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邊落木蕭蕭下——稱“第一”到底有什麼用

問餘何意棲碧山,笑而不答心自閒。

桃花流水窅然去,別有天地非人間。

——李白《山中問答》

詩聖《登高》“曠代之作”,“七律之冠”的讚譽再次被提起,當得起嗎?

自然是當得的。或者說換個說法,老杜就是七律的奠基人與巔峰,而《登高》是他一生七律中的傑出作品。

這樣的讚美,老杜當得,他的七律也當得,但各人也有各人的偏好(甚至我個人也更喜歡“無題”)

那麼為什麼要忽視不同的審美觀,下“冠”“絕”“第一”這樣主觀的評論呢?

從什麼“手法”“藝術”方面解釋的話,那是教材做的事,願意學的話,自然能明白為什麼會有那樣的論調。但以一個普通讀詩的人來看,這些讚美本身就是“個人之見”。

無邊落木蕭蕭下——稱“第一”到底有什麼用

寒雨連天夜入吳,平明送客楚山孤。

洛陽親友如相問,一片冰心在玉壺。

丹陽城南秋海陰,丹陽城北楚雲深。

高樓送客不能醉,寂寂寒江明月心。

——王昌齡《芙蓉樓送辛漸二首》

“七絕聖手”,這稱號我覺得王昌齡是當之無愧的,但若說他的某首七絕就是第一,不僅有很多人覺得不妥,就是我自己也想不到合適的說法。

比如詩仙也多寫七絕,而且成就相當高(雖然他的仙才更多給了古體),《山中問答》就是我很喜歡的七絕之一。再比如“旗亭畫壁”的主人公王之渙,他也是不會服氣的。

黃河遠上白雲間,一片孤城萬仞山。

羌笛何須怨楊柳,春風不度玉門關。

——王之渙《涼州詞》

“待此子所唱,如非我詩,吾即終身不敢與子爭衡矣。脫是吾詩,子等當須列拜床下,奉吾為師!”

這臺詞,嘖嘖嘖……

唐代,尤其是盛唐,大詩人層出不窮。固然有一仙一聖橫空出世,但各家風流還是掩不住的,所以“盛唐氣象”才令人神而往之。

無邊落木蕭蕭下——稱“第一”到底有什麼用

日照香爐生紫煙,遙看瀑布掛前川。

飛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銀河落九天。

——李白《望廬山瀑布》

論七絕,確實是各有各的特色,真要評個第一怕是誰也沒這種底氣。但是,王夫子的七絕寫得多啊……

詩家夫子王江寧,以七絕見長。

我想但凡說到王昌齡,這個標籤是甩不掉的。當然,詩人自己是無所謂這後世虛名的。

沅溪夏晚足涼風,春酒相攜就竹叢。

莫道絃歌愁遠謫,青山明月不曾空。

——王昌齡《龍標野宴》

情景交融,王昌齡這隨意的一揮,已是佳作。好詩從來不需要刻意,為妙而妙從來得不到妙處。

“疑是銀河落九天”的壯美,“青山明月不曾空”的淡泊,根本不見斧鑿的痕跡,純粹是自然而然的表達,似乎就是應有之景,應有之情。

那麼問題來了,能否論個高下?

可以,你喜歡什麼,什麼就是好的,但若要所有人都服一個“第一”不現實。

沒錯,都是佳作妙作,論短長又有何益?又不是在追星。

可又有人要說了,你說無益,那《登高》怎麼就七律第一了?

23333,有人逼你承認嗎?或者說,你覺得“第一”的意思是什麼?

無邊落木蕭蕭下——稱“第一”到底有什麼用

昔人已乘黃鶴去,此地空餘黃鶴樓。

黃鶴一去不復返,白雲千載空悠悠。

晴川歷歷漢陽樹,芳草萋萋鸚鵡洲。

日暮鄉關何處是,煙波江上使人愁。

——崔顥《黃鶴樓》

若以後世律詩的標準嚴格評價,《黃鶴樓》是不“工”的。但是,就是這首詩留下了詩仙擱筆的故事。

但話又說回來了,若說這首傳聞中詩仙都讚歎不已的詩是七言第一,能否令人信服?

當然不能。

思想是需要有一個自由的環境的,我們不否認這些被前人稱讚的大家的成就,更不否認那些被評為“第一”的佳作的傑出,但是,我們需要準確認知的是“第一”的含義。

風急天高猿嘯哀,渚清沙白鳥飛回。

無邊落木蕭蕭下,不盡長江滾滾來。

萬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獨登臺。

艱難苦恨繁霜鬢,潦倒新停濁酒杯。

——杜甫《登高》

“第一”就是唯我獨尊,這種想法未免太過偏頗,我更願意將之解釋為“第一等”的意思。

《登高》無論是格式還是意境都足以作為七律創作的範本,但不說別人,只說詩聖自己的七律,難道就沒有足以與《登高》相提並論的作品了嗎?怕是不見得,《登樓》就得為自己的“錦江春色來天地,玉壘浮雲變古今”爭一爭。

所以啊,讀詩不是要讀“第一”,而是要認知“第一”,讀第一等的詩,品第一等的意境,這才是正確對待“第一”的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