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展·五百年來三十人 02 仇英《浮巒暖翠圖》

邁克·蓋勒斯這個名字對絕大多數中國人來說也許是陌生的,但作為國際頂級中國書畫收藏家和鑑賞家,他所擁有的大量珍貴藏品卻註定將引發中國藝術收藏界的高度重視。在此,我們暫選其中30幅創作時間跨度長達500多年,且最具代表性的作品一一展示、介紹,以期分享收藏故事,傳頌中華瑰寶,感受美好生活!

國寶跨洋首迴歸。近日,美國頂級中國書畫收藏大家邁克·蓋勒斯藏品首次在國內以雲展形式亮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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仇英

(1498-1552)

主題

:浮巒暖翠圖

型別

:青綠山水

色彩

:設色絹本

尺寸

:高27。5x 寬99。5 cm

款識

:仇英(臨)

欽印:

墨林秘玩 項墨林秘笈之印 項元汴印 子京 神品 大千居士 張爰之印 海外遺民等欽印38方。

(明)仇英《浮巒暖翠圖》

畫家介紹:

仇英 (1498-1552)

字實父,號十洲,原籍江蘇太倉,後移居蘇州。 中國明代繪畫大師,吳門四家之一。擅畫人物,尤長仕女,既工設色,又善水墨、白描,能運用多種筆法表現不同物件,或圓轉流美,或勁麗豔爽。偶作花鳥,亦明麗有致。與沈周、文徵明、唐寅並稱為“明四家”。

雲展·五百年來三十人 02 仇英《浮巒暖翠圖》

(明)仇英《浮巒暖翠圖》區域性

蓋勒斯收藏故事:

1964年,時年21歲的我在曹仲英先生位於舊金山的家中第一次幸會仇英的畫作。我是在欣賞完舊金山市區唐人街附近薩特&斯托克頓停車場陳列窗展出的一組齊白石作品後認識曹先生的。我告訴曹先生我對齊白石的畫很感興趣,當時還買了兩幅,一幅墨蝦圖,一幅小雞圖。後來因為墨蝦圖有些破損,我便轉手他人,但是一直保留著小雞圖,這幅圖至今仍在我的收藏品之列。

當我開始頻繁出入曹先生家裡的時候,他開始給我看他收藏的其他作品,其中就有仇英的書畫。曹先生當時有兩幅仇英藏品,均為手軸畫,一幅如今仍在我的收藏品之列,另一幅則是我不太感興趣的桃花谷主題。那時,相較於中國藝術史和中國畫,我對西方繪畫和藝術史更熟悉。但是,由於其畫作的質地和平面結構,我對仇英的畫特別感興趣。在仇英的畫中,樹木和山脈隨著距離的拉大而變小,從而實現一種縱向空間感,而岩石和樹形的勾勒技巧在我這個西方人看來則不同尋常,極具創作力。樹形和樹葉被處理為平面形式,樹與樹之間色調變化很小。在同一畫面內,前景中的樹木透過結構和微妙的顏色變化來區分。然後這些扁平的樹木就被放置在一個由岩石,海岸,河流,山脈和瀑布組成的抽象、立體的景觀中。 二維樹形與三維景觀疊加,極具創意,我不禁深深地為之著迷。

當我最終購入這幅畫的時候,我意識到自己尚未系統研究中國繪畫史,也沒有辨別真偽的能力。但當時促使我買下這幅畫的原因是它的價效比。和同時期西方藝術品的售價相比,1964年中國畫的價格極為低廉。

雲展·五百年來三十人 02 仇英《浮巒暖翠圖》

(明)仇英《浮巒暖翠圖》區域性

1965年,曹先生告訴我,中國當代著名藝術家張大千要來舊金山訪問講學。曹先生還說我應該參加講座,把這幅畫拿給張大千看,因為他被視為中國古代繪畫的最高權威。曹先生最初在唐人街開店,然後在舊金山市中心一個著名的中國文物美術館馬什(Marsh‘s)工作。我當時在上大學,同時也替父親工作,所以經常往返於舊金山市區。我當時經常和曹仲英先生在舊金山郵政街的一家孫先生開的中餐館吃午餐。曹先生並不認識張大千本人,但是孫先生和張大千是同鄉,說得一口四川話。孫先生主動提出要把我引薦給張大千先生。

