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鄉的回憶:老家的戛咯郎

作者:周厚倉

故鄉小程村,座落在江淮丘陵一段崗嶺上。崗嶺順勢向東,象個半島似的伸向若大的東秦圩中。村子不大,二十幾戶人家,四百來畝田地,以周姓為多。但周圍村民都叫它戛咯郎,並有些約定俗成。之所以如此,皆因村中有棵高大的椿樹,樹上住著一對精靈——戛咯郎。人們這麼叫倒不是含有幾分譏諷,而是即有好奇,也有羨慕之意,因為此鳥只有我村有,周邊難得幾回聞。

故鄉的回憶:老家的戛咯郎

戛咯郎是俚語,實為黑卷尾。從我記事時起,這鳥就在,問長者這樹多少年,鳥何時在此,只說先人植株,其它糢糊。

這鳥為留鳥,四季與村民相伴。它與花喜鵲、灰喜鵲為同類,但體形比它們略小,顯得精幹、敏捷、高雅。一身黑亮,立在枝頭,優雅得象位穿著燕尾服的紳士。夜裡,尤其在月白風清,萬籟俱寂的時候,偶有呢喃,如同小兒囈語,顯得天地合一,一派寧靜、溫馨和安祥。

在村中,每天這鳥起得最早,許是獨佔高枝,天靈感應吧。大約在天快亮的時候便先叫它三兩聲,算是潤潤喉。要不多久,便“咯咕”——“咯咕”地叫了起來,彷彿在告訴人們:天要亮了,快起來幹活吧!天要亮了,快起來幹活吧!四長六短,清脆、高亢而悅耳。

那時人落後,也窮,家家戶戶沒有鐘錶,這鳥鳴成了天賜的鬧鐘。人們聽到鳥的鳴叫聲,估計時間不早了,那些在昏暗的油燈下紡了一夜棉紗的老奶奶、小媳婦們便依依不捨地放下紡車,得趕緊眯一會兒,以免誤晨炊。那些要遠行的人們得趕緊弄點吃的,到車站還有十來裡的崗路呢。那些準備到集市上去賣農產品的,則要將物品收拾收拾,整一整,以趕個早市。

這戛咯郎雖和花喜鵲、灰喜鵲為同類,但稟性上卻不一樣。

花喜鵲雖然能給人報喜,帶來好訊息,但有點不成穩或不衿持之感,整天叫喳喳,咋呼呼,小喜能報成大喜,恨不得讓全天下人都知道。所以人們常把那些幹事不踏實,喜歡錶功的人叫做花喜鵲。有則兒歌叫:“花喜鵲,叫喳喳,做了好事愛自誇”。

灰喜鵲雖然鳴聲不多,但有點悶頭驢子偷麩吃,挺賊的。哪裡的玉米,大豆快熟了,常有它們的身影閃現,甚至人們冬天醃個臘肉,鵝鴨什麼的,掛在屋簷的太陽下,一不注意它也要啄上幾口。

故鄉的回憶:老家的戛咯郎

戛咯郎比較沉穩、幹練、強健。它懶與麻雀為伍,不願整天飛翔在蓬蒿之間。它覓食大多選在成片的樹林、高大的樹上或開闊的原野。冬日,萬葉落下,林木枯槁,食源貧乏。它則飛衝越圩,到遠處的東山里去覓食。真是“蓬山此去無多路,青鳥殷勤為探看”。因為那兒山高林密,層巒疊嶂,林深樹大,山楂、野棗、枸杞、拐棗,橖梨什麼的野果眾多。一來一往,雖飛直線,但也有些路程。

戛咯郎喜歡熱鬧,大凡人聲鼎沸的地方總有它的身影。如村西兩頭牛在崗上打架,圍了一圈人,它飛上飛下,飛左飛右,彷彿要將誰是誰非弄個水落石出。早晨有人出村趕火車,趕集或去地裡幹活,它都樂於相伴同行,或前面引路,或後面瞭望。彷彿總是在說,不急不急,車趕得上;不急不急,東西賣得掉;不急不急,慢慢幹。實在沒人相送,有時它站在吃草的牛背上和老牛作伴。老牛呼哧呼哧地吃著草,瓷實地邁著步。它把牛背當舞臺,優雅地唱著歌,跳著舞,做著報告。其實,它這麼做,善意有,本能也存。人牛行走,免不了要打草驚蛇,蛾蟲四飛,它則能輕而易舉地將其捕獲,成為美食。

記得那年我離開家鄉參軍時,是十二月中旬,冬日的一個清晨。月亮昏昏的,村子隱隱的,有幾家燈火,很淡。天很冷,有點“雞聲茅店月,人跡板橋霜“的意境。這對戛咯郎送我很遠,直到天亮,能看到車站時,它們才依依不合地離開,我感到視線一時有些模糊。

故鄉的回憶:老家的戛咯郎

多年後,我回故鄉,椿樹沒有了,戛咯郎也不知雲遊何處。雖然社會進步很大,記時工具眾多,且十分廉價,但我還是有點失落和傷感,故作詩一首,以示紀念。詩曰:

故鄉小程村,村中有高椿。

住著兩精靈,每天能報晨。

村人如外出,相伴送一程。

歷經風和雨,人鳥情感深。

2021年6月10日於北京

最憶是巢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