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代情聖徐志摩,情場折戟林微因,情詩被譏於魯迅
1920年,林長民帶女兒林微因同赴倫敦研習和遊歷。
其時徐志摩也在倫敦留學。林長民不僅是資深辛亥革命元老,也是著名的書法家兼詩人,徐志摩常上門求教,常聊到深夜。
情竇初開的16歲少女林微因,常被徐志摩激情多才的言詞及玳瑁鏡片後那深邃的眼神迷倒。而徐志摩也深深迷醉在這位風姿綽約的純情少女那雙充滿靈性的眼睛裡。
迷妹和帥哥相熟後相處的日子是歡悅的。劍橋大學區古典氛圍中,康河兩岸小道上,他們談藝術,談人生,而雪萊和濟慈,是他們永恆的話題。下面是徐志摩在倫敦初遇林徽因時所寫的《偶然》一詩,整首詩情意綿綿。
《偶然》
我是天空裡的一片雲,偶爾投影在你的波心——
你不必訝異,更無須歡喜——
在轉瞬間消滅了蹤影。
你我相逢在黑夜的海上,
你有你的,我有我的,方向。
你記得也好,最好你忘掉,在這交會時互放的光亮!
徐志摩
一道深溝橫亙在他們面前。其時徐志摩與張幼儀早已結婚,兒子已兩歲多了,而且張幼儀正懷著第二胎,也不知迷妹何時知曉的此事。
▲徐志摩和張幼儀
事情正朝著不堪的地步發展。林長民當機立斷,匆匆帶著女兒不辭而別,回到北京。
林微因給徐志摩留下一封信。
志摩:
我走了,帶著記憶的錦盒,裡面藏著我們的情,我們的誼,已經說出和還沒有說出的話走了。我回國了,倫敦使我痛苦。我知道您一從柏林回來就會打火車站直接來我家的。我怕,怕您那沸騰的熱情,也怕我自己心頭絞痛著的感情,火,會將我們兩人都燒死的。
原諒我的怯懦,我還是個未成熟的少女,我不敢將自己一下子投進那危險的旋渦,引起親友的誤解和指責,社會的喧囂與誹難,我還不具有抗爭這一切的勇氣和力量。我也還不能過早的失去父親的寵愛和那由學校和藝術帶給我的安寧生活。我降下了帆,拒絕大海的誘惑,逃避那浪濤的拍打……
我說過,看了太多的小說我已經不再驚異人生的遭遇。不過這是誑語,一個自大者的誑語。實際上,我很脆弱,脆弱得像一支暮夏的柳條,經不住什麼風雨。
我忘不了,也受不了那雙眼睛。上次您和幼儀去德國,我、爸爸、西瀅兄在送別你們時,火車啟動的那一瞬間,您和幼儀把頭伸出窗外,在您的面孔旁邊,她張著一雙哀怨、絕望、祈求和嫉意的眼睛定定地望著我。我顫抖了。那目光直透我心靈的底蘊,那裡藏著我的知曉的秘密,她全看見了。
其實,在您陪著她來向我們辭行時,聽說她要單身離你去德國,我就明白你們兩人的關係起了變故。起因是什麼我不明白,但不會和我無關。我真佩服幼儀的鎮定自若,從容裕如的風度,做到這一點不是件易事,我就永遠也做不到。
她待我那麼親切,當然不是裝假的,你們走後我哭了一個通宵,多半是為了她。志摩,我理解您對真正愛情幸福的追求,這原也無可厚非;我但懇求您理解我對幼儀悲苦的理解。她待您委實是好的,您說過這不是真正的愛情,但獲得了這種真切的情分,志摩,您已經大大有福了。
儘管幼儀不記恨於我,但是我不願意被理解為拆散你們的主要根源。她的出走使我不能再在倫敦居住下去。我要逃避,逃得遠遠的,逃回我的故鄉,讓那裡濃蔭如蓋的棕櫚、幽深的古宅來庇護我,庇護我這顆不安寧的心。
我不能等您回來後再做這個決定。那樣,也許這個決定永遠也無法做出了。我對爸爸說,我很想家,想故鄉,想馬上回國。他沒問什麼,但是我知道他一切都清楚,他了解我,他永遠是我最好的朋友。他同意了。
正好他收到一封國內的來信,也有回國一次的意向,就這樣,我們就離開了這留著我的眼淚多於微笑的霧都。
我是女人,總免不了拖泥帶水,對“過去”要投去留戀的一瞥。我留下這一封最後的紫信——紫色,這個我喜歡的哀愁、憂鬱、悲劇性的顏色,就是我們生命邂逅的象徵吧。
走了,可我又真的走了嗎?我又真的收回留在您生命裡一切嗎?又真的奉還了您留在我生命裡的一切嗎?
