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謙之上任知縣遇鬼怪,柔弱娘子作法保平安

南宋年間,楊謙之被派到貴州安莊當縣令,在這個地理位置偏僻的地方,大家都不懂禮義,甚至還會妖法,是個非常危險的地方。楊謙之去上任的時候,連老婆都沒敢帶。他包下了一艘船的大船艙,其餘的小船艙內擠著三四十個人,是船家招攬來的小客戶。其中有一個和尚非常粗魯,他總要讓別人煮茶做飯給他吃,同艙幾十個人都不喜歡他。同行的人跟他說:“出家人要以慈悲為懷,不貪不嗔,你怎麼反過來要跟我們討便宜呢?” 和尚說:“你們都是賤民,我讓你們服侍,是看得起你們。”接著又不停地咒罵。大家非常生氣,有人打他,有人罵他。和尚指著罵他的人說:“不要罵!”那個罵的人就說不出話來了。和尚又指著打他的人說:“不要打!”那打的人就不能動了。沒罵沒打的人說:“不好了,有妖怪在這裡!”

楊謙之上任知縣遇鬼怪,柔弱娘子作法保平安

其餘船艙的人聽見,都跑來看熱鬧。楊謙之走到艙口,和尚見楊謙之是當官的,便起身打個問候,說:“和尚我是伏牛山來的僧人,準備到武當山去,偶然跟你們碰到一起了,現在被大夥欺負,希望大人給我做主。”楊謙之說:“打罵你是他們不對,但出家人要慈悲為懷,你這樣做是不是有點過分了?” 和尚說:“既然大人替他們講情,那我就不計較了。” 用手去摸了下不會說話人的嘴,說:“你說!”那人馬上就能正常說話了;和尚又用手去拉了下不會動的人的手,說:“你動!”不會動的人也會動了。楊謙之一看這和尚很有實力,自己剛好正需要這樣的能人異士,於是就跟和尚說:“既然你跟他們在一起不方便,那就到我船艙裡住吧。” 和尚沒有推辭,跟楊謙之住到了大船艙。

大概過了三四天,楊謙之發現自己跟和尚相處得很不錯,他告訴和尚,自己是要去安莊縣做知縣。和尚說:“那那一定要做好準備才能去,我家就在前面,我回去幫你找個有法術的人,讓他跟你同去才行。” 和尚知道楊謙之不富有,拿出自己的十幾兩金子、五六十兩銀子,送給楊謙之做盤纏。楊謙之再三推辭,但和尚還是執意要送,楊謙之再三拜謝後收了下來。過了兩天,和尚對楊謙之說:“這裡就是我家,我上岸去找人,你換個單獨乘坐的小船在這裡等我。”說完和尚就拿著禪杖走了。

楊謙之上任知縣遇鬼怪,柔弱娘子作法保平安

一連過了七八天,也沒有任何訊息,這時候楊謙之就有點著急了,轉念一想,他認為這和尚還是值得信任的,於是就繼續接著等。到第九天,和尚領著七八個人,挑著一些物品和食物過來了,後面還跟著一乘轎子。來到船邊,和尚掀起轎簾,從裡來扶出一個二十四五歲的美貌女子,和尚將女子引薦給楊謙之,又叫七八個人都來叩頭。和尚指著女子說:“這個是我侄女,姓李,目前寡居在家,我特地把她找來服侍大人。她自幼學些法術,大人只要什麼事都聽她的,自然能保你平安無事,另外這些人就當是送給你的隨從。”第二天,和尚和楊謙之、李氏告別,又告誡李氏:“我前幾天跟你說過的事,你務必要小心在意,回來的時候我們再面。”

這一天,楊謙之正準備要動身出發,李氏說:“趕快把船開到河灣裡躲避大風,三天後才能開船。”楊謙之說:“現在沒風,怎麼不能開船?”李氏說:“大風馬上就來。”楊謙之連忙叫船家把船開到河灣裡。船剛進河灣,大風過來了,大樹連根拔。不知多少船隻被掀翻到水裡。

次日午後風小了,有幾隻小船兒,載著土特產來賣。有一隻船上在叫賣蒟醬。楊謙之想:“我聽說蒟醬是美味,何不買些給老婆吃?”叫船家去問一罐子多少錢,讓隨從進到艙裡問李氏取錢。李氏說:“這醬不能買,買了有糾紛。”小廝出來回覆楊謙之。楊謙之說:“買一罐醬會有什麼糾紛?估計夫人嫌貴,不捨得花錢。”於是自己掏銀子買了一罐醬,拿進艙裡去。楊謙之揭開罐子,香氣噴出來,滿艙都是香氣,蒟醬顏色像紅瑪瑙一般非常可愛。嚐了一下,味道好極了。李氏慌忙把罐子蓋了,說:“夫君,這個千萬不能吃,要有大麻煩。這蒟醬我們這裡沒有,它是產在南越國,本身它是往皇帝那裡進貢的,你這個是盜賊偷出來賣的,現在事情已敗露了。”