講座在聖拉斐爾的一家中餐館舉行。我迫切地想見到這位著名畫家。當我看到這個留著長鬍子、穿著傳統中式長袍的人物出現在餐廳裡時感到非常驚訝。 除了我,在座的都是中國人。跟許多人介紹完之後,張大千開始講話。我問孫先生為什麼他還沒有把我引薦給張先生,他保證說會在張大千演講完抽個合適的時間介紹我,因為在場的好多都是餐館老闆的朋友,而不是賓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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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仇英《浮巒暖翠圖》區域性

講座全程用中文進行,我一個字都聽不懂。我朝孫先生和曹先生看去,因為地方很小,他倆都不想說一個字,也不想在張大千演講的時候弄出任何聲響。張大千在講座中做了一次繪畫示範,畫了一棵松樹和一塊石頭來展示他的技術,然後把這幅畫送給了餐館老闆。 演講結束後,許多人聚集在張大千身邊與他攀談。人群散去後,孫先生靠近張大千,並與他搭上了話。過了一會兒,孫先生向我示意,讓我把包在布里的那幅畫拿出來。他介紹我的時候,張大千先生先是看看我,又看了看孫先生。孫先生解釋說我帶了一幅畫想拿給他看。張大千就在我和孫先生之間不斷掃視。

因為講座所在的餐廳區域很快將向公眾開放,我們退到一個私人包間,這樣張大千就可以開啟畫軸好好審視一番。張先生的女婿是一個非常友善的年輕人,會說英文。張大千和孫先生說中文,張先生的女婿就會翻譯給我。因為卷軸放在一個盒子裡,我展開包裹盒子的布,把盒子遞給張大千。張大千先檢查了下刻在盒子外面的印鑑和題字,然後開啟盒子,展開畫卷。他看了看畫軸外表,評價了下上面的收藏印鑑、絲綢裝裱、紮帶以及鑲嵌在畫軸兩端的鈞瓷。接著,張大千開啟畫軸,細緻入微地觀察。不一會兒,他便宣佈這是仇英的真跡,並表示很高興能夠看到它,然後仔仔細細研究畫作的每一部分。

張大千研究完這幅畫後把它重新捲了起來。這時候,孫先生問他能否寫個題跋。張先生說他很樂意作跋,但是餐館裡沒有適合的筆墨。他問我可否把這幅畫帶到他在卡梅爾的工作室,在那裡他可以給我寫題跋。他向孫先生解釋說,

這是一幅明代的繪畫作品,他有許多不同的墨條,但是想用明代墨條磨出的墨水,而且只有那個工作室裡才能準備。

他今天帶來做講座和示範的是現代墨水,他不想在這幅畫上使用。他讓孫先生和他的女婿安排不久之後的一次會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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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仇英《浮巒暖翠圖》區域性

和張大千的會面是幾個月之後。曹先生和孫先生都給我說我應該送張大千一份禮物才不會顯得失禮,畢竟張先生要幫我一個大忙,我應該做出些表示。我在想,什麼才是合宜的禮物,他們說質量上乘就好。最後,我在舊金山薩特街上的GUMP店裡買了一個Stuben水晶玻璃碗。水晶碗用包裝盒裝好,我告訴店員這是一份禮物,要儘可能包裝得漂亮。我非常忐忑,不知道要買什麼好,也沒有人知道張大千喜歡什麼樣的禮物。

我自己一個人開車到卡梅爾去與張大千會面,一路上忐忑不安,因為我對中國繪畫和藝術歷史知之甚少,如果他真的質疑我對中國畫的興趣,我該怎麼回答。開車穿過城鎮,我終於到了他靠近市中心公園的工作室—一座位於美妙的卡梅爾風格別墅。我按了一下門鈴,他女婿非常友善地過來迎我,我感到很舒服。別墅內部被改造成工作室。餐廳裡擺放得整整齊齊,畫案上覆著一層氈子,毛筆整潔地放在刷盤裡,墨硯和紙張排列有序。客廳和餐廳牆壁上貼著新近完成的畫作,各種尺寸的都有,佔滿了每一寸可用空間。這些畫作都是張大千現在著名的“潑墨”風格。

我進去之後和他的女婿站在房間裡,身著簡灰色傳統休閒長袍的張大千先生出來迎接我,讓人印象深刻。張大千先生熱情而又友好,也讓我一下子放鬆了許多。我把禮物遞給他,他轉手就交給了他的女婿。他女婿沒開啟看就放到了邊桌上。我有些許失落,究竟這個禮物選得好不好?他會不會喜歡這個水晶碗?

