這一年明朝滅亡,史稱“甲申之變”。

當年農曆三月十九日,李自成率領大順軍攻陷北京城,崇禎皇帝在北京煤山自縊殉國;四月二十一日,山海關大戰爆發,李自成潰敗;五月二日,多爾袞率清軍攻入北京,明朝舊部迎降;九月十九日,順治帝車駕抵達北京;十月一日,順治登基,正式宣佈“定鼎燕京,以綏中國”,建號大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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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不禁會想,在天下時局如此混亂的情形下,作為樂陵一縣之長的周璜又是如何進行抉擇的呢,竟然能在改朝換代之際“穩坐釣魚臺”?

1644年前後的樂陵,到底發生了什麼?

這些問題,在清代樂陵地方誌中並無過多記載,只能透過其他史料去獲取答案。據《清史稿》記載,崇禎十五年(1642年)十月,“上命饒餘貝勒阿巴泰為奉命大將軍,以圖爾格副之,帥師伐明。自畿南徇山東,南極兗州”,“克河間、順德、兗州三府、州十八、縣六十七,降州一、縣五,與明大小三十九戰,殺魯王朱衣珮(即朱以派,應為滿文音譯之誤)及樂陵、陽信、東原、安丘、滋陽五郡王,暨宗室文武凡千餘員,俘獲人民、牲畜、金幣以數十萬計,籍數以聞。”於1643年六月,清軍返回遼東。

這是清朝正式問鼎中原前,連續五次深入明朝腹地中的最後一次,也是向南推進最遠的一次,發生在松錦大戰之後。這次入關作戰歷時七個多月,清軍可謂大獲全勝。不難想象,這種打擊更多的是對精神、心理層面的重創,它加劇了明朝上下無力迴天般的絕望感。為何清軍這五次入關作戰,不是趁勢南下,而是採取“攻而不佔,打完就跑”的襲擾戰略呢?正如有人總結的,一是清軍尚不具備南下大作戰的實力,二是起到掠奪物資、消耗明朝的作用。皇太極有句話,一語道破了清軍入主中原的戰略:

“取燕京如伐大樹,須先從兩旁砍之,則大樹自僕”。

樂陵也對這次清軍入關作戰做出了簡單迴應,據《樂陵縣誌》記載:

崇禎十五年(1642年)十二月初一日,亂兵繞城,殺傷千餘人,被擄者無數。

——順治《樂陵縣誌》

崇禎十五年(1642年)十二月,“亂兵掠樂陵,外濠陷,殺傷千餘人,城未破而去。”

——乾隆《樂陵縣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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順治《樂陵縣誌》記明末清軍來襲

可見,

在1642年冬清軍襲擾之際,樂陵縣城又顯現出了“不陷城”的作用,此時正值周璜上任不久,應該是組織了樂陵城中軍民做了拼死抵抗,並付出了慘重的傷亡,其中被俘虜或殺害的還包括明代郡王樂陵王朱以泛。

顯然,這是一場攻而不佔的擄掠之戰,清軍並不戀戰,也許是一小股清軍見樂陵城池堅固,軍民奮力抵抗,不易攻陷,遂見好就收,在城外劫掠一空後又迅速轉移襲掠他處去了。

這應該是明末樂陵百姓第二次直面清軍,因為據順治《樂陵縣誌》記載,

在崇禎十一年(1638年),樂陵也被清軍偷襲過一次,“亂兵過四鄉。”

這與《清史稿》等記載相吻合,因為這一年是清軍第四次入關作戰,也是清軍首次深入山東境內,併發生了著名的明末濟南屠城慘案,樂陵作為魯北軍事要塞,自然也難免被清軍偷襲洗劫。

行吾:1644,樂陵知縣周璜的抉擇——明清易代之際的樂陵

明代山東樂陵縣區點陣圖

1643年,清軍此次北撤後,樂陵似乎得到了短暫的休整喘息的機會,但天下形勢依然岌岌可危。這一年,樂陵留下這樣的記載:

崇禎十六年(1643年)三月清明後大雪,冬十二月除夕,雷雨大作。

——順治、乾隆《樂陵縣誌》

這種陽春大雪、冬雷震震明顯違背自然規律的天氣,似乎預示著一種不祥之兆。

我們難以獲知樂陵這一年的具體社會情況,但必然是一種“人人思危,惶惶不可終日”的危急態勢。

按《南明史》一書記載,

1644年春,李自成攻克北京後,“迅速地接管了整個黃河流域和部分長江流域的大片疆土”