楊謙之上任知縣遇鬼怪,柔弱娘子作法保平安

原來這蒟醬是朝廷官員給地方官員的任務,讓買來獻給皇帝。地方官員於是就把任務交給了一個富商,富商曆盡千辛萬苦,費了大量錢財,才設法弄到一罐,現在卻被偷了。富商丟了醬後,全家都非常著急,派人到處尋找。線人將情況報與富商後,富商組織幾十人個人,各執刀槍棍棒,坐在一隻快船上,鳴鑼擊鼓,殺奔楊謙之船上而來,誓要取回這罐醬。

楊謙之慌了,躲在艙裡不敢出來,他說:“夫人,如何該如何是好?”李氏說:“沒關係。”叫僕人拿一盆水來,唸了一個咒,往水裡一劃,只見那隻船就如同被釘在水裡一般,怎麼也劃不動了。這個時候富商船上人都慌起來,說道:“官船上必然有人會妖法,快去請人來鬥法。”李氏叫船家過去告訴他們:“各位不要慌。我們的官船偶然在你們這裡避風,剛才看到有人拿蒟醬來賣,不瞭解情況,就買下了這罐醬,現在還沒有拆動,我們姥爺說要將它物歸原主,也不用你們付錢了。”富商聽聞連連叫好,得知醬還沒有被吃掉,就說:“只要把東西還給我,我一樣也會把錢還給你。”船家回覆楊謙之後,拿著這罐醬送了過去。富商也一併還了錢。李氏用手在水盆裡畫了幾畫,那隻船便正常划走了,並把偷醬的蟊賊送到官府問罪。

楊謙之來到安莊縣上任後,有一天,李氏對他說:“三日之內,有一個穿紅衣服的妖人要來見你,你千萬不要站起來,更不要去招惹他。”楊謙之連連點頭,牢記在心裡。第三天,楊謙之到城隍廟去上香,當時這是官員必須要做的事情。這時有個穿紅衣服的老怪人,他走到楊謙之面前,什麼也不做,嘴裡直接說:“請站起來。”楊謙之問:“你是哪裡人?要做什麼事?”老人也不回答,嘴裡還是那句話:“請站起來。”楊謙之不理睬他,但被他三番兩次戲弄,旁邊看熱鬧的人越來越多,都在嘲笑他,但他記得老婆曾經過說千萬不要站起來,於是就叫左右:“把這個人給我拉下去打一頓!”兩個左右跑過來,那老人硬著腰,兩個人怎麼樣按不倒。楊謙之讓眾隨從一擁而上,把那個老人拿下,打了十幾板。

楊謙之晚上回去後,李氏問他:“我讓你不要招惹那個穿紅衣服的人,你怎麼又去跟他計較!”楊謙之說:“我聽你的話,沒有站起來,但打他十來板。”李氏說:“他是來鬥法的人,你要是站起來的話,他夜裡就會變妖作怪來嚇唬你。如果你怕死討饒,以後就會受他控制了。現在你把他給打了,他會在夜裡來害你性命。”楊謙之聽後非常害怕了:“夫人,那現在咋辦呢?”李氏說:“你放心,我有辦法。”楊謙之這才稍稍放下心。

晚飯過後,李氏用白粉在地面四周畫了四個符,中間也畫個符,叫楊謙之坐在中間符上。囑咐他:“夜裡有怪物來驚嚇你,你千萬不要動身,就穩穩坐在符上,誰也不要怕。”李氏自己坐在白粉圈子外面等候。大概到了二更時分,一陣風雨之聲越來越近,就聽嚓啦一聲響,只見一個怪物朝楊謙之撲了過來。撲到白圈子外面就停住了,繞著白圈來回轉圈,就是撲不進去,但楊謙之被嚇得半死。李氏念動咒語,把符咒向天空燒掉後,怪物飛得越來越慢,李氏看著怪物,大叫一聲:“住!”抬起右手一指,那怪物還唰的一聲落到地上。李氏連忙按住,抓起來一看,像是一個大蝙蝠,全身黑白花紋,一個鮮紅長嘴。楊謙之坐了很久,才站起身來。李氏對楊謙之說:“這怪物是紅衣老人化身來的。打死它很容易,但那老人也就死了,以後他的子孫肯定會來報仇,但如果放了它以後它還是會作惡。”李氏把怪物兩片翅膀疊在一起,拿金針釘在符上,害怕貓鼠之類害它,又拿個籃子蓋好。

