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園命運多舛,依然向陽而生

一間屋子裡,昏暗的燈光下,一個有著清麗面容的女子被一個邪惡的男人當胸一推,就從堂屋這頭跌撞到了那頭,到了那頭,有人又使力一推,她又回到這頭。整個晚上,這個女人像個皮球樣被人推來搡去,沒有停下來片刻。這時我們不禁要問:這個可憐的女人是誰?在她的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麼?

她就是今天我們要講的《秋園》這本書的主人公——秋園。

《秋園》的作者叫楊本芬,2020年在她80歲高齡時出版了這本書,該書獲得豆瓣2020年度讀書榜單中國文學(小說類)第二名。

這是女兒寫的母親傳記,不是什麼偉人,只是一位經歷了時代變遷的普通女性的一生。

本書以“家”的變遷為線索,從洛陽到南京,再到湖南、到湖北,又回到湖南。期間秋園經歷了女兒夭折、丈夫餓死、兒子溺亡等人生變故……雖命運多舛,但柔韌堅強,在動亂紛紜的歷史大潮中,用柔弱的肩膀撐起了一個家。

現在就讓我們跟著作者的腳步去解讀秋園的一生吧。

秋園1914年出生在洛陽的一個殷實之家。父親梁先生是一個頗有一些名氣的中醫,為人善良,開著一個叫“葆和堂”的店鋪。母親是一個傳統的婦人,這不在秋園五歲的時候硬給裹了腳(後來上洋學堂時腳被放開了)秋園有倆個哥哥,大哥秋成,二哥秋平,哥哥都成了家,

一家人溫馨和諧,秋園在家人的寵愛裡無憂無愁地成長著,還上了洋學堂。

不幸在秋園十二歲那年的春天降臨了。

一天秋園的父親得到了兩張遊園票,為了犒勞兩個兒媳就獎給了她們,但悲劇的是二人乘坐的遊船在洛河翻了,二人一起溺亡。

梁先生辦理完兩個兒媳的後事,一病不起,沒多久也去了。要不怎麼說呢“禍不單至,福不成雙”。

家裡一下沒了三個,誰也受不了啊!經此打擊,秋成便得了怪病,後又染上了毒癮,家道迅速衰落,秋園被迫輟學,留在家裡學做針線,秋園的學生時代宣告結束了。

一九三二年,“一·二八”事變直接威脅到南京,國民政府遷都洛陽,洛陽成了戰時行都。

國民政府參軍處有一位上校參謀叫楊仁受,時年二十六歲,他長著一張國字臉白白淨淨,斯文儒雅,面相誠篤忠厚。

這天,街上一個姓扣的人家出殯,秋園站在人群中觀看,恰巧被楊仁受偷偷看中,經過打探,於是託人來秋園家裡說媒。

秋園雖不樂意,但經不住媽媽的勸說,還是同意了,但有一個條件:讓仁受送她讀書,等她中學畢業了再結婚。仁受答應了,並送了聘禮。

就這樣秋園嫁給了楊仁受,那一年她18歲。

一九三二年底,國民政府回都南京,秋園也跟著仁受到了南京。

仁受在南京大沙帽巷租了兩間住房,白天仁受上班,秋園去婦女補習班。晚上,仁受教秋園寫字、讀書、唸詩,兩個人的生活雖不是大富大貴,但也溫馨甜蜜。後來有了兒子子恆,生活更是充滿歡歌笑語,

這樣幸福的日子過了五年,風雲突變,日本帝國主義發動了侵華戰爭。

一九三七年深秋,仁受帶著秋園和5歲兒子子恆準備隨國民政府去往重慶,但半路上仁受改變了主意,決定回湖南鄉下看望老父,秋園覺得無所謂:仁受說去哪兒就去哪兒,仁受說怎麼辦就怎麼辦,自打結了婚,仁受就是她的天,她依他如父兄。這樣,一家三口回到仁受的老家湖南湘陰山起臺。

