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為啥不再請別人寫序了？刀爾登會不會想寫篇《不必讀刀爾登》？

這個題目是在讀繆某給刀爾登《中國好人》寫的序時想到的，當然也是因為讀、贊過刀爾登的《不必讀書目》——49篇講的全是“必讀”的書和人。

繆序中的見解和表達都很抓人，只是，其中特偏激的觀點、典連典的文風、出處不確的引證等，明顯也很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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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面效顰當贊即贊、該批照批的刀爾登及其《不必讀書目》，且贊且批繆序裡突出的幾處。

◆先看愛憎分明的一小段。

前面幾句，顯示出作者對目前漢語寫作狀況的痛心疾首，寫得衣冠不樸古風存：

◤刀兄寫作的當今，是漢語史上最暗淡的一頁。人們所知的詞彙，似僅可描畫人心的膚表，不足表精微，達幽曲。所用的句法，亦懨懨如冬蛇，殊無靈動態。名詞只模糊地暗示，不精確地描述。動詞患了偏癱，無力使轉句子。形容詞、副詞與小品詞等，則如嫫女的豔妝，雖欲掩，然適增本色的醜劣。◢

接著幾句高度讚美了刀爾登超凡脫俗的文筆，真是惺惺惜惺惺：

◤刀兄的文字，則是出乎其時代的。他的名詞有確義，動詞能使轉，小品詞的淡妝，更彌增其顏色；至若句式，則如頑童甩的鞭子，波折而流轉。◢

◆再看明顯惑人的幾處。

一處說：

◤二十多年來，我與刀兄同居一城，衡宇相望，是頗感慶幸的。因我們所居的城市，粗鄙如“頭曼”；可與語者，舉目而寥寥。◢

儘管刀爾登是當年的河北高考文科狀元，而繆某名落探花，但兩人系北大中文系同級學友，又有共同愛好，畢業後同居一城，甚至還“一起行走於某省‘南書房’”，成為“可與語者”是很自然的事。

儘管繆某不是高考狀元，但顯然也是十分出類拔萃之輩，能考上北大者舉國幾人、本省本市幾人？所以，他覺得在本市裡自己的“可與語者，舉目寥寥”，也很能理解，不是妄說。

咱們得首先讚賞序作者的真誠和直率。但是，因此就說本市或本市的人——因為這裡用了分號而不確定——“粗鄙”，而“如‘頭曼’”，恐怕就有點“那個”了。“頭曼”是匈奴的第一個單于，是當時走紅的動漫《秦時明月》中的一個粗莽角色。

中國的城市中，屬一二線和省會的沒多少個，大部分都是中小城市。如果連距北京不遠的省會石城都“粗鄙”，其他一些中小城市又會叫一些人怎樣地“鄙”視？

石城雖然名字落在“村莊”的“莊”字上，似乎顯得非常之小，但作為“南北通衢，燕晉咽喉”，中國大城市，省會城市，出過大政治家魏徵、大將趙雲、詩豪劉禹錫的地方，放下當今幾個頂級大學的高材生，估計還是不成問題吧？豈可“粗鄙”視之！

何況名字也不過是名字而已。正要成為國際化大都市的堂堂深圳，論名字也不過是個深一點的田邊水溝，但全世界又有誰敢輕慢它呢？！

接著上面的一句說：

◤魚之大幸，固是相忘於江海，但陸處於涸轍，也不得不欣喜於相濡以沫者。◢

這就是典故套典故、典故連典故了，但是兩典糅到一起，總叫人感到糅出了問題。

《莊子·大宗師》中雲：“泉涸，魚相與處於陸，相呴以溼，相濡以沫，不如相忘於江湖。”而“涸轍”來自源於《莊子·外物》的成語“涸轍之鮒”，比喻像鯽魚（即鮒）處於乾涸了的車轍那樣的困境。前者說魚“處於陸”，後者說鮒處於“涸轍”。

