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時月色入夢來

少時月色入夢來

我的少年時期在上世紀七十年代。

七十年代的鄉村還沒有通電,家家戶戶墨水瓶自制煤油燈那如豆的燈光,合著母親紡花車悠長的嗡嗡聲,搖曳著鄉村的夜晚。電視、電腦、電子遊戲自然沒有,也不像現在的孩子那樣有寫不完的家庭作業。不甘寂寞的鄉村少年,唯有把晚上的時間打發給鄉野月光。

所以,按現代人想象本該寂靜安然的鄉村夜晚,其實一派熱鬧喧嚷,那是鄉娃子們追逐嬉鬧的聲浪。那時月光下的遊戲最常玩的是打仗。七十年代孩子受到最多的教育是打仗。牆上石灰刷寫的大字標語是“要時刻準備打仗”,“我們一定要解放臺灣”,“備戰備荒為人民”,電影放的是《地道戰》、《地雷戰》、《打擊侵略者》、《南征北戰》等等。我們就學著電影裡的樣子,人員分成兩派,都自稱是好人,對方是壞人。打仗這個主題被我們衍生出了許多具體的玩法。比如攻山頭。我們老家那地方一馬平川,別說山頭,連個高坡都沒有。好在那時生產隊每到冬天都要集土堆,用於墊糞坑、牛圈。場院裡小山似的土堆就是我們爭奪的山頭。一派守,一派攻。攻者奮不顧身往上衝,守者手推腳踢往下攆,急了抓起碎土朝對方撒過去。還不頂用,兩人就扭抱在一起,爭執間,骨骨碌碌一同滾下土堆去。靠人力肩挑車拉堆成的土堆沒陡坡,從來沒人受過重傷,摔疼了胳膊、擦破點小皮之類,當然輕傷不下火線,回家也不敢給大人說。

少時月色入夢來

類似比較激烈的對抗還有牴牤牛陣。這類活動都在村外的麥田內舉行。一是冬季的麥田不怕踩踏滾壓,大人不會來攆。二是冬季麥田土碎地虛,摔跟頭不疼。小夥伴們集中在月光下的麥田裡,兩派各組成一架“牤牛”,每架由三人組成,頭尾兩人架起中間的一人,做頭的要勇敢靈活,做尾的要強壯有力,被架起做身的要身輕腿壯。“牛尾”緊緊抱著“牛身”腋下,“牛身”兩隻腳分別搭在“牛頭”的兩隻肩上,“牛頭”雙手抱腳,戰鬥時正好擋在自己臉前能做盾牌。戰鬥開始,兩架“牤牛”勇猛地衝向對方,雙方“牛身”先各自縮著腿,到跟前時猛然蹬出,四隻腳“哐嗵”撞在一起。如此你來我往,大戰十數個回合,然後換人再戰。若雙方實力懸殊,受此衝擊,勢弱的一方就會趔趄不穩,對方乘勝連續攻擊,弱方就會敗下陣來,要麼三人一起摔倒,要麼散了牛架,“牛身”懸空落地。更有“牛頭”勇猛而“牛尾”菜鳥者,尾已敗戰而頭不棄,仍緊緊抱著肩上兩隻腳與對方尋戰,只可憐為身者頭朝下急得噢噢大叫。小夥伴們“哈哈哈哈”的大笑能震得村內狗吠雞驚。

少時月色入夢來

捉迷藏的對抗性相對較弱,但活動量很大。一派藏,一派找。滿村子誰家柴垛有個洞,誰家院牆有豁口能翻進去,我們都知道得很清楚。鑽柴垛翻院牆,好玩是好玩,但常常被主人掂著棍子攆罵出來。即便不鑽倒人家柴垛,不翻壞人家院牆,這也是個不受歡迎的遊戲,大人見了就罵。現在想想也是,成群的野小子滿莊子“咚咚咚咚”亂跑,到那裡都驚得雞飛狗跳,四鄰不安,大人當然不喜歡。

跑得最遠的活動是到外村看電影。那時候看電影是唯一的文化娛樂專案,本村有電影,銀幕還沒扯上,小孩們就搬著凳子椅子追著放映員搶位置佔地盤。我們下午放學時也要把班內最要好的外村小朋友請到家裡看電影。若電影在外村,便成群結隊趕去看。常常是正面人滿為患,我們小孩子就跑到銀幕的背面去看。背面影象有點昏,字是反的,,聲音也不太清(掛在銀幕杆上的音箱在正面),但我們仍樂此不疲。有一次我們跑了近十里地到一個村子,電影已經放了一半。返回時抄近路從河上走,月光下白亮亮的路,跨上去卻是水坑。二狗棉褲全溼了,到村邊時棉褲上亮晶晶吱吱響,原是結了一層冰。到家後又被他爹揍了一頓……

少時月色入夢來

幾十年時光倏忽而過,現在的孩子很少有人在月光下瘋玩了。想想那時,雖然從物質到精神都十分貧乏,但鄉村少年卻充滿了無憂無慮的樂趣。現在的孩子,還有這樣的少年時光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