這一年秋園23歲,長得白皙、窈窕,面目清麗。

到了山起臺,由於自家的房子太破不適合居住,仁受一家只好暫住在堂弟均良家。均良好賭,一次竟然將仁受買的三十擔谷全賭光,還騙仁受說是都被老鼠吃了。仁受決定找房搬出去,可讓他想不到的是均良竟然又設計騙了他。

均良告訴仁受,他打聽到一處閒置的好屋,屋主願意折點本30塊銀元出售。可仁受不知道這是屋主兒子與均良合夥設的局,屋主兒子拿到錢,給了仁受一張假房契後遠走高飛,仁受的積蓄至此被榨得乾乾淨淨。好在他還有一份由國民政府支付的薪水,生活還能過得去。

兩年後仁受當上了山起臺鄉的鄉長,仁受全家也搬到了鄉公所附近的一個場屋居住,房子是別人家的。

仁受當鄉長期間,清正廉潔,樂善好施。為了幫人買壯丁或救濟窮人,有時連秋園的嫁妝、金銀手飾也拿去變賣。這樣下去,本就不多的家當漸漸被貼得精光。後來由於看不慣副鄉長與很多鄉丁欺壓鄉民作威作福,自己無能為力,仁受索性辭職閒賦在家。

不久,一位鄉黨介紹仁受去安化擔任當地田糧局的局長。田糧局是個空架子、清水衙門,常常連工資都發不出。仁受有了點錢便去救濟別人。這可苦了秋園。

秋園這時早就又有了兩個可愛的女兒之驊(本書作者)和夕瑩,秋園領著子恆、之驊和夕瑩三兄妹生活,每日都有四張嘴要填。可憐秋園朝夕盼望,半年過去也沒盼到仁受的一分錢。

秋園只好把一分錢掰成兩半花,但也支撐不了幾日,正憂慮時喜從天降,有人來聘請秋園去花屋裡小學當老師,報酬是每學年稻穀二十擔。對於這種雪中送碳的事秋園自是感激不盡,一口答應。

於是在雙方約定的時間母子四人去了花屋裡。

花屋裡,是一位有錢的徐老先生的私宅,屋分兩進,前面部分是教室,後面部分他們自己住。這一家人中只有徐老先生的老婆人不錯。

搬來當晚,秋園就給仁受寫信,告訴他自己己經來到花屋小學當老師,要他趕緊從安化回來,仁受開始不肯,快開學時,山起臺中學聘請仁受去教書,秋園裝病才把仁受騙回來,一家人終於團聚,不久秋園又懷孕了。

一九四八年中秋節,之驊和妹妹夕瑩一人吃了塊秋園從集市買的散裝月餅,夜裡夕瑩突然肚子疼,拉了幾次紅白相間的稀便,還不停地打哈欠,似乎睡不醒。仁受趕緊起身到鎮上去請醫生,遺憾的是醫生還沒有到,夕瑩就斷氣了,秋園哭得撕心裂肺,動了胎氣,夕瑩死去十個小時後她生了個男孩,仁受給其取小名就叫賠三,用來紀念夕瑩。

這一年秋園34歲,她失去了一個可愛的女兒。

轉眼到了一九四九年,新中國成立了,接著是土改。因上無片瓦下無寸土,楊家被劃為貧民,分到了田和房子。

仁受喜笑顏開,他認為民以食為天,沒有比吃飯更重要的事了,他不想發財,更不想當官。

於是沒和秋園商量,仁受便辭了書不教,要重新塑造自己成為一個農民。

他也不想想他平時菜草不分、五穀不辨,又有疝氣病,想做個農民談何容易。說他是書呆子真不冤!

秋園家分的房子在黃泥衝,離花屋小學有六七里。與楊家一牆之隔的鄰居是滿老倌家,她的老婆貪婪蠻橫,欺軟怕硬;她的女兒好偷野男人;兒子們也不是善良之輩。有這樣的鄰居,秋園一家算是倒了八輩子黴!

