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要欺負老實人

莫要欺負老實人

我上小學時,我家東邊有條火車道,旁邊住著幾戶人家,有一家姓郭的,老郭頭人稱郭豆腐匠,他做的豆腐,滷水點的正好,不軟不硬,又白又香,我每天都盼著母親說,去換兩塊豆腐,我就裝上一斤黃豆,拿一個盤子,跑著去老郭家換豆腐了。

老郭家有一個兒子,一個姑娘,兒子賣豆腐,姑娘前幾年去外地打工,領回一個年輕人,據他說是內蒙人,家裡沒親人了,願意入贅,老郭家見這人看著憨厚,正好豆腐房也缺人手,就同意了親事,結婚第二年,二人便生了一個女兒,生活過得也算平靜。

那個年輕人叫範國慶,但在老郭家一再堅持之下,小女孩姓了郭,雖然範國慶有些不滿,但似乎他的不滿並沒有什麼作用,在老郭家人眼裡,他其實就是一個不要錢的長工。範國慶長得很壯,有把子力氣,幹活不計較輕重,鄰里鄰居的有個事找他,他從來不推辭,他家的重活累活也都是他來幹,他不太愛說話,只是很能吃,老郭頭說他一頓能吃一盆的麵條,我們還好奇地專門跑到他家去看他吃飯呢,領教了他吃飯的本領之後,漸漸地,老郭頭給他起的外號“飯桶”就在我們那兒流傳開了。

不知不覺,小女孩就三歲了,有一次,我聽老王太太和趙家嬸子聊天:“他趙嬸你聽說沒,郭豆腐匠家姑娘和姑爺正鬧離婚呢。”趙家嬸子說:“沒聽說,咋回事啊?”老王太太磕了磕菸灰,又裝上一鍋煙葉子,用手按了按,趙家嬸子趕忙幫著點菸,老王太太吧嗒幾口說:“老郭家嫌姑爺只會出苦力,沒本事掙錢,他姑娘在外面又碰上一個相好的,是幾年前一起在山上林場幹活時認識的,這兩年做木材生意發了財,老郭家想把‘飯桶’攆走,讓姑娘再跟之前那個相好的。”“還有這事?”趙家嬸子將信將疑,老王太太見了說:“不信你上老曲家打聽打聽,老郭家姑娘相好的,是老曲家遠房外甥。”趙家嬸子說:“咱關心人家那事幹啥呀。”腳底下,卻往老曲家走去,邊走邊說:“昨天我把織毛衣的針忘在他們家了。”

老郭家出事了,一家人打得不可開交,範國慶知道姑娘在外面有人了,和她吵了起來,他本想著自己有理可以挺直了腰板,哪成想,孃家人根本不管那些,爹和兒子一塊,把姑爺打個半死,最後,老郭頭把他行李捲往外一扔,說:“你來時就這麼來的,還這麼滾吧,孩子你也別想要,別再回來了!”範國慶捨不得孩子,不肯走,就在他們家大門外坐著,一坐就是一天,拍著大門喊著:“只要不離婚,能讓我在這住,我以後多幹活掙錢還不行嗎?”只是不管怎樣,老郭家就是沒人給他開門。我們都去看熱鬧,我看著到中午了,想著他的飯量,問他餓不餓,他兩眼發直,沒有說話,我從家裡拿了兩個饅頭和幾塊鹹菜,他接過來,說了聲謝謝,便吃起來,吃著吃著,眼淚掉了下來,我有些不知所措,此時的他,大概是很委屈吧。

第二天下起了小雨,我跑去看範國慶還在不在,到了他家門口沒看見人,心想老郭家這是回心轉意了。晚上我去換豆腐,問老郭頭:“怎麼沒看見小孩他爸?”老郭頭氣呼呼地說:“那個飯桶想賴在我們家不走,讓我把行李給扔到火車站去了,給他買了張車票,讓他走了。”我這才知道,原來範國慶是坐火車回內蒙了。

老郭家姑娘,在之後的日子過得很美,整天打扮得花枝招展的,新姑爺有錢,給他家置辦了好多東西,老郭頭兩口子樂得合不攏嘴,鄰居們也都看著他家的彩電冰箱羨慕不巳。老王太太說:“瞧人家姑娘,多有本事,什麼時候我也能用上冰箱就好了。”老曲太太打岔說:“讓你兒子把他媳婦休了,再娶個有錢的不就行了嗎?”幾個老太太哈哈地笑著,像極了在麥場上覓食的烏鴉。

莫要欺負老實人

半個月後的一天,天剛矇矇亮,突然就有警笛響起來,我趕緊穿好衣服跑去看熱鬧,只見眾人都是奔著老郭家方向的,路上的人們交頭接耳,我仔細聽著,原來是範國慶凌晨回來了,跳進老郭家院子,用刀殺了老太太,姑娘,姑娘那個相好的,兒子,兒媳婦,連同自己的女兒脖子上也給劃了一刀,幸好沒致命,老郭頭因為起來泡黃豆,沒在屋裡,躲過了一劫,聽說他殺完人,也沒逃跑,就坐在院子裡呆呆地自言自語:“這都是你們害的,不讓我活,你們也別想活……”等我們去時,他早已被警察帶走了,只剩下郭豆腐匠不停的哀嚎。

我是第一次看見殺人的場景,又是滅門的慘案,雖然屍體已經被運走了,那滿院子滿牆的血,還有那股血腥味,至今我都忘不了。後來,老郭頭給受傷的外孫女治好了傷,爺倆就搬到別處住了,他不再做豆腐了,他家那個宅子,只剩下一簇簇的雜草,向外人講述著,那個曾經的故事。

莫要欺負老實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