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入門”的書——申海清《書法之門》序

讀“入門”的書——申海清《書法之門》序

王立民

給海清先生的《書法之門》作序,我實是惶恐、惶恐,因為海清先生早年入哈爾濱師範學院學習,從輩份上講,應是我的師長;而我們先後隨遊壽先生學習,他該是我的大師兄。多年來,我確以學長相尊。給這樣一位我的前輩和學長的著作寫序,我實不敢當。但海清先生真情相約,我只好寫些與海清先生相交的往事和讀《書法之門》的感受,以請海清先生批評。

我十幾年前當編輯時,就知道海清先生在雙鴨山群眾藝術館工作,他當時的書畫已經成名,而我應是海清大名的追慕者之一。記得有一年我去雙鴨山採訪,住在雙鴨山群眾藝術館對面的煤城賓館,我曾幾次到群眾藝術館拜見海清先生,但他出差了,沒有相識的機緣。

後來海清先生調到哈爾濱市文聯工作,擔任市書協副主席兼秘書長,我們相見的時間便多了起來,就是忙時,也通個電話問候一聲。哈爾濱是黑龍江的省會,如何利用好龍頭地位,做好書法工作,我想這可能是海清先生當時的一個工作重點。所以在海清主持市書協工作的那一時期,哈爾濱市書協與省直書家聯絡的最多,很活躍,影響也就大起來。

從工作的視角,看出海清的豁達和開闊。而當你和他交往時,才會真正地感到他的心地的寬廣。

我曾記得在我艱難地編輯《遊壽書法集》時,海清先生曾給我在精神上以莫大的支援和鼓勵;我曾記得2001年在遊壽先生誕辰95週年之際,我為遊壽先生建立了一個臨時的小小的紀念館,海清先生熱情地幫助了我,還有黃秋實、趙雋明、王田、洪鐵軍、邢振國、王氏民、李銳、呂向陽、胡焰智、王宏昌、李風林……他們的支援使我感動得暗暗流淚。海清先生主持了開館儀式,並作《有感“遊壽先生紀念館”初奠》四言古風:“遊先生是我在哈師院藝術系讀書時的書法老師。承錯愛,充任其科代表。歲月無情,忽忽已三十有七年矣!先生過世亦七載。追昔撫今,豈不感嘆!適逢先生九五誕辰,同師者王立民道友倡立“遊壽先生紀念館”,約之為文以記。愧覺不才,成四言古風一首,敬請有緣者哂正。——長石申海清題記,2001年11月20日。業師介眉,譽滿寰中。學高仰止,德藝堪風。江南才女,塞北舌耕。太學名彥,教授賢英。文史考古,書法惟精。筆宗‘光煒’,後繼前承。金石書派,光大中興。鮮卑崖洞,修見真功。‘北遊’半壁,座次難能。適逢‘九五’,禮儀當隆。立民首倡,同窗響應。弟子寸心,報答遊公。籌辦展覽,念館初成。‘孟彪’函賀,沈鵬題名。工程方舉,引玉仁同。有識襄助,再睹瓊型。館標功德,彩耀黑龍。善積後世,千古美名!”後來,這首古風刊在2001年12月19日的《哈爾濱日報》上;我還記得在我們7位參加中國書法家協會第四次全國代表大會的代表中,除一名退休外,只有海清先生沒能作為省書協副主席的候選人。當我們聊起這件事時,海清先生真誠地說:“我也快退了,讓能者上、讓能者上。”而且在省書協副主席候選人的徵求意見會上,他出以公心,仗義直言,令人感動。

這些曾經是我親自經歷,使我感知、感動的事在我的眼前一幕幕閃過……

海清先生那高大的身軀、平和的目光、親切的微笑,和那潛質的堅毅和無私,讓我感到他是一條漢子,一個充滿著北方民族勇敢、淳樸和智慧的漢子。他看得開,看得透,有見識,有膽量。不嬌揉造作、不醋酸難奈、不無病呻吟。

