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生在異國的胸襲事件

發生在異國的胸襲事件

堅固的紐帶遭受重大打擊

我迷路了,在陌生的曼谷老城。臨近午夜車流在身邊呼嘯而過,身上沒有地圖,沒有旅遊指南,沒有旅館鑰匙,我一個人在大街上,沒有方向地走,毫無控制地哭,眼淚大顆大顆地掉在身上、手上和腳背上。稀疏的路人投來憐憫的眼光,我徑直往前走,迴避他們的關切。終於,在穿過三條大街後,聲音從堵塞的喉嚨裡陡然冒了出來,響亮得嚇了我自己一跳。我聽見自己說:“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

無數的畫面在我的腦子裡翻轉,拼接,組成一串鏡頭。其中最刺激我的一張,是劉峰在巴東紅燈區的夜總會親吻脫衣舞娘的嘴唇,撫摸她們的胸部。每當這個畫面從已經失控的頭腦中冒出時,我的心就猛地一緊,眼淚像開壩放水一樣,重新嘩嘩而下。我不敢相信,深愛的男友,竟然在我面前做出這樣的舉動。“難道你不知道這麼做對我傷害多深嗎?你曾承諾不會吻別的女人,不會和別的女人上床,但你公然地違揹你的誓言!”我傷心欲絕地從夜總會奪門而出。

我開始怨恨起自己,為什麼當劉峰跟著拉客的人去夜總會,我不勸他離開,而是麻木地跟著。為什麼拉客的人以“1瓶啤酒100泰銖”這樣的低價引誘我們,我明明知道可能是騙局,還任由好奇心驅使。最終導致的痛苦,我也有責任。想到自己也是剛剛發生的愛情恐怖片的導演之一,我痛心地自問:我到底是怎麼了?

劉峰和我在同一所大學畢業。在學校的時候僅僅是相識,畢業後的暑假,因為機緣巧合一起結伴旅行,才慢慢了解和相戀。我們來自保守的小城市,父母都是老實人,偏偏我們兩個都有反叛的因子,對傳統持批判態度,對保守的觀點嗤之以鼻,支援平等對待弱勢或被歧視的群體,包括性工作者、艾滋病患者。在同學看來,我們有點像異數。我一直覺得和劉峰在精神上非常契合,企圖掙脫陳規和迂腐的道德戒律是我們共同的追求,也是感情的紐帶。

但我沒想到,這條堅固的紐帶,有一天會受到如此大的打擊,面臨斷裂的危險。劉峰生性外向活潑,想到有趣的事情就馬上去做,他的衝動讓我們的生活充滿冒險的情趣。去年休假,他突然想到要開摩托車從南方穿到北方,我們真的就在夏天買了一輛二手摩托,在路上狂奔了一個星期,此行成為珍貴的記憶。有時當他完成一件事,會像小孩子在媽媽面前一樣,得意洋洋地顯示自己的能力。我曾把他的舉動解釋為“保持著童真”,現在看來,不過是幼稚。

要分開還是在一起呢

老半天才找到一個離旅館不遠的地標,拐進小路。大門緊鎖著,鑰匙在劉峰身上。我不想給他打電話,情願在門口等晚歸的其他旅客開門。一個人,異國他鄉,孤零零守在陌生的門外,需要幫助,卻不能向最親近的愛人求助,這是何等淒涼。終於,一個英語帶著俄羅斯口音的男生回來了,幫我開了門,讓我先進去。我一邊輕聲地道謝,一邊感慨於他的風度,雖然只是微微地側身讓路,但這點禮節,卻已讓我倍感溫暖。

回到房間,我發現兩張床都收拾得很乾淨。劉峰已經把之前散在一張床上的東西全部擺到了桌上,自己睡了上去。房間裡很安靜,我揹著他躺到床上。沒有道歉,沒有在樓下給我開門,竟先發制人分開睡!想到這裡,心都涼了,我壓抑地啜泣起來。過了一會兒,窸窸窣窣的腳步聲靠了過來,一隻手放到了我的肋上,“對不起。”他說完把手拿開,回到自己的床上。

就這樣嗎?就一句對不起嗎?我哽咽的聲音大了些。為什麼他不覺得今晚做的事情太過分?難道在他的眼裡,我是一個開放到可以容忍男友在自己的面前和風塵女調情的女人?我也反思自己,為什麼平時談到性權利的時候,那麼有正義感,一旦自己的男人和她們亂來,還是讓我覺得羞辱、嫉恨和憤怒。