現在，序作者將“相忘於江湖”和“涸轍”糅到一起，說魚“陸處於涸轍”，不知這在語法上咋講？或許硬講的話也能通，但說它是食古未化的病句，或許更為恰當。——你以為呢？

《莊子》（蕭無陂註譯，嶽麓書社，2018）電子版截圖（來自“得到”）

《莊子》（方勇譯註，中華書局，2015）電子版截圖（來自“得到”）

第三處說：

◤《漢書》稱“天下無道，則言有枝葉”，則又以語言的腐敗，為世風腐敗的一後果。◢

經網上檢索，未查到還有誰說過“天下無道，則言有枝葉”是《漢書》上說的。查手頭的四五種《漢書》電子版，也沒查到哪本里面有這句話。不過，這些點指可及的《漢書》也許都不是全本，因此不能完全確定《漢書》裡沒有這句話。

但是查知，比《漢書》（東漢）早的《禮記》（西漢）的《表記》篇裡說：“子曰：‘故天下有道，則行有枝葉；天下無道，則辭有枝葉。’”後來的多中典籍，則說《禮記》上說過：“子曰：‘故天下有道，則行有枝葉；天下無道，則言有枝葉。’”可見，大概因為“言”、“辭”同義和“言”、“行”搭配更好，在流傳的過程中，“辭有枝葉”就演變成了“言有枝葉”，即“辭”變為“言”了。

由此可以確定，這篇序裡說“《漢書》稱‘天下無道，則言有枝葉’”屬引證出處不確。估計《漢書》上即使有這句話，前面也有個“子曰”。

《禮記譯註》（楊天宇譯註，上海古籍出版社，2016）電子版截圖（來自“得到”）

《宋論》（王夫子著，劉韶軍譯註，2013）電子版截圖（來自“得到”）

◆現在再說說我為什麼要寫這篇文章。

一是講語言和文風的文章，自己本身應該十分注意文風。應該說這篇序沒做好。

二是刀、繆兩位都是有影響的文化人士，這篇序，包括其中的“《漢書》稱”等，多年來被反覆傳播，影響很大，但其中的問題卻沒有人指正，包括相隔多年的《中國好人》（初版於2009）新版本（2017）都未改正。

三是以刀爾登的批判精神和火眼金睛，不會發現不了這些問題。本人讀過刀爾登主譯的《好好講道理：反擊謬誤的邏輯學訓練》，真是好書！原書好，譯筆也好。且不說字斟句酌地翻譯一遍，即使把譯文抄一遍，所受到的邏輯講理和糾錯訓練，恐怕也使人想不提高都難。怪不得刀爾登的散文那麼富有理趣。

既然如此，恐怕大家不能都做這樣的“中國好人”吧？看這是不是該寫篇《不必讀繆某》或《不必讀刀爾登》的理由？

況且，刀爾登所謂的“不必讀”什麼什麼，也不是真的鼓吹完全不讀什麼什麼，而是說服讀者不讀什麼什麼中不好的和今天不大有用的東西。否則，從《論語》《莊子》《孫子》到《古文觀止》到《笑林》……從李白、王維到袁枚……這也不讀，那也不讀，那麼讀什麼？

《中國好人》前言頁面

◆最後說說編輯也逃不脫責任。

書上的有些問題，比如明顯的邏輯和事實謬誤，錯別字，不合出版規範的地方，即使確實是作者原稿上就是那個樣子，編輯也有一部分責任。問題越明顯，編輯的責任越大。《中國好人》繆序的上述問題，編輯就應該都有份兒。

而《不必讀書目》和《好好講道理》，大書皮上就都有問題，編輯都有責任。

《好好講道理》，封面、書脊、扉頁等都印的是“刀爾登黃琳”譯，而版權頁卻是“黃琳刀爾登”譯，應該統一。

封面（區域性）

扉頁（區域性）

版權頁（區域性）

《不必讀書目》，封面和扉頁上書名都印的是繁體，不符合出版規範，應該印簡體；書脊、扉頁都是“刀爾登著”，封面上卻只有“刀爾登”，不寫“著”字，應該統一；“題記”裡說“想像未來，喜歡也罷不喜歡也罷，出發點是改變不了的”，其中的“想像”應改為規範詞形“想象”。我在電子版上查了一下，此書正文裡有十幾個“想像”，沒一個“想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