所以,面對著海清先生,我感到在人生的修養和品格上“入門”也是何等的重要。

我們每一個人都走過無數個門。於藝術之門當然地要入,每個藝術家對自己的“入門”應是記憶深刻。

我於書畫印的“入門”曾是幾本相當簡單而又深刻的小冊子。

少時對書畫印只是一種技術上的訓練,當我步入青年時代,需要藝術上“理論”的時候,最初讀的是“文革”後剛剛結束時出版的那些書,我記得有上海人民美術出版社出版的呂鳳子先生著《中國畫法研究》、錢松喦先生著《硯邊點滴——國畫技法經驗談》,《中國畫家叢書》及人民美術出版社出版的鄧散木先生著《篆刻學》等等,這些都是我上大學之前的事情。上大學後,雖然又讀到很多宏篇鉅著,但那幾本小冊給我留下的印象卻沒能消失。

隨著時代的進步,藝術研究的深化,出版業的發展,人們需要有更深的思辨和更前沿的研究成果,但也需要給青年人一些啟蒙的入門的讀物,而海清先生的《書法之門》便是這類書中的優秀之作。

海清先生把書法的研究定位在這種以學習書法的工具性與書學研究的學術性相結合的基點上,是因為他曾是基層藝術館的工作人員,具有長年從事書法教學的經驗,又曾為哈爾濱市書協主持工作的駐會副主席,組織協會的書法活動和參與全國理論研究的工作。海清先生在《自序》中開宗明義:“翻開書,您就開啟‘書法之門’……書法對中國人即熟悉也陌生。說‘熟悉’,是因為中國人都要寫漢字,而漢字是書法的載體,沒有漢字就沒有書法。說‘陌生’,是因為書法不僅僅是寫字,又是一種藝術。”讓我們“共同步入一個古老、神秘並閃幻現代審美意識的東方藝術世界。”這就是他著此書的目的。“門”當然是起點,所以他將這本書重點放在毛筆楷書的教學上,舉有點畫——結字——用筆的學習方法、程式、注意事項,內中含有古人的經典和自己的心得體會。但我們注意到他又向人們介紹了現代書法、學院派書法和新古典主義的理論。他還在討論著創作與生活,欣賞與修養、書學理論的關係。他贊同書法藝術專業化,提出“漢字書寫變成藝術,由致用而競美,與‘純寫字’分道揚鑣,而終於在後世成為中國特有的藝術部類和審美物件,得於社會的演化和人類的進步。”這種工具性和學術性的結合,也是一種技術與藝術的結合,折射出一名基層文化工作者邁向專業書法工作者前進的步履。

《書法之門》的另一個特點應是讓人們對於書法既知其雅,又明瞭其俗。他向人們介紹了陰山岩畫、甲骨文……用《書法五言歌》,道出文字與書法的歷史軌跡:“上古無文字,記事靠結繩。圖畫開原始,伏羲八卦生。……‘甲骨’出殷址,卜記戰獵耕。簡帛多手寫,金文石鼓同。……小篆歸一統,李斯首有功。隸書貴變革,石刻摩崖峰。‘二王’家天下,行聖推蘭亭。墓誌呈古拙,敦煌寶佛經。楷真‘四大家’,唐代史稱雄。”寥寥數語,勾劃出文字演變至唐的歷史。書中介紹了各名碑刻和歷代大家的作品,但同時他又向人們介紹了平民(民間)書法“相對官員、文人而言的庶民書法作品。此類民俗書法最有大眾基礎,亦可稱‘雜書’。雜書書寫多為平民,非純正書家,甚至有的是道士和巫師。……內容祈福驅邪,不計技巧,異景求趣,隨意為之。每逢節事、市俗有難,常為之。”平民的這些書作,是一種客觀存在,但在歷代名家的書論中,少有提及。海清先生談到這些,並不是倡導它,而是告知人們這種客觀存在彼彼皆是,切不可把這些當作真正的書法藝術去看待,書家應迴避這種俗,而達到真正的藝術上的雅。知雅明俗,俗為雅服務。