我們還會重逢嗎?
……
徽徽
寫這封信時,林徽因才16歲多。
一年後,被相思之苦啃噬心窩的徐志摩毅然中斷了學業,回國追尋林微因。
而在這之前幾個月,徐志摩終於與張幼儀簽署了離婚協議,成為當時中國第一個公開文明離婚的男人。他有了追求心中女神的資格。
徐志摩找到林微因的家,林長民帶他進入書房,映入眼簾的是一幅對聯:
“長者有女年十八,遊學歐洲志高行;
君言新會梁氏子,已許為婚但未聘”
林長民和梁啟超是世家,同是辛亥元勳,又是維新派的政治同盟,自然由這對父母作主,林微因和梁思成訂婚了。
這之前,梁啟超曾寫信痛斥徐志摩離經叛道拋妻棄子的行為。徐回信曰:我將尋訪我靈魂之伴侶,得之,我幸;不得,我命,如此而已。
1922年,25歲的徐志摩寫了首詩向林徽因表白,詩名叫《情死》。當時林徽因沒有回這首詩。
《情 死》
徐志摩
玫瑰,壓倒群芳的紅玫瑰,昨夜的雷雨,原來是你發出的信 號,——真嬌貴的麗質!
你的顏色,是我視覺的醇醪;我想走近你,但我又不敢
青年!幾滴白露在你額上,在晨光中吐豔。
你頰上的笑容,定是天上帶來的;可惜世界太庸俗,不能供給 他們常住的機會。
你的美是你的運命!
我走近來了;你迷醉的色香又征服了一個靈魂——我是你的俘 虜!
你在那裡微笑!我在這裡發抖。
你已經登了生命的峰極。你向你足下望——一個無底的深潭!
你站在潭邊,我站在你的背後,——我,你的俘虜。
我在這裡微笑!你在那裡發抖。
麗質是命運的命運。
我已經將你禽捉在手內——我愛你,玫瑰!
色、香、肉體、靈魂、美、迷力——盡在我掌握之中。
我在這裡發抖,你——笑。
玫瑰!我顧不得你玉碎香銷,我愛你!
花瓣、花萼、花蕊、花刺、你,我,——多麼痛快啊!——盡膠
結在一起;一片狼藉的猩紅,兩手模糊的鮮血。
玫瑰!我愛你!
1922年6月
徐志摩的表白詩,確實沒有辜負他新月派的盛名,寫得肉麻又深情,容易打動迷妹的心。這首詩後面會提及。
1924年泰戈爾訪華,徐志摩和林微因一直伴其左右照料一切。當時林徽因等人還編排了泰戈爾的詩劇《齊德拉》,林徽因飾演女主角。
▲林微因飾演的女主角
泰戈爾感嘆道:
天空的蔚藍,愛上了大地的碧綠,他們之間的微風嘆了聲:哎!
可惜泰戈爾想撮合的這對璧人,最終未能走到一塊。
1924年6月,林徽因和梁思成正式訂婚,同時赴美攻讀建築學。
這次留學成就了中國近代建築系的開創,也終結了徐志摩的苦追。
這一段無果的戀情,深深地包裹在徐志摩的內心,直到他離開這塵世。
“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徐志摩之後娶了陸小曼,但她並不是他的最愛。
他一直在靈魂中追尋生命中的真愛,真愛在真實又飄渺之間,就象曹植在《洛神賦》裡謳歌和精神苦戀洛水女神一樣。追求不到的永遠是最美好的,越追求不到越要放不下,這或許是徐志摩在今後漫長的歲月裡被許多人稱為“渣男”的原因罷。
同樣,美貌或許是林微因的財富,卻也是災難,被很多後人眼中掩蓋了她冰雪聰明的才華一一優秀的建築師、作家、詩人,著名“太太客廳”的主人,中華人民共和國國徽和人民英雄紀念碑的設計者……
美人在骨,不在皮,這個骨是風骨,更是一個女人身上所散發出來的獨立善良、智慧多情的馨香。
我們逝去的漸行漸遠的民國,雖戰亂頻仍,民生艱難,卻是一個多姿多彩世相的時代,知識階層充溢獨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百家爭嗚,百花齊放,是產生林微因徐志摩之類精彩的土壤。
1931年27歲的林徽因在香山養病,當時徐志摩和幾位好友一同來香山看她,林徽因在病床上寫出了《一首桃花》詩,並在病床上念出此詩,將桃花的婀娜多姿描繪的淋漓盡致,徐志摩評價道:“佳句天成,妙手得之”。
《一首桃花》
桃花,
那一樹的嫣紅,
像是春說的一句話;
朵朵露凝的嬌豔,
是一些玲瓏的字眼,
一瓣瓣的光致,
又是些
柔的勻的吐息;
含著笑,
在有意無意間,
生姿的顧盼。
看一一
那一顫動在微風裡,
她又留下,淡淡的,
在三月的薄唇邊,
一瞥,
一瞥多情的痕跡!
