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到壽鹿山

杏花開了,又謝了。

桃花開了,梨花也跟著開了。團團粉紅,簇簇雪白,如絮迷迷,如霧濛濛。東風勁起時,落英繽紛,有些誤入“挑花源”“何似在人間”的感覺。

“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今年的這一枝花真是去年的那一枝花嗎?今歲的人已非往歲的人了!面對依舊笑春風的桃花,只能感慨時光匆匆,歲月無痕。有道是“天若有請天亦老”,真是不經滄桑,難解其中三味。

迎春花卻一身燦燦的、豔豔的俏立在縣城街道兩旁那些已經泛出新綠的側柏之間,那種深沉的綠相間著鮮豔的黃,竟或是一襲青衿攜著一臉陽光的少女在春風裡徜徉。

正是“池塘生春草,園柳變鳴禽”的季節。

小麻雀在駛過的小型車後迅速地落到路面上蹦跳著、嘰叫著,很活潑很無憂的樣子。再有車駛過,它們便“撲騰騰”地飛到路旁的低樹枝上去驚呼、議論了。恍惚間想起,前幾年似乎很少見到它們小小的身影。

喜鵲也在高枝上歡鳴,我們的車早已駛過街道,穿行在一片春光爛漫的田野之中。

春到壽鹿山

透過車窗望去,壽鹿山橫亙西南,山勢蜿蜒,東西伸展。主峰高聳,鬱郁蒼蒼,重巒疊嶂,煙霧迷茫。故老相傳,古時有僧人攜白鹿隱居此山,故名。想起景泰一縣之內,五佛有北魏石窟,永泰有明築龜城,長城遺址雄踞境內,現在開發黃河石林,開放大敦煌影視城,自然風光與人文景觀相融相依,真是“造化鍾神秀”的一方寶地。地靈自當人傑,景泰歷代名人輩出,時至清代,有岳飛二十一代孫嶽仲琪祖父埋骨壽鹿山麓。嶽仲琪更是“卓有古將風”,平定叛亂,戰功卓著,但他“設誓誘張熙”,致有駭人聽聞的“呂留良文字獄”,千秋功過,留與誰人評說?

我浮想翩躚,同伴提醒我,壽鹿山到了。

春到壽鹿山

它就聳立在我的面前。

一下車,蓋地的綠便撞了我一個滿懷,這濃濃的綠,一不小心,會灼傷人的眼睛。

我腳步踉蹌,直迎著壽鹿山風當面端過來的一杯“濃酒”,“酒”未入口,人已微酣。這濃濃的“酒香”有些燻人,燻得我只能先閉上一會兒眼睛,再小心睜開一條縫,微眯著眼睛瞧它。可它轉眼又幻化成風姿綽約的仙子,罩在一層迷朦的光華中,令俗世的眼光不敢褻瀆。

我靜立在山腳,竭力使自己的心情平靜下來。那種感覺竟像一個遊子回到了久別的故鄉,走到村口的那一瞬間,不是急步入內,而是先要站一站,理一理紛亂的思緒,撫一撫激動的心情,擦一擦朦朧的雙眼,再向裡走去。

——這裡竟或是我心靈的棲息地,精神的故園。

春到壽鹿山

腳下綠草如茵,眼前林莽若濤。進山門,過鹿苑,穿叢林,沿著石徑拾級而上,惠風和暢,清溪潺潺,泥壁生苔,野芳幽香,嘉木蔥蘢,好鳥相鳴,令人心曠神怡。

行到中途,我舍石階,沿著一條幽靜的林間小道爬上山坡,坡陡如崖,所以必須小心謹慎,手足並用。攀上一個小山頭,坐在一塊大石上休息,耳中聽得松濤陣陣,如千軍萬馬的戰場,似雷聲隱隱的雲天。細看周圍古松參天,但見一棵棵形相清癯,丰姿雋爽,俊朗蕭疏,挺拔軒舉,湛然若神,凜然自威,崇敬之情便油然而生。《莊子·內篇》中說仲尼有云:“受命於地,惟松柏獨也正,在冬夏青青。”又云:“幸能正生,以正眾生。”文人墨客又譽松、竹、梅為“歲寒三友”,可見對它的推崇。置身其間,心靈能不受到滌盪,精神能不得到陶冶。