一藝與多藝,是這本書的另一個特點。毛筆楷書是它的主體、骨幹,其中用大量的文字談及法帖的臨摹。其楷書臨習五十法,為“筆者楷書學習實踐的體會,總結前賢經驗,攝要自得而成。”而且還涉及到篆刻、木刻、硬筆書法等各領域。“額匾刀刻字,熠熠廟堂明。書札傳情意,軟硬本同宗。”幾十年前,海清先生受中國書協刻字研究會會長權希軍先生的鼓勵,與孫曉明先生合作寫成《刻字入門》提綱,但因多種原因未能問世。而今收入此書中,成為重要的組成部分。在書中加入刻字的內容,重要的因素是我省的雙鴨山曾是全國刻字優秀的藝術創作群體,而當年海清先生就是雙鴨山刻字群體中的組織工作者和創作家。正是在刻字創作上的切身體會和一個刻字專家對社會的責任感,他才深情地說道:“牌匾及現代刻字藝術,時代賦予她以前景探索的巨大課題,這個歷史的積澱物,將以新的面目開拓新的領域,創造新的高度,在深入改革開放中迎接新的洗禮。當今書法家,越來越多地參加到刻字這個隊伍,並有些少兒也奏力上板,且底氣充實,足見刻壇後繼有人。建議有條件的單位、機關、學校、廠礦及公共場所,到每個家庭,都來充分利用牌匾,給一位置,促其在社會主義精神文明建設中發揮積極作用。”倡導刻字之藝,其情可嘉。

海清先生長於詩詞,更善古風漢賦。黃秋實先生稱其所著《歷代書法家造像詩冊》,“以詩歌的表現形式,把一部浩瀚中華民族的書史展現於讀者面前,給致力於瞭解和研究者以線索,堪稱書法史上建設性的著作”。在《書法之門》中也有多處引用詩賦為表現形式,如書中開篇《書法五言歌》,再如在“執筆”一節中引用嵌字詩《不效唐駝》來說明因坐勢不規範,可以造成駝背的後果:“不識鵝池妙,效法拜前賢。唐突夫子語,駝背少人憐!”在下編有《中華歷代廿句歌》,從“盤古混元天地開,三皇五帝始成排。”到“中華民國逸仙創,共和昌興萬載來!”用詩歌的形式濃縮了華夏發展的歷史,也加入了作者對歷史人物、事件的評價。歷代以詩詠書法的名句不乏其人,楊克炎先生曾編著有《歷史書法詠論》,集歷代名家詠書法之名篇於一冊,大益於後人。然以詩歌的形式為歷代書家造像,卻是海清先生的一大貢獻。聯絡起《書法之門》共同來評價:詩歌是海清先生書法思想的一種特殊的展現,書藝與詩歌的結合使書法的一種表現形式,成為一種書法的評價形式。

海清先生還在此書中將農曆紀時令、書家常備文字精選、簡話“國展”、中國書協簡介、書法專業報刊一覽等收入是冊,這對於初學書法的人,應是一些很有益處的常識。

海清先生自廉地稱此書為“常識尚待普及”的書法工具書,他在給我的信中說:“人生一世,草木一秋。秋之草木尚能平衡生態,有利美化環境,入藥、科研等等益處。而人生一世幾十年,即非草木,更應有為,貢獻社會,造福後代。撰編此書,以雕蟲小技,盡綿薄之力,有所表示。”此為海清先生一生鍾情書藝,並願以此貢獻社會的心跡述說。當今書法的繁榮和發展需要各個層面書法普及與研究的成果面世和交流。我想,《書法之門》的問世,也一定會給當代書壇的百花園中增添一簇美麗的花朵,引來眾多采擷的蜂蝶。

惶惶以上言,且當讀了一冊“入門”之書後的有感而已。

2004年6月6日

於松花江南岸三宜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