1951年秋園又生了一個男孩,小名叫田四,以此紀念他們家有了田。

仁受的疝氣病經常發作,痛得他死去活來,種田犁地什麼的也幹不了,這可苦了秋園和孩子們。為維持一家的生計,秋園除了那點微薄的工資,還得利用在南京婦女補習班學到的手藝幫人做衣、繡花、打鞋底、做襪底,常常忙到深夜,靠這些縫縫補補的活計來貼補家用。

後來縣裡重新招考教師,秋園和子恆一起去考,二人步行八十里路才到,秋園由於磨爛了那雙裹過的小腳影響了考試的發揮,沒考上,子恆考上後被分配到西鄉垸子裡的西河壩小學當老師。垸子離黃泥衝有一百六十多里路,子恆只能寒暑假回家。

之驊由於一直在家帶弟弟、種菜、搞柴、挑水、洗衣、煮飯幫助秋園料理家務,想上學的夢不能實現。

當她再次向秋園提出要讀書的想法後,仁受手上拎了把菜刀,撲通一聲跪在之驊面前,把菜刀往脖子上一擱,說:“明年再不送你讀書,你就用這把菜刀把爸爸殺了!”

這樣之驊在十二歲時終於上了學,在艱難困苦,忍飢挨餓下以優異的成績讀完了完小。

從上述情況我們不難看出這一家子的生活夠苦吧?但更慘的還在後面!

一九五三年,土改複查,仁受的歷史被翻檢出來,由貧民被改劃為舊官吏,成了人民的敵人。

成分變後的第一件事就是被抄家,屋裡幾乎成了空殼子,仁受也被滿老倌的大兒子富平帶人給綁到鄉政府去了,七天後才放回家。

第二件事是滿老倌的老婆來找茬,她要劃清界限,蠻橫地讓秋園家改前門,要改到邊上去,要改得窄窄的,不能和她家的大門並排,還要秋園出一擔谷。這真是虎落平原被犬欺!

秋園不敢得罪她,只好硬著頭皮領著之驊去乞討,幸好遇到好心的學生家長的幫助才湊齊這一擔谷。

改了門,這個女人還不算完,竟然讓秋園一家走後門,更可恨的是她女兒夜裡偷漢子還要從秋園家後門進,讓秋園給開門,這給秋園一家帶來了多麼大的恥辱和痛苦啊。

這期間秋園一家經常無米下鍋。為了活命,秋園又帶之驊悄悄出門乞討。出去過幾次,就有秋園過去的學生晚上偷偷摸摸地送米來,一家人這才勉強活下來。

第三件事是秋園又搬家了。事情是這樣的:滿家的二菊可能是覺得自己偷漢子不方便,就提出和秋園家換房子。秋園一聽換房子,好一陣驚喜:真是想都想不來的好事。她忙答應了二菊。就這樣秋園一家來到了賜福山。

賜福山是一座小小的寺廟,滿二菊的房子原是寺廟西邊的三間雜屋,泥磚牆裂著寬縫,一副搖搖欲墜的模樣。秋園她們簡單收拾一下就住了進去。

不久有訊息說,洞庭湖區漲大水,淹死了不少人。而子恆正是在湖區教書。給他寫了許多信,都石沉大海。秋園越想越怕,整天如熱鍋上的螞蟻,坐立不安,她決定去找子恆。

秋園第一天走得很快,天不亮時出發,下午兩點左右就走完了八十里路,到了湘陰縣城,找了個小飯鋪住下。吃了一小碗稀飯,早早睡下。

第二天天不亮,秋園就起來,空著肚子上了路。一雙包過的小腳又紅又腫,一挨地就鑽心痛。她咬緊牙關,慢慢地挪著走到月亮出來才碰到一個當地的老漢。

秋園急忙請老漢做嚮導,老漢提出要錢,秋園答應送到就給,於是老漢帶著秋園幾經周折,找到了子恆,相隔四個月母子終於相聚,看到兒子無恙,秋園心裡的石頭總算落了地。

1960年,由於自然和人為因素的影響,糧食歉收,人們普遍捱餓,秋園家更慘,由於飢餓導致的水腫使仁受漸漸成了一個“闊佬”,棉布對襟褂子扣不攏,臉上泛著青白色的光,挺著個大肚子。

