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素:現代人不幸福的第二個原因可以總結為“煩”

羅素:現代人不幸福的第二個原因可以總結為“煩”

現代人不幸福的第二個原因可以總結為“煩”。怎麼來定義煩悶的心理狀態呢?

羅素提到的“煩”的特徵有:其一,眼前擺著“現狀”,想象裡又盤旋著“另外一些更愉快的情狀”,兩者之間形成一種對照;其二,一個人的官能必不專注於一事一物。綜上所述,煩悶在本質上是渴望發生某些新的事情——所渴望的不一定是愉快的事情,只要是一些事情,能使煩悶的人覺得這一天和其他時間有些不同就行。

需要注意的是,煩悶的反面不是歡娛,而是興奮。由此看來,煩悶的本質就是無法享受孤獨與無聊,總是渴望某些新刺激來打發無聊。相反,真正有趣的靈魂是非常能夠享受孤獨的。舉例來說,達爾文便能夠在周遊世界後,在自己的書齋裡,透過研究標本享受孤獨;馬克思亦能在大不列顛圖書館,透過反思資本的運作邏輯來享受孤獨——他們都不需要什麼膚淺的刺激來打發時間,因為他們各有自己的大事要做。

那麼,為何很多人無法做到享受孤獨,而需要無聊的刺激來打發時間呢?僅僅以一句“很少有人是達爾文或是馬克思”來打發這個問題,恐怕是不嚴肅的,因為這些偉人在現實生活中固然稀少,但要做到享受孤獨,卻未必要成為偉人——安靜地讀一本書、完成一個用樂高積木搭建的建築模型,或聽一段“舒伯特”,都能讓你享受孤獨。基於羅素的啟發,筆者個人對上述問題的回答如下:所有的這些克服孤獨的辦法,在本質上都依賴於教化形成的精神產品的消費習慣,而這種消費習慣的養成並不是普遍的社會現實。如果今天的年輕人只是在對於短影片的消費中學會“謀殺時間”的方法的話,那麼,他們便無法在斷網的情況下,僅僅透過閱讀一本紙版的《紅樓夢》找到精神樂趣,並以此消除煩悶。也就是說,要做到與煩悶對抗,就必須“從娃娃抓起”,從幼兒教育著手。

關於如何教育孩童以正確的姿勢面對孤獨、消除煩悶,羅素是這麼寫的:

生活或多或少有些單調,應當從小培養忍受單調生活的能力。在這方面,現代父母簡直應該受到譴責,他們給孩子提供太多消極的娛樂——比如電視、美食——他們沒有意識到,對孩子而言,能忍受日復一日的平淡生活是很重要的,至少大多數情況下如此。童年的樂趣應該主要由孩子透過自己的努力和創造,從自己的環境中獲得。令人興奮又不費力的樂趣應當少之又少,比如看戲。從本質上說,興奮就是毒品,使人上癮並越陷越深,而在精神興奮的同時,肉體會變得滯鈍,這與本性相悖。孩子就像幼苗,讓他在同一塊土壤上自由生長才能發育得最好。太多的旅行,太繁雜的印象,不利於年輕人成長,反而使他們在成長過程中無法忍受有價值的無聊。

用我們今天的話來說,羅素的育兒之道,便是對豐富的刺激物進行“供給管制”。這一點也是有相應的認知心理學的道理加以支援的。按照所謂的“韋伯定律”,前一心理刺激與後一心理刺激之間的差別量必須達到一定比例,才能引起心理主體的差別感覺——譬如,如果你本來感到水溫很熱,若水溫僅僅再提高一點兒,你便很有可能感覺不到水溫的提高。同樣的道理,孩童若本來已經對豐富斑斕的物質生活產生了適應心理,若在此類生活的豐富度的供給方面再提高一點兒,孩童也是很難感到幸福量的增長的。為了感受到新的快感,孩童可能會去追求更多的刺激物,由此陷入更大的煩悶(因為由刺激所帶來的滿足會立刻進一步推高心理滿足的閾值,由此陷入“以有涯隨無涯”的怪圈)。

若放到今日的語境之中,羅素式的育兒經或許就應當被變通為這個樣子:阻止孩童過早接觸手機,乃是中國家長所需要注意的教育之道。家長要嚴控娛樂與學習之間的時間比例,並注意培養孩童對於那些需要大量勞動付出才能得到精神享受的遊樂專案的興趣——如樂高玩具的拼搭遊戲。同時,也要時刻注意對於孩子的注意力的培養,至少保證幼童有在四十分鐘內集中精力做一件事的專注力。在這個問題上,羅素的下述評斷或許是具有超越時空的效力的:

如果為了達成嚴肅、有益的目的需要忍受許多無聊,一個男孩或者青年能夠自願做到。但如果這個男孩過著散漫、放蕩的生活,那忍受無聊就不會產生有益的效果,因為在這種情況下,他老是想著接下來的快樂,而不是未來的成就。因此,不能忍受無聊的一代將是無所作為的一代,是與自然的緩慢程序脫節的一代,是生命力像瓶中花朵一樣逐漸枯萎的一代。

(復旦大學哲學學院教授 徐英瑾)

羅素:現代人不幸福的第二個原因可以總結為“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