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文軒:讓世界看到中國兒童文學

曹文軒:讓世界看到中國兒童文學

殷健靈 朱凌

並不刻意考慮孩子需求

在中國文壇,曹文軒是一個獨特的存在。他的作品被定義為兒童文學,但他並不為特定的兒童寫作。多年來,他以“追隨永恆”抗衡風雲變幻的種種潮流,他甚至很少寫當下生活。從《草房子》到《青銅葵花》《丁丁當當》系列,他的作品營造了讓人耽迷流連的超脫於現實之上的文學世界,他的至純至美的兒童文學作品贏得了無數孩子和成人的喜愛。

星期天夜光杯:您曾評價自己不是一個典型的兒童文學作家。您在寫作的時候,更多的是在考慮什麼?您如何定義自己的讀者?

曹文軒:我在寫作的時候,並不刻意考慮是為誰而寫,主要考慮的是作品的文學性和藝術性,它必須是一件藝術品。我的讀者,大約有三分之一是成年人,三分之二是孩子。我很喜歡這樣的狀態。我是用了兒童的敘事和兒童的視角在寫作,寫的是兒童也可以讀的作品,但並不是特意為兒童而寫。在我的作品中,成年人能夠感受到美學的境界,而孩子讀到的是精彩的故事,被故事感動。我的作品的力量點在於“感動”,在於悲憫的精神。

苦難童年昇華出悲憫與詩意

曹文軒曾在他最廣為流傳的小說《草房子》裡這樣寫道:“一個人永遠也走不出他的童年”。他也自認,是一個自覺使用童年經驗的作家。他的作品有很多故事,都取之於童年。這些故事成就了今天的他。

童年對曹文軒來說,意味著永恆的精神故鄉,意味著明淨透徹溫暖的記憶,當然還有飢餓與清貧。他曾這樣回憶:沒有吃的,母親就讓他從河邊割回一捆青草,然後放進無油的鐵鍋中認真翻炒,做一盤“炒韭菜”。初二那年冬天,他穿的棉褲破了洞,破洞裡露出棉絮,甚至還會露屁股,這使他在女孩子面前總覺得害臊,經常下意識地靠住牆壁或是樹。

然而,童年的苦難卻成為了取之不盡的財富,在曹文軒的筆下幻化成直指人心的故事。“《草房子》的主人公就是小學時候的我,《青銅葵花》的主人公就是中學時候的我。”他這樣告訴自己的讀者。在這些故事中,苦難的記憶昇華成了作家的悲憫之心。

星期天夜光杯:曾經,中國文學的苦惱是難以走向世界。近年,這種現象已有改觀。您的《草房子》《青銅葵花》等獨具中國特色的故事被譯介到法國、英國、德國、義大利等多個國家,是中國兒童文學作家裡版權輸出最多的一個。您以為,其中原因何在?您如何看待苦難對於一個作家的意義?

曹文軒:我們腳下的這塊土地,經受了太多苦難,我們的記憶裡,總是翻動著那些過往,使我們的心無法安寧。想忘記它,但覺得是一種罪過。造物主也許是公平的,降下苦難的同時也給出了承諾——苦難會轉化為財富。這些財富是超出我們想象力的。中國的作家是幸運的。二戰以來,歐洲的社會形態很相似,許多相似的故事發生在歐洲不同的地方。但是,中國則不同,許多故事只能在這裡發生,是獨一無二的。我的《草房子》《青銅葵花》等作品寫的是中國故事,故事背後卻是人類主題。比如,我的故事中描寫的父愛,任何國家的人都能產生共鳴,但是那樣一個關於父愛的故事卻只能發生在中國社會的背景之下。我們必須將筆觸探到人性底部,那裡有共通的人性,有人類共同的喜怒哀樂、共同的嚮往和情懷以及共同面臨的苦難。

不同作品有同樣的美學源頭

曹文軒的故鄉位於蘇北的水網地區。那片藍天之下,水網就像大地上的血脈,滋養著土地和土地上的人。水,培養了曹文軒寫作所需的想象力,影響了曹文軒的美學觀,以及和這個世界相處的方式。

在曹文軒的小說裡幾乎都有對“乾淨” 的執著。“我之所以不肯將骯髒之意象、骯髒之辭藻、骯髒之境界帶進我的作品,可能與水在冥冥之中對我的影響有關。”曹文軒說。

星期天夜光杯:熟悉您作品的讀者往往能讀到您文學創作的來處,您也把自己的作品形容為“水邊的文字屋”。這幾年,您的創作走向有了一些改變,從幻想文學《大王書》,到輕鬆詼諧的《我的兒子皮卡》、大氣厚重的《火印》,到《羽毛》《夏天》《菊花娃娃》等童話式的繪本故事,您不但實現著文體和題材上的多種嘗試,也在由“重”而轉向“輕”。您如何看待一個作家的“變法”?

