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雜物間》—李逸

《 雜物間》—李逸

雜物間

作者 | 李逸

“吱嘎——”伴隨著一串刺耳的摩擦聲,鏽住的門被緩緩推開。午後暖黃色的陽光湧進了昏暗的屋子,藉以空中飄揚的塵埃暈染成一道明朗的光柱。我躡手躡腳地從門縫裡擠進屋內,撲鼻而來的是那專屬於古老物件的氣息,那是陳年往事積下的塵埃,是時光流轉裹上的包漿,是歷經歲月磨洗後留下的暗香,令人安神,思緒飄揚。任何一種香水都無法比擬這種氣味,它是老家院牆上的斑駁,是圖書館古籍中的思想,亦是博物館文物裡的滄桑。

我喜歡到雜物室裡翻看舊物,它就像一個神秘莫測的時光隧道,讓我能夠一睹前人是如何生活、工作、學習。瞭解前人的一顰一笑,領會他們的一悲一喜。

《 雜物間》—李逸

開啟櫃子,一捆捆書籍映入眼簾。拆開來看,原來是父親的大學課本。《馬克思主義哲學》《高階英語》諸如此類不一而足,翻開來看,馬哲課本的扉頁上赫然寫著“馬克思萬歲!六十分萬歲!”我不由得啞然失笑,原來作為學習委員的父親也有這樣的摸魚想法。

突然,一張泛黃的信封從書中飄落,我俯下身將其拾起。

起身時,手中的信封不知為何變得簇然一新,再定睛一看,我竟是身著綠色的郵差服,置身於老家的街頭。街上的人們熙熙攘攘,身下的二八大槓前筐中裝滿了各種信件。面前那個淳樸的農婦,居然是記憶中已逐漸模糊的奶奶,她身上灰藍色的襯衫樸素而又整潔,疲憊的雙眼流露出真摯的希冀與懇求,雙手緊緊握住我的右手說:“小夥子,麻煩你了,請儘快送到我兒子手中去吧。”她的手佈滿老繭,堅實而又溫暖,我從沒握過這樣的手。

在那個電話都還未普及的年代,信件就是遠在他鄉的親人間最重要的聯絡方式。所謂“烽火連三月,家書抵萬金”,一封薄如蟬翼的家書,承載了一位母親深沉的愛之後,重若千鈞。

《 雜物間》—李逸

肩負著這神聖的使命,我大義凜然地踏上了送信的征程。乘上公交車,售票員親切地喚我“同志”,我靠在車窗邊,往外張望。曠遠的天空雲捲雲舒,路邊的房屋鱗次櫛比。賣冰棒的大爺正和藹地將手中的冰棒遞給面前的小孩,成群的人們騎著腳踏車從“改革開放奔小康”標語下經過,臉上洋溢著幸福自信的微笑,清晨熹微的韶光將他們的眼睛映得熠熠生輝。

歷經幾番輾轉,終於來到了父親大學宿舍的門口,我深吸一口氣,向宿舍門抬起了手……

“砰砰砰”急促的敲門聲和父親的喊叫在門外傳來:

“你這渾小子,還不去寫作業,跑到雜物間裡幹什麼?”

拉開門,我彷彿還是那郵差一般,將那封泛黃的信鄭重地遞交到父親手中,他下意識地拆開來看,半晌,一言不發。我繞到父親身後,湊攏上去,紙上除了娟秀工整的字跡,還有密密麻麻的印痕,令人費解。可仔細辨認下,那印痕居然和原文內容別無二致,在父親的解釋下,我才知道了原委。

《 雜物間》—李逸

在那個物資匱乏的時代,能填飽肚子已是萬幸,大多數人都是過著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農耕生活,勤勤懇懇地從貧瘠的土地裡刨出生活的希望。奶奶文化程度不高,想寫出一篇文縐縐的家書,要將那麼多擔憂和思念揉碎成一個個方塊字,再依次組裝成一個個通順的句子,這一切對奶奶來說難如登天。本可叫人代寫,可她固執地認為透過他人的手寫出來的東西缺少了應有的溫度。

於是,在每個式微的傍晚,一盞昏黃的檯燈下,一個頭發花白的農婦開始一筆一劃地練字,平日裡握慣了鋤頭鐮刀的手,卻對一支細細的鋼筆無可奈何,她吃力地移動著筆桿,歪歪扭扭的字跡像極了小學生的習作。她寫的是如此用力,指尖攥得發白,額頭沁出細密的汗珠。檯燈將奶奶的銀髮鍍上了一層朦朧的金邊,夕陽給天邊的遠山映出了一圈青黛的剪影。窗外悠悠的蟬鳴流淌到信紙上,留下了盛夏的拓印。

《 雜物間》—李逸

終於,在一個又一個傍晚的練習下,一個個娟秀工整的方塊字奇蹟般地脫胎於這位農婦的筆下,她滿意地拿起最後一份底稿,走上街投遞給在遠方求學的兒子。

行言至此,父親已是眼圈泛紅,摩挲著我的肩膀,就像當年奶奶愛撫他一樣。那份掌心傳來的溫暖,足以融化萬丈寒冰。他灼灼的目光就像是戾霾暗夜中的炬火,指引我前行的道路。

父母之愛,若不如初升朝陽般明朗,

那定如石階春花般爛漫。

END

編輯| 沙智造 侯雯倩

校稿丨胡霖萌 稽核|胡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