春到壽鹿山

順著山脊向最高峰攀登,雖時屆立夏,但仍寒意砭膚。可是不登絕頂,與心何甘。松濤陣陣,伴著我的腳步,一路向上。中午時分,終於登上了頂峰。

極目遠眺,天地相接處霧氣蒸騰,影影綽綽,似真似幻;遠山如黛,薄煙輕籠,似一幅明人的水墨丹青;在群山的環抱中,景泰川便濃墨重彩地渲染開來,田疇相連,了無邊際,山丘如包,綿延不絕,水渠若帶,交錯瀠洄,黃河水的滋養,使整個灌區被大片大片的綠主宰著,向二期灌區和更遼遠處蔓延鋪陳;鳥鳴低樹,鷹擊長空。麗日生輝,滿目春色,到處是生機勃勃的景象。黃河就在那東方遠山的背後穿峽越谷滾滾北去;包蘭鐵路恍若細線,由南到北,貫通景泰川,穿越過遠山輕籠的薄煙延伸向迷茫的遠方——偉大的天力和偉大的人工在任何一方土地上都顯示著引人遐思的對應。

抬眼望,晴空萬里,白雲在天,只覺靈臺空明,神清氣爽。迎風呼吸,胸臆間真氣充盈。春風拂面,足以暢懷忘憂,衣帶當風,飄然若仙。

宋代大詩人王安石“不畏浮雲遮望眼,只緣身在最高層”,確是人生追求的一種無上境界。

春到壽鹿山

佇立山巔,思緒隨風激盪。劉勰說:“寂然凝慮,思接千載;悄焉動容,視通萬里。”景泰地處河西走廊東端,像門戶拱衛著河西,絲綢古道跨黃河過景泰西出涼州,有漢以降,這裡即為邊塞重鎮,交通要道。“河饒東境,嶽鎮西方”可見地理位置的重要;駝鈴聲聲,商賈雲集,可以想見當年的繁盛。越過一個又一個朝代,也走過一個又一個滄桑,走成了一部悠久厚重的歷史。瀚海大漠中孕育了一座文化古城,傳承著人類精神的內蘊。而壽鹿山一峰獨秀形成了靈秀與蒼茫的奇妙組合,“天地有大美而不言”,壽鹿山在這滾滾紅塵中鬧裡取靜,獨守一方安寧,審視著人間的浮躁與喧囂。它沉默,沉默在亙古以來大漠朔風的雕琢與天地靈氣的浸潤中;它等待,等待那些在塵世中疲倦了的心靈來尋找一份久違的慰籍。

這一片山川啊!

這一方土地啊!

這裡因有你,雖處大漠而不顯蒼涼,反現溫情,當山下的迎春花依次凋謝時,你卻在這裡以一身蒼翠彰示著生命的一種永恆!

我常常迷惑於奮鬥的渺茫,忿慨於真誠的被踐踏,而你卻以高貴的沉默保持著千萬年的蒼翠傲立莽原,以秀麗絕倫的風姿卻僻居一隅默默地承受著北凌的風塵南侵的熱浪。

你昭示給紅塵中的人們什麼呢?

孔子說:仁者樂山,智者樂水。

但願走進你的人更多!

春到壽鹿山

下山了。

又要回到紅塵中去了。

——究竟什麼是“回”?

我只能把心留下來,讓這忙碌的身子回到萬丈紅塵中。我有我的事,我有我的事業。

清風徐徐,林枝招手。

吐納著山林的清氣,染一身壽鹿山的靈氣,我下山了,在混濁的世風中,我不會忘掉這一爿精神的家園。

料想在某一個月白風清的黃昏,當我走下講臺,悄立院落,昂首西望時,你的倩影定會映入我的眼簾。

料想在某一個星斗滿天的夜晚,伏案之餘,放下筆,憑窗遠眺,讓我魂牽的你一定等待著進入我的酣夢。

……

再見了,壽鹿山!

春到壽鹿山

2006年9月2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