曹文軒:我在“變”,又沒有“變”。《火印》得到過很多讚美,但最讓我受用的一個說法是“這《火印》是曹文軒寫的”。這不是句廢話,對我而言,是最高的評價。我對“變法”一詞一向重視。若無變法,自己會將自己寫死。我會主動地心悅誠服地接受各種各樣的文學觀,各種開放的心態。同時,我也從不認為“保守”是一個貶義詞。保守一樣可以深刻,保守也是一種態度。“守陳創新”是一句老話,老話常離真理最近。語言,思想,美學等,基本的品質不能變。每一本書都是作家自己的孩子,高矮胖瘦不一樣,脾氣性格不一樣,但要讓人家看出來,儘管有差異,還是出自同一家族,若做基因鑑定,還是源自同一血源。

做學問與搞創作像兩個頻道

20歲那年,曹文軒的人生走向了一個新的方向,因為業餘創作在當地小有名氣的緣故,他獲得了作為“工農兵”學員推薦保送到北大的機會。在北大圖書館系學了1個月的圖書分類法之後,他轉到了中文系。大學畢業時,北大要他留校任教,曹文軒不幹,回到鹽城老家,結果北大一直按時給他寄發工資。一年之後,曹文軒回到了北大,“現在讓我去哪,我都不適應了,只能待在北大。”在北大執教二十幾年,曹文軒教出了一批如劉震雲、陳建功那樣的學生。如今的他依然活躍在講臺。

星期天夜光杯:作為一個學者型作家,您的創作涉獵很廣,小說、散文、理論、詩,加上兒童文學,它們在您心中佔有怎樣的分量?

曹文軒:我雖然沒有寫過詩,但詩性是有的。我很愛看詩,在寫作中有時候會停下來看詩,找一種感覺。和我同時代的大多數作家不同,我既是研究文學的學者,同時又是創作者。做學問和寫作,就像是電視機的兩個不同頻道。在不同時期,側重不同。在我需要打拼職稱的時期,我比較著力於做學問。而今,我更多的時間投入在創作中。不過每年仍有不少文章發表在核心雜誌,那些文章大多是我外出演講時的演講稿整理後,被雜誌編輯拿去發表的。

星期天夜光杯:是不是每個作家都能寫兒童文學?

曹文軒:並不是每個作家都能寫兒童文學。兒童文學寫作需要特殊的訓練,比如,兒童文學有特殊的敘事腔調,這不是輕易就能模仿的。兒童文學還需要特別精巧的構思和高超的講故事的能力,因為孩子是最沒耐心的讀者。寫成人文學的作家轉而創作兒童文學成功的機率,遠遠小於寫兒童文學的作家去寫成人文學獲得成功的機率。

星期天夜光杯:您6月即將出版的最新長篇兒童小說《蜻蜓眼》以上海為背景,您是否在上海生活過?為什麼選擇這樣一個故事?

曹文軒:很多年前我認識一個人,她給我講了家族的故事,那個精彩絕倫的故事發生在上海。我在心裡珍藏了二十多年,如今將它付諸文字,就是《蜻蜓眼》。我對上海並不陌生,童年因為要治病,我在上海生活了很久。這是一個只會發生在上海的故事。我相信它將是一部很重要的作品。

星期天夜光杯:明天是2016年國際安徒生獎公佈的日子,您是首位進入五人決選短名單的中國作家,這是特別令人振奮的訊息,祝賀您!中國讀者對此充滿期待。

曹文軒:自從短名單公佈以來,我身邊的作家、出版界朋友們都比我更激動。我想他們站在國家的角度,有安徒生獎情結、國家情結。我當然很在意這個獎項。不論是否能夠幸運地獲得獎項,對於一個作家來說,最重要的事情還是寫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