楊謙之上任知縣遇鬼怪,柔弱娘子作法保平安

第二天楊謙之升堂,只見有二十來個老人都跪在下面,說:“小人都是龐老的親鄰,龐某不知天高地厚,半夜過來衝撞您,希望大人您法下開恩,饒他這一回,我們所有人都願意服從您的管理。”楊謙之說:“我若是沒本事,敢來這裡做官嗎?我不會殺他,看他怎麼脫身!”眾人說:“實不相瞞,這個縣裡歷來是他和我們幾個人把持,官府做不了主。如今已領教了您的厲害,再也不敢冒犯您,請大人饒了龐老一命,以後全縣人都唯您是尊!”楊謙之說:“你們起來吧,我考慮一下。”

說是考慮其實就是去向老婆請示,退堂後楊謙之把公堂所見見聞全都向老婆做了彙報,李氏說:“明天這幫人若再來討饒,才可放他。”又過了一夜,次日楊謙之坐堂,眾老人又來,跪在下面苦苦哀求。楊謙之說:“看在眾人面上,饒他這一次。下次如敢再犯,決不再饒!” 眾人拜謝而去。楊謙之退堂後,李氏說:“如今可放他了。” 到了夜裡,李氏走進白圈裡,拔起金針,那個怪物就飛走了。怪物飛到家裡,龐老就在床上爬了起來,謝過眾人後說道:“差點就看不到各位了,知縣倒沒什麼能力,就是他老婆太厲害了,不知道她是從哪裡學來的法術。改天我們備些禮品再去謝罪吧,以後不要再招惹他了。”

楊謙之任期滿後,來到之前停船的地方,和那個和尚在船上再次見面,李氏也來拜見。楊謙之剛要準備把在安莊縣的事說給和尚聽,和尚說:“不用講了,我都知道。今日我來這裡,是專為我的侄女。她是有丈夫的,我見你命裡有難,因此讓她臨時幫你一把。現在任務完成了,她也要回到她丈夫那裡了。” 楊謙之一聽,大哭起來,拜倒在李氏和和尚面前,說道:“要是這樣,把我拋棄得好苦啊,我活著也沒意思了!”說完拔出一把刀子來,朝著咽喉便刺。李氏慌忙抱住,奪了刀,也哭起來。和尚勸說道:“不要哭了,反正是要分別。我原來有話在先,完成任務就要把她還給他丈夫,做人說話得講誠信。”李氏與楊謙之再次抱在一起,不忍分舍,場面堪稱生離死別。最後,李氏還是自己上岸去了,和尚對楊謙之說:“這條水路非常難走,我送你到臨安再回來吧。我們不打劫別人的東西,但也不能被別人打劫。”和尚直接把楊謙之送到了臨安,楊謙之留和尚在家裡住了兩個月,臨別時厚禮相送,後來又給李氏寫書信,此後兩人聯絡不斷。

首先這個故事的核心是在讚揚佛教,主人公和尚和李氏,這兩人可以看成一個,一個幕前一個幕後;然後就是對貞節觀念提出挑戰,李氏本來是有丈夫,卻服侍了楊謙之三年;最後就是法術不靠譜,我們只能理解為浪漫主義手法。

筆者在譯述個故事時,刪去了一些人物和情節。第一個是皇帝,楊謙之去上任前見了皇帝,做了詩,皇帝見他有才,非常同情他去了偏遠地方,說過一段時間就讓他回來。第二個是鎮撫使郭仲威,鎮撫使是軍隊兼管地方的官員。郭仲威給楊謙之說了貴州安莊縣那地方的情況後,他才不敢帶老婆過去,並給他介紹了另一個鎮撫使周望,讓他倆一起去上任。周望跟楊謙之同路,一起見了和尚後才分手。這三個人物的作用點就是,更加能說明了貴州安莊縣的危險,但為此設定三個人實在有點過分,這個情況介紹一下就可以了。第四個是典史,縣令的副手,負責抓人、管理監獄。楊謙之上任之後,跟這個人物有一些對話,各自表示謙讓。典史還介紹了一下薛宣尉的情況,是個地方土官,讓楊謙之去拜訪他。第五個是薛宣尉,楊謙之拜訪薛宣尉,做了兩首詩,兩人並結拜為弟兄。楊謙之得來的財物放到薛宣尉那裡。後來楊謙之任滿時,薛宣尉直接把財物送到船上,縣裡人均不知道。典史與李氏毫無關係,薛宣尉只說李氏預先就知道他的情況,叫楊謙之跟他搞好關係。

這五個人物與中心人物、中心事件、中心思想關係並不大,但耗費筆墨太多,所以我把它們直接刪去了。

據此改編的電視劇拍得非常不錯。

改動的地方有:

1、刪除了皇帝、郭仲威、周望。

2、開頭楊謙之妻子因心理壓力大,投水而死。和尚是為給楊謙之妻子超度唸經來的,看到楊謙之無妻,就把侄女介紹給他。

3、將買醬的地方官員都堂和薛宣尉合為一人,將妖人改為薛宣尉的捕官,這樣人物、事件就集中了。

本故事為《楊謙之客舫遇俠僧》賞析,收錄於《喻世明言》第十九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