監獄往事，八十二，墮落天使
想要別人聽到你的聲音，僅僅出聲是遠遠不夠的，你必須給他震撼，這樣別人才會聽你。而暴力則是最直接和最簡單的震撼。一個人可以有多暴力？看看如今的吐爾遜就知道了。
斷掉手指的吐爾遜，開始每天禱告，伊斯蘭教的禱告內容我不是很清楚，但之前吐爾遜並未禱告過，問他原因，他說心裡禱告過了，真主會明白的。而現在，他做出了行動。
每次吐爾遜虔誠的禱告時，聲音悠長，滄桑，彷彿穿越了無盡的歲月。有一點激揚，還有一點悲涼。讓人想起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這樣的詩句，隱約伴隨著千百年來西域古國，從未斷絕過的悠悠駝鈴聲。
吐爾遜禱告時用的語言沒人能聽懂，也沒人敢問。只有我心懷好奇，忍不住問了他，他看著我說道：“
現在你們將聽到我要說的， 我不需要你們一貧如洗或是飢寒交迫，我不要你們筋疲力盡或是百病纏身，我毀滅的是你們的腐化墮落，以及你們身體裡的邪惡。我會斬殺邪惡之徒直到他們的鮮血從天而降，直到天空下的雨水變得清澈。 不要殺戮！不要強姦！不要偷盜！ 這是每個人類，每個信仰都要遵守的法則。 這些不是建議！這是基本的行為準則，而那些將其視而不見的人將會為此付出最昂貴的代價。世上存在著各種罪惡，我只是規勸你們 不要犯下不可饒恕的罪行，別越過界限，成為十惡不赦之徒， 進入我的領域。 一旦你這麼做 ，終有一天，你將會在回頭時 ，看見我站在你身後 。到了那一天 ，你將罪有應得， 而我將把你送到任何一個你所希望見到的神靈面前。用你們的靈魂 ，讓這條流向地獄的河流生生不息。”
從那以後，每次吐爾遜禱告時，我都躲得遠遠的。我相信他是認真的，而且無比虔誠，輕易可以獻出自己的生命，信仰的力量真的太可怕了，能夠毀滅一切。
一個人原本就是壞人，作惡多端，無論他經歷什麼，他都無所謂，甚至可能還會成為好人。但一個原本的好人，一旦變壞，那結果是災難性的。
用鐵塊把別人腦袋砸破，用鐵管把別人眼睛戳傷，把菸頭塞進別人嘴裡，吐爾遜成了中隊少數不能招惹的人。
除了偶然和我說幾句無關緊要的話，其他時間，吐爾遜都是一個人吃飯，一個人做事，一個人安靜地呆坐。成了一個真正的異類，生人勿近。
勇子問我：“你不想想辦法？他這樣下去，結局還不如我呢！”
我很詫異勇子會這樣說，什麼叫結局不如你，他根本和你是兩種人，你原本就是一個神經病，吐爾遜是把自己硬逼成神經病。
“有什麼辦法？”我無奈地說道：“跟他說世界是美好的嗎，我都不相信。知道嗎，你和老郭在旁邊沒幫忙，傷了他的心了。”
勇子撇撇嘴，“你知道嗎？人們都覺得我是神經病，所以我就當一個神經病，殘忍暴虐，冷血無情，這下大家滿意了，覺得理所當然。當我的刀子插進人們心臟的時候，卻不知道，我這個神經病就是人們自己造成的。吐爾遜只是經歷我所經歷的過程而已，精神病看這個世界更清楚。”
“吐爾遜是無辜的，他是真正的好人，你們當時應該幫他一下。不是為了這個該死的世界，而是讓真正的好人，不用那麼絕望。”我不想批評勇子，他已經無可救藥了。對於他這種人，講道理都是浪費時間的。
從監獄出來上班時，我經常在巷口看見一個賣鞋墊的老婆婆。在一個寒冷的冬天，踩著昏暗的燈光回家的時候，我再次看見老婆婆在巷口瑟瑟發抖，於是停下腳步買了一元錢的鞋墊。一元十雙，鞋墊是老婆婆自己縫的，做工粗糙，但很厚實。
然後一個乞丐顛著碗伸到我面前，我隨手扔給他一元。回頭的一瞬間，我看見老婆婆的眼裡充滿了悲哀和絕望。一個無所事事的年輕乞丐，輕易就得到一元錢，而她辛辛苦苦縫鞋墊，在寒風中賣了很久才換得一元錢。她的心裡是怎樣的悲傷！
從那以後，我再也不給乞丐錢了，因為對那些同樣掙扎在社會最底層，卻依然努力生存的人，是不公平的。
只有在墮落的世間，罪人才覺得自己是無辜的。而善良的人，即便作惡，內心也會更加痛苦，我不知道吐爾遜揹負著怎麼樣折磨。只是聽跟他一個監舍的犯人說，吐爾遜有一天晚上用針線將自己的大腿縫了一圈。
我問吐爾遜會不會很疼，他指了指自己的心口說，這裡更疼。我無話可說，自從吐爾遜改變之後，我說的話越來越少了。變得沉默寡言，消沉頹廢。
有時候想也許出獄之後就好了，但是出獄之後真的能好嗎？如果只是從一個小監獄換到更大的牢籠裡，那又有什麼不同，也許更糟糕。
再回顧一下入獄這些年，我發現所謂的成長，不過是冷漠的代名詞。習慣了惡行，就會成為惡行的一部分。
不久之後，吐爾遜成為了一個真正意義上的壞人。勇子多少還有些原則，吐爾遜卻變得毫無底線，直到他強暴了一個面板白淨的犯人。我知道那個面板白淨的犯人因為脅迫強暴了好幾個姑娘而入獄，吐爾遜於是對他實施報復，但我還是忍不住指著他破口大罵。
他卻平靜地看著我，一言不發。直到我罵累了，他拿出兩盒煙，放在我手裡，轉身離去。看著他的背影，我知道，曾經的吐爾遜已經死去。
我離開監獄的時候，吐爾遜對我說，我們永遠不會再見了，我親愛的朋友，願真主保佑你，
安拉與你同在！
吐爾遜出獄之後，就參加了那個著名的武裝，在一次激烈的交戰裡中彈身亡。他的全名叫：奧斯曼。吐爾遜。
（未完待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