林徽因在香山養病期間還寫了另一首《笑》,是對徐志摩九年前的情殤詩《情死》(見前面)作了迴應。針對徐志摩詩中多處提到的“笑″,林微因便把此詩取名《笑》來回應。兩人的詩,無論是文字水平還是境界,林徽因都比徐志摩高。此詩不長,全選:
《笑》
笑的是她的眼睛,口唇,
和唇邊渾圓的漩渦。
豔麗如同露珠,
朵朵的笑向
貝齒的閃光裡躲。
那是笑——神的笑,美的笑:
水的映影,風的輕歌。
笑的是她惺忪的鬈髮,
散亂的挨著她耳朵。
輕軟如同花影,
癢癢的甜蜜
湧進了你的心窩。
那是笑——詩的笑,畫的笑:
雲的留痕,浪的柔波。
相比之下,林徽因學過美術和建築,詩具有抽象思維能力和嚴謹對稱結構,充滿了樂律之美,可以譜上曲就直接當歌詞使用。直攀屈原的“香草美人”之詩風。
一個能被人記住的笑,應該是由心及眼、及眉、及發,就像自然界最美好的風聲、波影一樣,是那麼自然而雋永,一如林徽因的照片那樣不用雕琢美顏。而徐志摩口中理解的笑,低俗又肉麻。
1931年的7月,徐志摩寫了詩一首《你去》,夾在寄給林徽因的信中,此時距離志摩飛機失事只有4個月,所以這首《你去》是最後一首給徽因的詩。
這首詩叫做《你去》的詩,原文如下:
你去,我也走,我們在此分手;
你上哪一條大路,你放心走,
你看那街燈一直亮到天邊,
你只消跟從這光明的直線!
你先走,我站在此地望著你,
放輕些腳步,別教灰土揚起,
我要認清你的遠去的身影,
直到距離使我認你不分明,
再不然我就叫響你的名字,
不斷的提醒你有我在這裡
為消解荒街與深晚的荒涼,
目送你歸去……
不,我自有主張,
你不必為我憂慮;你走大路,
我進這條小巷,你看那棵樹,
高抵著天,我走到那邊轉彎,
再過去是一片荒野的凌亂:
有深潭,有淺窪,半亮著止水,
在夜芒中像是紛披的眼淚;
有石塊,有鉤刺脛踝的蔓草,
在期待過路人疏神時絆倒!
但你不必焦心,我有的是膽,
兇險的途程不能使我心寒。
等你走遠了,我就大步向前,
這荒野有的是夜露的清鮮;
也不愁愁雲深裹,但須風動,
雲海裡便波湧星斗的流汞;
更何況永遠照徹我的心底;
有那顆不夜的明珠,我愛你!
魯迅先生曾經公開表示,自己不很欣賞徐志摩的文學作品,覺得他的作品失了文人該有的風骨。魯迅當時創作了《我的失戀》打油詩,模擬東漢張衡《四愁詩》的格式。以下是最後一段:
我的所愛在豪家;
想去尋她兮沒有汽車,
搖頭無法淚如麻。
愛人贈我玫瑰花;
回她什麼:赤練蛇。
從此翻臉不理我,
不知何故兮——由她去罷
。
這樣古怪的打油詩,一時大家都摸不著頭腦。幸虧後來魯迅說,他之所以要創作這樣一首古怪搞笑的打油詩,目的就是為了諷刺當時社會上流行的那些寫失戀詩的人,一天到晚就只知道吟風弄月無病呻吟。無疑,徐志摩《情死》,是被魯迅諷刺的此類詩的代表。
在魯迅一生的創作生涯中,他從不會擔心作品會得罪人而選擇修改,甚至放棄發表。這種錚錚鐵骨,在當時是難能可貴的,在現今也屬稀珍。
梅雨 2020年5月初稿上補充
2021。6。28於廣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