我捫心自問到底哪裡才是底線,什麼才是判斷的標準。曾經被我抨擊摒棄的傳統道德觀,此刻變得越來越魁梧,越來越清晰。

劉峰說:“在夜總會看脫衣舞不就是這樣的嗎?”他指給了小費就可以對舞娘動手動腳。我不理解他的邏輯:“給了錢就一定要摸嗎?你有沒有考慮到我在場?”“我沒有覺得這樣做有不道德的地方,我也沒有向你隱瞞任何東西。”

我不明白他的道德觀哪裡出問題了。我真想扇他一巴掌,把他扇醒,也把自己扇醒。顯然他不覺得自己有錯。他的道歉,不是對自己的行為,而是因為我明顯受到了傷害。我懷疑是我們崇尚的自由,已經把我們引上了一條是非不明、喪失標準的歧途。

這一夜漫長而難熬,我精疲力竭卻無法入睡。旅館周圍被圈養的雞開始叫的時候,我從床上坐了起來。劉峰背對著我躺著。我心裡嘆了一聲,開始想接下去要怎麼辦。我們的旅程才剛剛開始,這是我們到達曼谷的第三天晚上,還有一個多星期的行程,原定去南部的海島,現在還能繼續走下去嗎?我們是要分開,還是在一起?如果分開,是否意味著決裂?如果在一起,我應該怎麼去對付已經發生的事實?

等待伴侶能夠趕上來

天還黑著,只有遠處傳來零星的敲打碰撞的聲音。昨夜的聲色犬馬、狂風驟雨,隨著夜色慢慢褪去,每天的生活,我熟悉的生活,還在繼續。在混亂的思緒中,我需要找出可以依賴的想法。我坐正吸氣,閉上眼睛,開始冥想。隨著均勻的呼吸,翻騰著、擾亂我睡眠的畫面一個接一個黯淡下去,詞語開始顯現,我力圖抓住最簡單最有力量的那幾個,讓我能夠牢牢地記住,並有能力付諸於行。呼—吸—呼—吸,終於,我找到了兩個詞語:尊重他;放下。

起身到旅館的陽臺,朝陽無聲地映紅了雲天,周圍的一切變得清晰。回到房間的時候,劉峰已經醒了,但兩眼無神,臉上掛著疲憊。我坐在床沿上,和他面對面。“你清醒了嗎?我們能談一談嗎?”他點點頭。我正色說:“我想理智地去看已經發生過的事情。人生不能總是按照自己想要的軌跡發展,我相信未來在於自己的爭取。現在我面臨著一個對我來說非常巨大的問題,但是我選擇這樣去看待它:首先,我會往前看,明天才是我要爭取的東西,人和其他事物一樣,都在變化中,我相信會有好的變化。其次,我不想現在去解決這個問題,我相信你現在也沒有能力解決這個問題,所以我選擇放下,我選擇尊重你。”

這番話明顯和劉峰預期的截然相反。原以為生性剛烈、疾惡如仇的我要把他痛罵一頓,然後跟他攤牌、決裂,沒想到我卻說要“尊重他”。

一陣沉默之後,他問:“我不是做出了對你不忠的事情嗎?我不是說話不算話的騙子嗎?為什麼要尊重我?”“如果你不尊重一個人,你會對他做什麼?是不是會不考慮他的感受,譏諷他,嘲笑他,隨意地傷害他?這不是我現在想做的。我們認識這麼多年,我瞭解你。我愛你,因為你是一個好人,一貫有正義感的人,不是一個喜歡故意傷害別人的人。”雖然說這話的時候心裡有點酸,但是我覺得自己是對的,做的也是對的。“我尊重你,才能有對話的基礎,我們才能坐下來談這件事情。我相信它對我們的打擊同樣的大,大到超出了目前我們解決問題的能力,所以我選擇放下。先放下這個問題,等平靜之後,等我們有處理它的能力之後,再來談。”

劉峰頭低了下去,深深地嘆了一口氣。過了一會,他站起來,走到我的面前,蹲下來把頭埋在我胸前,雙臂圍著我的腰,緊緊地抱著。我感覺到他的身體在輕輕的顫抖,他在啜泣嗎?我的眼淚再次掉了下來。我們就這麼久久地抱著。門口開始傳來腳步聲和說著各種外語的陌生人的聲音,天色已經大亮。

我們相伴走完了接下來的行程。雖然陰影還不時地籠罩著我們,我還是要不停地和恐怖片的畫面作鬥爭,劉峰有時還是會覺得我的反應過於強烈,爭執的原點還沒有消失,但是那天清晨的思考,深刻地留在我的腦中。活了27年,我頭一次體會到什麼是審視內心,什麼是克服自己的弱點,看清生活中什麼是重要的、什麼是次要的東西,同時也看到自己的矛盾和盲點。

我想,在那天早晨,我真正地長大了,真正地成熟了。這一點上,我超越了自己的伴侶,而我現在所希望的,是他能夠趕上來。#情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