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出生
南方的正月還是寒風刺骨的。糊在窗戶上的白色塑膠布，在狂風地抽打下啪啦啪啦的作響。
我母親蜷縮在鋪了一層厚厚稻草的木板上，儘管已經連臉都用被子蒙蓋住了，但還是冷得渾身顫抖。
房間裡沒有電，因為，這裡前不著村後不著店。周圍三公里全是荒山野嶺。白天不見人，晚上不見影。
這裡以前是生產隊用來堆牛糞的地方。我母親一個人孤零零地住在這裡。
實在太冷了，母親無奈將整個身子都蜷縮成一團。可能是擠壓到肚子裡的胎兒了，母親的肚子開始隱隱作痛，母親趕緊將身子躺平，但痛感並沒有消退。
屋內漆黑一片，窗戶上的塑膠布一刻不停地響。
在這方圓幾公里都沒人煙的地方，這種聲音也給了母親一絲安慰。畢竟那些怪鳥的嚎叫被塑膠布的狂響掩蓋了。
肚子越來越痛了。母親意識到是不是要生了？
這裡就她一個人，她指望不上任何人。她艱難地爬起來，摸索著找到打火機將煤油燈點亮。
黑得伸手不見五指的屋子，即刻亮堂了起來。那點昏黃的火苗，在風中搖搖晃晃，忽高忽低，忽明忽暗。
四面黑不溜秋的土牆實在是太髒了，母親不知從哪弄來了一些舊報紙，除了靠灶臺的那面牆均糊上了一層報紙，這樣看起來就乾淨多了。
母親趕緊燒鍋開水，以備急用。
水還沒開，羊水就開始從母親的褲襠下嘩啦嘩啦地往下淌。
沒一會功夫，地上就有了一攤血水。
母親知道，孩子要提前出來了。預產期是在下下個月中旬，就是說還有兩個多月的時間。但才剛月初，孩子要在第八個月出生了。
七生八死。農村一直有這個說法。說的是七個月生的娃活，八個月生的娃死。
母親的肚子越來越疼，她強忍著把開水一勺一勺裝進熱水瓶裡。之後，把剪刀丟進鍋裡去煮。
母親開始找出紗布和紗線以及碘伏，一一擺放在床邊一張小方凳上。接著又去將鍋裡的剪刀撈出來，連同紗布放在一塊。
母親還特意拿出了自己平常不捨得穿的棉襖，作為迎接新生命的第一件衣物。因為，還沒來得準備嬰兒的衣物。
這些準備就緒，母親趕緊脫掉褲子上床，她學著從電影裡女人生孩子的姿勢，兩腿彎起並分叉躺著，孩子還沒有出來，宮頸口又脹又痛一陣痛過一陣……
母親此時痛得汗水一滴一滴地湧出來。
孩子還是沒有出來。
母親想起電影裡的接生婆不停的喊使勁使勁，她就情不自禁的雙手亂抓，這樣兩隻手就各抓了一把稻草，咬著牙使勁，也不知道怎麼使勁合適，就是覺得可能勁大孩子容易出來。
突然天空中傳來一聲驚雷，閃電劃亮了夜空。接著是嘩啦嘩啦的傾盆大雨。屋裡有幾個地方開始漏雨了，往常母親會起床拿桶或盆去接住水，免得泥地板到處是髒水。
這次母親沒辦法動彈，因為，她感覺到嬰兒的頭已經出來了。她得繼續使勁……
煤油燈忽明忽暗，冷風一陣一陣襲來。但這時母親並不覺得冷了，她疼得死去活來撕牙咧齒地喊。手上長條的稻草被捏成了團。
大雨並沒有停歇。伴著電閃雷鳴。
這間又黑又矮的屋子，一下亮如白晝，一下暗無天日。
母親拱撐起的兩條腿，被煤油燈投影到牆上，像極了一堆孤獨的墳墓。
還是沒出來啊！
母親高中畢業，有一定的生理常識。知道這樣下去，她腹中的胎兒必死無疑。想到這，母親害怕極了，同時也更明白除了力沒有任何可以幫到自己和孩子的。
母親憋足了勁咬緊牙關，右手抓住床沿，左手緊捏一把稻草，用盡全身力氣，一次，兩次，三次……
經過母親無數次的努力，我終於降臨人間！
母親終於鬆了一口氣。但還沒來得及歇息，母親突然意識到我沒有哭聲。嬰兒沒有哭聲意味著什麼，我母親是知道的。
母親體內的胎盤還在宮內，但她顧不了那麼多，趕緊起身將我抱了起來，剪斷臍帶消毒包紮好，然後學著書上說的，拎起我的一雙小腳倒掛，使勁拍打我的腳底心……
我終於哇的一聲嘶破這寒冷的夜晚，哇哇哇地哭了起來。
母親趕緊把我放在她的棉襖上，這時母親發現我的身上沾滿了稻屑，心疼得淚一下子湧了起來。
母親打來鍋裡剩下的開水，用手試了試水溫，然後一點點將我的身體擦洗乾淨。
母親走路覺得下體有東西往下掉，她知道應該是胎盤，就伸手將可視的胎盤一手扯了出來。
母親將胎盤放到了盆子裡，一股熱氣和濃濃的血腥味馬上撲鼻而來。
母親感覺到冷了，連忙套上褲子上床。
母親躺在我的身邊，憐愛地看著我。
我可能覺得太冷了，嚎哭了起來。母親伸手將我輕輕擁入懷中。
在母親溫暖的懷抱裡，我本能的小臉亂蹭，母親掀起了衣服，用手隔著衣服將自己的乳房搓暖，然後，將乳頭送進我的小嘴。
我在母親的懷裡安靜了下來。
也許我睡了一覺，也許沒有睡，總之天開始亮了。
昨晚的漏雨將地板搞得又溼又潮，本就寒冷的房子，顯得更加冷了。
母親為了給房間增加一點溫暖，她用一口大鐵鍋燒了一盆火，火苗噼啪噼啪的響，還不時竄起星沫子。房子很快就暖和了起來。
哭鬧不止的我可能也感覺到了溫暖，竟然稍歇了一小會。
母親住到這才半個月，屋後面地裡種的菜還沒開長。屋裡可吃得只剩下不多的米和少許的鹽菜乾了。
面對哭鬧不止的我，母親知道我需要奶水。
母親實在是太餓了，她喝了一碗熱開水充飢。身體有了一點熱量，母親開始清理房間。她要煮點東西吃。
母親打算先把胎盤拿出去丟了，但到了門口，聽到我聲嘶力竭的哭聲，母親又轉回來了。她看了看盆子裡的胎盤，猶豫了很久，最後開始將自己的胎盤洗乾淨……
這個胎盤被母親當作肉煮來吃了。
我外婆是在我出生第三天才知道，她的外孫已經出生了。當然，外婆並不認為我是她的外孫。那天，她挑了米和蛋還有些肉來看我母親。還沒進門就聽到嬰兒的哭聲。
外婆知道是她女兒自己給自己接生的，心疼得一把抱住她的閨女失聲痛哭。
“我的閨女啊，這幾天，你都吃些什麼啊！”外婆看著空蕩蕩的房間，泣不成聲！
母親哭了。我也哭了。
外婆給我母親煮了肉和雞蛋。
“閨女，媽替你尋思尋思，給這小子找個好人家吧。”外婆在床邊用勺子給我喂溫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