除了仇英的畫作,我還帶了朱耷的一個冊頁,裡面有一張竹石小鳥圖和一幅書法作品,裝裱在同一幅立軸上。我之所以拿著朱耷的作品過來是因為我覺得這可能是我最後一次見到張先生,應該藉此機會向張先生請教一下。我把兩幅作品用絲綢包起來,放在一個簡易揹包裡。我把仇英的畫拿出來遞給張先生,他看到裡面還有一幅畫,就問我還帶了什麼。我說這是朱耷的作品,我帶著它是因為如果先生有興趣的話可以幫我一同看看。張先生說他很感興趣。透過他好奇的表情和他的反應,我知道張先生的確非常感興趣。他接著說,等他檢查完仇英的作品,作完跋之後就幫我看朱耷的冊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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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仇英《浮巒暖翠圖》區域性

因為我們還站在門廳,張先生拿起裝著卷軸的盒子,走進旁邊的一個房間。這個房間之前應該是餐廳,但現在被改造成了畫室。中間的餐桌改成了畫案,上面覆了一層布,畫案上擺著許多古色古香的竹筒,裡面插滿了毛筆。畫案上還有厚厚一摞畫紙,有些靠牆堆著。畫案中間擺著一方古硯,硯臺裡盛滿了黑色的墨汁。我和他的女婿跟著他進了房間,張先生把盒子放在畫案上,我和他女婿挪到畫案另一邊看著。

他把仇英的畫從盒子裡拿出來,並不急著打開卷軸,仔細觀察卷軸外觀,翻來覆去地看上面的題字、印鑑、裝裱甚至是鑲嵌在卷軸兩端的鈞瓷。他反覆摩挲著那幅畫,像是在歡迎一個老朋友。等到心滿意足了,張先生把畫放到畫案上開啟。他又一次仔細端詳這幅畫的內容和題跋,慢慢舒展開卷軸,直到找到一個可以寫新題跋的地方。

我本來想看張先生磨墨,但是畫案上那方雕刻古硯裡放著已經磨好的墨。沒有絲毫遲疑,張大千先生便從諸多竹筒裡取出一支毛筆,蘸上墨汁,思索片刻,他便開始運筆揮毫。

從毛筆沾上畫紙到最後,張先生都沒有一丁點兒猶豫。最後落款的時候,從第一個字到最後一個字,張先生筆下生輝,一氣呵成。

這時候他才抬起頭來拿自己的印鑑。他小心翼翼地把每個印鑑摁到印泥裡,然後把印鑑印在畫案的紙上試試清晰度。然後,他把印鑑摁在他自己的落款下方。終於在仇英畫作上看到張先生的題跋和印鑑,我喜不自禁。從大概一年前第一次說讓張先生幫我看這幅畫作,到幾個月之後我們第一次見面,到今天終於大功告成,這真是一個漫長而又艱辛的歷程。我覺得自己為歷史貢獻了一份綿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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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喜不自禁,要不是張先生問起來,我差點把朱耷拋在腦後。我開啟包在外面的絲綢,把朱耷的畫遞給張先生。和仇英的畫不一樣的是,朱耷畫作卷軸裝裱上沒有題識,也沒有印鑑,所以關於這幅畫的出處一點線索都沒有。張先生這次沒看外面便直接打開卷軸。朱耷的這個由兩幅畫組成的冊頁是推蓬式,上下開板,上面是一幅書法,下面是竹石小鳥圖。張先生看到書法的時候怔了一下,有些驚訝,然後合上卷軸看上面裱了什麼。

他站在畫案邊上,仔細觀察這兩個頁子。張先生一開始什麼都沒說,我在想他應該是在判斷卷軸真偽,或者這兩個中有一幅是真跡一幅是贗品。張大千先生很長一段時間都沒有說話。最後,他看向他女婿,說這兩幅作品都是朱耷真跡,但書法和繪畫並不屬同一時期。他說卷軸上的書法比繪畫出現得要晚。張先生問我怎麼得到的這幅卷軸,我解釋說是從曹仲英先生那裡買到的。