一天秋園去給仁受買消腫的藥,正碰上一個人手裡拿著一隻雞,討價還價後秋園就用買藥的錢買下了這隻雞,回家後煮給仁受吃,這隻雞成了靈丹妙藥,仁受氣色好了許多。

吃雞後的第三天晚上,秋園被通知去隊部開會。

她剛跨過門檻,就被人一掌推進屋中間,然後滿老倌的二兒子大吼著要她老實交代是怎麼偷的雞,秋園買雞的經過講了一遍,可這些人不信,說她花言巧語不老實,於是對秋園的暴力升級,整個晚上,秋園像個皮球樣被人推來搡去。

連續六個晚上,秋園都被叫去批鬥,但她死也不承認雞是偷的。於是,她就從屋子這頭被推到那頭,迴圈往復,直到他們覺得膩了,這才罷休。那些天,秋園正好來月經,血順著褲管滴滴答答往下淌。

這期間,仁受渾身腫得一按一個手印,還有水滲出來,人已是奄奄一息。

這天早上,他讓子恆扶他起身,在紙上艱難地寫道:“別了!別了!永別了!你們要活下去,不…”那“不”字還差最後一點,人已離去。

秋園心如刀割,不斷念叨著:“你就這樣走了,你是真正脫了身,丟下我們孤兒寡母怎麼得了?今後的日子不知怎麼過啊!”

仁受死後,秋園的日子更難熬了,經過深思熟慮秋園讓之驊去考學校,之驊考取了岳陽工業學校。

之驊走後,秋園告別子恆帶著陪三和田四去了老家洛陽。自此一家人天各一方。

秋園到了洛陽找不到事做,又不願為難大哥,所以決定回家,在途中碰到一個熱心的陳大姐,在她的勸說下秋園跟著她來到湖北漢川縣馬口鎮的王家臺生產隊,暫住陳大姐家。

辛苦而平靜的日子過了一年多,王家臺也開始清理外來人口,秋園想:回去等於送死,自己沒請假就跑出來(她這種四類分子是不會准假的),不餓死也得被鬥死。無奈下秋園聽從陳大姐安排帶著陪三和田四改嫁給了王家臺的書記王成恩。

王成恩是個好人,對秋園很體貼,所以改嫁後秋園過了段舒心的日子。可是誰料災難又一次降臨。

一九六六年,田四這年十五歲,長得高挑、白淨,漆黑柔軟的頭髮剪得整整齊齊,唇紅齒白,算得上是個美少年。

七月一日這天,天氣異常悶熱,田四初中畢業了,這天要去學校拿畢業證書,他吃罷早飯和秋園打了聲招呼就走了,這一去就在也沒有回來,他溺水死了。

秋園撲倒在田四身上哭道:“陽間有惡人,陰間有惡鬼,逃過一劫又一劫,不知我前世造了什麼孽,今生今世要受這麼多苦難!”她肝腸寸斷,幾次昏厥。

這一年,秋園五十二歲。少年喪父,中年喪偶,晚年喪子,人生三大悲事都讓她攤上了。她還能有勇氣活下去嗎?

後續是她堅強的活了下去,王成恩死後,她66歲時回到湖南。

子恆和賠三陪著秋園一起住在賜福山老屋。母慈子孝,生活怡然。

八十九歲那年,秋園平地跌了一跤,胯骨跌斷了,幾經醫治無效後閉上了眼。

秋園這一輩子幸福的時候總是太短暫了,飢餓、辛勞、與親人生離死別的痛苦才是主旋律。

但她始終保持著一顆善良、平和、溫暖的心,受盡磨難,卻向陽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