,這一廣袤地區的百姓、官紳認為大明王朝氣數已盡,紛紛寄希望於大順政權,歡迎恐後,“到處是一派望風歸附的景象。”不難推測,

樂陵知縣周璜此際也在“望風歸附”之列,因為這是唯一的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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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自成起義軍受到百姓夾道歡迎

不久,形勢又急遽變化。四月初,多爾袞決定趁大順軍立腳未穩,迅速出兵,“戰略目的已由掠奪財物變為進取中原。”山海關大戰後,清軍勢如破竹,李自成被迫西撤,接著清軍在慶都(今河北望都縣)、真定(今河北正定縣)兩戰中獲勝後,徹底將北京及周圍地區收入囊中。隨後,五月下至六月初,清朝又趁勢對河北、山東等地展開邊撫邊打的攻勢,頒佈檄文:

我國建都燕京,天下軍民之罹難者,如在水火之中,可即傅檄救之。其各府州縣,但馳文招撫文到之日,即行歸順者,城內官員各升一級。……今特遣官傳諭,凡各府州縣軍衛衙門來歸順者,其牧民之長、統軍之帥,匯造戶口兵丁錢糧數目,親來朝見。若逆命不至,當興師問罪而誅之。……至於明朝之破壞,俱由貪黷成風、德不稱任、功罪不明所致。自茲以後,凡我臣民,俱宜改弦易轍,各勵清忠。

——《清實錄》

五月二十五日,“以故明井陘道方大猷為監軍副使招撫山東。”

六月初四日,“令戶部右侍郎王鰲永招撫山東、河南。”

六月初十日,“遣固山額真覺羅巴哈納、石廷柱率將士平定山東一路地方。”

行吾:1644,樂陵知縣周璜的抉擇——明清易代之際的樂陵

接著,廣大北方地區幾乎全部被清朝佔領,“河北、山東、山西郡縣人民悉聞風歸降,接踵恐後。”因此,我們可以推知,

樂陵應該是六月初左右(公元1644年7月初)被納入清朝統治體系。這一次,樂陵知縣周璜在權衡利弊得失後迫不得已再次作出抉擇:向清朝投誠。

行吾:1644,樂陵知縣周璜的抉擇——明清易代之際的樂陵

此時面臨清軍兵威掃蕩,擺在樂陵知縣周璜面前的只要三個選擇:隨風歸降、抗清殉國、南逃附明。抵抗則必死無疑,樂陵城必將不保,樂陵男女老小也將被難遭殃,而南逃也無多大意義。

雖然降清於周璜個人名聲、名節有虧,但好歹保全了樂陵城池和全縣百姓,也算舍小節而保大義之舉了,這是最無奈又最實際的選擇。

同時,次年(1645年)天下初定後,清朝也確實兌現了自己的歸降許諾,即“招撫文到之日,即行歸順者,城內官員各升一級”,樂陵知縣周璜遂被擢升“刑部廣西司主事”,官至六品。並且短短三年之後,又繼續被提拔當了九江府知府,官至四品。

行吾:1644,樂陵知縣周璜的抉擇——明清易代之際的樂陵

樂陵乾隆時期城池圖

所謂

“識時務、知進退、善其身”

,於明末亂世之中,周璜在樂陵任上先後作出抗清、降順、降清三次趨時奉勢的抉擇,以舉人出身致仕,最終以知府身份平穩隱退,其仕途也算落得了一個圓滿。

正是因為當初周璜選擇了向清朝投誠,才有了樂陵城的完安無損,也延續了樂陵“不陷城”的名號,並能夠在清朝建立後十餘年(1660年)就召集鄉紳編篡出一部樂陵縣誌來,足證彼時人心之歸向與社會秩序之井然太平。

儘管周璜這一變故為清代修志者以“貳臣”之名所有意迴避和隱藏。但是時至今日,歷史地來看,在明清易代之際,周璜以個人之失而成一縣之完,這一筆貢獻還是值得我們樂陵人追記的。

行吾,2022年5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