他接著對他女婿說,剛才他很驚訝看到這幅書法作品,因為這幅書法作品是他送給他兄弟的一本書法集中的一頁。他說他驚訝是因為他不知道他兄弟居然把這本集子給賣了,也不知道集子被拆開了。從他講話的表情來看,張先生有些失落,因為他兄弟沒有儲存這本書法集,也因為集子被拆開了。

他多次強調這是書法集中的一頁,彷彿是在提醒我們他很難過看到朱耷原本完美無暇的書法集散落了。他又一次問我朱耷的書法作品怎麼跑到這幅卷軸上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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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仇英《浮巒暖翠圖》區域性

我接著問他能否為這幅畫作題跋或者蓋上印鑑,張先生說因為這是冊頁,畫紙上已經沒有地方可印了,也沒有地方寫題跋。我建議他印在畫作邊上的卷軸裝裱上,但是他說這可能會讓畫面分散。我接著建議他把印鑑蓋在畫上,因為畢竟沒有多少人能夠辨明這幅畫的真偽。如果張先生把章蓋上,這就是證明。他接著說畫紙上已經有很多鑑藏印了,沒有多餘的空間再蓋上他的印鑑,不想因為太多章毀了這幅畫。但是最後張先生還是同意了,找了一塊可以在小頁子上印的章,小心翼翼地摁上去,讓印記慢慢晾乾。

接著,他領我們走進客廳,問我對他新作品的看法,他所說的新作品就是現在為我們所知的潑墨畫。牆上到處都是這種畫,當時我覺得這些畫很像我大學繪畫課上的學生作品,我的許多朋友也在實驗這種類似的繪畫技巧。看起來張大千在做一些藝術領域正在發生的事情,並沒有什麼創意。我錯得是多麼離譜。他問我是否應該在廣闊的色彩表面畫些小的房舍,人物還有樹木。接受西方抽象畫教育的我說沒有必要。我很驚訝張先生居然問我這個問題,而且當時我也不覺得自己有足夠的藝術知識來提供真正有意義的答案。儘管我對自己充滿懷疑,但還是對討論很感興趣。張先生說畫風景需要有參照,如果沒有房舍、人物和樹木,別人就看不出來是風景畫。他覺得如果這樣就成了典型的西方抽象畫,失去了與中國畫的聯絡。我有些困惑,因為西方抽象畫必須沒有任何真實世界的參照物,但是他堅持要包括真實世界的物體讓我覺得他自相矛盾。我鼓勵他試著不要加進參照物,完全抽象就好了,但是張先生似乎堅持己見。

儘管在我離開的時候,張先生的女婿給了我他的電話號碼,說我隨時可以拜訪,但是我並沒有這麼做。我曾經在斯坦福大學的一次繪畫展示中看到過張先生,但是終究緣慳一面。因為那次展示人數眾多,也沒有翻譯。我看到了他女婿,他又一次熱情地邀請我去拜訪。

雲展·五百年來三十人 02 仇英《浮巒暖翠圖》

(明)仇英《浮巒暖翠圖》區域性

40年後,我仍能想起他那間擺滿潑墨作品的房屋,心想自己怎麼不買一幅。我還能想起他問我是否需要樹木、房舍和人物這樣的代表參照物。我給出了當時我認為正確的答案,但是現在我覺得自己真是才疏學淺。

近40年來,我都在潛心研究中國畫,前20年過後我才敢說自己剛剛入門,前路漫漫而修遠。最後,這麼多年過去了,我才意識到張先生在顧慮什麼。如果是在今天,我會告訴張先生留著那些房屋、人物和樹木。我會告訴他他是對的,因為沒有這些參照,人們就會在廣闊的色彩中迷失自我。但是如果有房屋、人物和樹木的話,這些都可以作為參照物,讓人們找到回家的路。

注:

1 我:國際頂級中國書畫收藏家、鑑賞家邁克·蓋勒斯先生,該作品的收藏者。

2 曹仲英:中國傳統藝術鑑賞家、收藏家、藝術商和學者,被世界華人收藏家協會公認為同時代中國繪畫的頂級藏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