熱臉貼冷屁股：《世說新語》裡的那些尷尬事

《紅樓夢》裡有“尷尬人難免尷尬事，鴛鴦女無心遇鴛鴦”，說榮國府的賈赦一大把年紀了，卻看中了賈母的大丫頭鴛鴦，要娶為小妾，鴛鴦呢，偏偏又誓死不從，拿把剪刀要剪掉頭髮當尼姑去，老太君被這個鬍子都白了的兒子氣得哭罵一場。

今天要說的是，《世說新語》裡的那些讓人尷尬的片段。

《世說新語》

褚裒，字季野，官至徵北大將軍，死後追贈太傅。褚裒很受謝安推崇，說他雖然不經常說話，但四季的寒溫冷熱全都裝在了胸中。但是，這樣一位德高望重的老先生有時也會遇到尷尬。

過江沒有多久，他曾經到吳郡的金昌亭遊玩，正趕上當地豪門大族舉行宴會。人來人往，十分熱鬧。褚裒這人也愛熱鬧，就過去看看，想著自己是公眾人物，名聲很大，大家應該都比較熟悉。然而理想很豐滿，現實很骨感。令他十分尷尬的是，或許是見面稀少，印象不深，或許是倉促之間，大家沒仔細看，總之那些人並沒有認出他來，把他當成一個閒來無事瞎逛的老頭，無關緊要。於是，管事的就吩咐僕人們，那老頭多給茶水，少擺放瓜果。褚裒就開始喝茶，剛喝完立即又滿上了，而且一碗又一碗，一壺茶都喝完了，還沒有吃到瓜果。褚裒心裡那個氣呀：真是一群豬，今天讓老夫如此狼狽。哼，也不能便宜了你們。於是，他放下茶碗，慢慢地站起來，面向大家抱拳行禮，說：“我就是褚季野。”那些人聽了，頓時愣住了：這老頭竟然是大名鼎鼎的褚季野？無不狼狽至極。

褚季野從前還有一件事，比這事還受委屈。他剛從縣令升為太尉府的參軍，名聲很大官位卻卑微，認識他的人不多。有一次，他乘做商人的船去東邊投宿到一個叫錢塘亭的地方。當時縣令沈充正準備送客過浙江，客人來了之後，沒有地方住了，亭吏就把褚季野趕到牛棚裡住。後來沈充在院子裡散步時，看到牛棚裡住的有人，就問怎麼回事。亭吏回答說，昨天一個北方佬來投宿，現在貴客到來，就暫且讓他住牛棚了。沈充酒後有一些醉意，就乘著酒興遠遠地喊：“北方佬，想吃餅嗎？你姓什麼？可以過來一起聊聊。”褚季野就舉手回答：“河南褚季野。”因為褚季野早已名聲在外，沈充聽後十分窘迫，又不敢移動他，就去牛棚裡恭恭敬敬地遞上自己的名帖拜謁他，並當眾鞭打亭吏。然後殺雞宰羊，設宴款待，以賠禮謝罪。褚季野與沈充喝酒聊天，神色自若，好像是什麼也沒有發生過。

封建社會自古就講究三綱五常，婦女沒有地位，自然沒有話語權。女子無才便是德，整天老老實實謹小慎微，尚且還怕出錯，哪裡敢大放厥詞？但魏晉時期的王渾老婆就是一個例外。

有一天，王渾和老婆鍾氏坐在一起說閒話，忽然看見兒子王武子從院裡經過，王渾就對老婆說：“生個像武子這樣的兒子，我很滿足了！”王渾本以為老婆要附和一下自己，點贊誇自己兒子一把，沒想到劇情突然反轉，他老婆笑著說：“要是我和王淪匹配的話，那生出的兒子肯定不止這樣！”王淪是誰呢？是王渾的弟弟。他老婆開玩笑也太大膽了，現代人都不一定敢這樣說。王渾聽了會怎樣想，又會怎樣表現，諸君自己想像吧。

晉武帝圖片

和嶠以學識淵博很受晉武帝司馬炎的親近和器重。有一天，晉武帝很高興地對和嶠說：“東宮太子這些日子好像是大有長進了，你可以去看看啊。”既然皇帝吩咐了，和嶠就去東宮看了。回來後，晉武帝就問他：“我說的怎麼樣啊？”和嶠回答說：“皇太子資質同以前沒什麼兩樣。”

晉武帝滿心期待著和嶠誇讚一下兒子，如果是和珅之輩，必然是順坡下驢，順水推舟，好聽的話誰不會說啊。但和嶠這老頭子偏偏就這麼不識相，愣是不順杆爬。晉武帝當時一定鬧了個大紅臉。

有一個請人當官而受冷遇的事。那時還沒有科舉制度，也不看八股文如何，只是看這個人的聲譽名望。大概是實行部門負責制，部門主官權力很大，有權自己聘用人才。有個人叫江盧奴的很有才學，王恭看上了，想請他做自己的長史。為了表明自己的誠意，他親自一大早就到江家拜訪，江盧奴呢，還在帳中沒有起床。待了一會，江盧奴出來見客，王恭一時又不敢立即開口說這事，還長時間才說明來意。江盧奴聽後沒有說話，只是命人拿酒來。雖然現在看來大早晨的就喝酒不利於身體健康，但那個時候酒是時髦的玩意兒，名士有這樣一個標準：“不必須奇才，但使常得無事，痛飲酒，熟讀《離騷》，便可稱名士。”所以，江盧奴要顯示名士風範。酒拿來了，自己喝了一碗，也不管王恭。王恭幾乎帶著討好的笑容說：“怎麼可以一個人喝酒呢？”意思是我在這呢，怎麼也不讓讓我啊。江盧奴如夢初醒似的說：“哦，你也要喝嗎？”於是命人給王恭斟酒，王恭喝了酒趕緊離開。還沒有出門呢，就聽見江盧奴的話從後面追上來：“一個人，要正確地估量自己，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然後是一聲嘆息。哎，請人來做官，難啊。難道還要給他去送禮？

這些人大概都是老莊思想，比較典型地體現了魏晉士大夫的清高風度，不似日後為做官而蠅營狗苟趨之若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