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吉灣軼事 | 隨筆
從廢棄的校舍看到的窗戶window view from abandoned schoolhouse
不知不覺，五四運動已經一百週年了！
想當初，五四運動如閃電驚雷，劈開了舊中國如磐鐵幕，喚醒了暗夜中沉睡的靈魂。後來，這一天成了青年節。再後來，每年的這一天都成了有志青年加入青年團（以下簡稱入團）的日子。
想當年，“入團”對於學生的肯定，特別是農村學生的肯定作用很大。由此得到的精神獲得感類似於小學生入少先隊，大人入黨，或更甚於社會人士的參軍入伍招工提幹等等等等。
“繫上紅領巾裝滿理想，帶上團徽走向未來……”
入團對於學生的吸引力，在永吉灣中學更甚。
那所中學偏居於縣城最遠的一個鄉鎮，也是鎮上離墟場最遠的一所學校。幾個剛讀完中專，臉上還掛著稚氣的小老師，從小學升上來的老老師，剛剛高中畢業的代課老師，大專畢業的老師鳳毛麟角。一撥又一撥，來的來，走得走，老師們的基本來源也就這些。這些老師們守著幾棟紅磚瓦房，還有三個初中班兩個小學班的一身泥土味的孩子們。
每年油菜花謝後，毛桃長滿樹的日子來臨，“入團”的日子也就快到了。
掌管入團事宜的是陶老師，剛剛從市裡面的師範學校畢業不久，比我們這些同學也就大個四五歲的樣子。他的家在離學校十幾裡外藕池河邊的西來村。一雙忽閃忽閃的濃眉大眼，白襯衣經常卷好紮起來，天冷了也不見他穿厚點兒的衣服，只在外面套一件黑色的單薄的西服外套，走路一陣風。他教幾個班的數學，他和新來的另外一位師專畢業教物理的老師很不一樣。那位老師似乎對現實不滿，更多時候是一臉酒氣兩眼猩紅的樣子。他的眼睛總是忽閃忽閃亮亮的，似乎還能找到孩童的那種靈氣。
繫上紅領巾裝滿理想，帶上團徽走向未來……讀完六年級，小學就畢業了。初一班除非特例，一般是沒有人入團的，初三的時候，除了極個別人，基本上每個人都別上了團徽。所以初二入團是很多人追求的目標。
胸前沒了紅領巾，心裡想戴一枚小小的團徽。
作為入團的要求，上課認真聽講做筆記，不遲到早退，認真遵守課堂紀律，成績良好是最基本的要求。
對照這些標準，我是板上釘釘的可以入團的人選之一。
那一次自習課，陶老師代班。我旁邊的某位同學，如果按照這些要求算，基本可以不用做任何期待。他在埋頭看他的連環畫，我在聽課作筆記。
“上課不許看課外書！否則別怪我不客氣！”
靜靜的課堂上忽然傳來一聲大喝。“咚咚咚”的腳步聲從講臺那裡直接向講臺下傳來。說時遲那時快，在陶老師的粉筆點在課桌前的一剎那，嚴同學迅速把連環畫塞進了我的課桌。我還渾然不知覺！
後來發生的事就有些不知如何去詳敘，只是感到一陣頭皮發麻。陶老師表情平靜，沒有說什麼，只是要我和某同學下課後去他的宿舍談話。他的宿舍靠近初三班的集體宿舍，是很清淨的一個地方。到了他的宿舍後，他揹著我們緩緩地關上了門，然後反覆突然之間像變了一個人，一個不認識的人！
“跪下！”
陶老師板著臉，回過頭低聲地對我們說。面對突如其來的這一聲，我還沒有反應過來。嚴同學已經順從地跪在了他的宿舍中間。
“聽到沒有，跪下！”
他又說了一次，這一次聲音更大了些，他的臉也脹紅了，有點兒像豬肝色。這一次，我聽清楚了，卻沒有照他說的那樣做，還是揹著手直直地站在那裡。
他沒再說什麼，徑直開啟門走了出去。之後就聽到房前樹枝“咔嚓”的聲音，再看到他的時候，他的手頭多了兩根苦楝樹枝。他合上房門，轉頭就掄起手上的樹枝抽打嚴同學，嚴同學跪在地上抱著頭，眼淚灑了一地。幾下功夫那根枝條就抽斷了！我躲在牆邊瑟瑟發抖。
“跪下！”
他又壓低聲音重複了一下，我用沉默迴應了他的要求。接著，那根枝條就不分東南西北地落在了我身上。後來他還說了些什麼，我已不再記得，只感到有些天旋地轉。我只記得這件事一直被埋在心底，一個禮拜都不敢洗澡，不敢讓父母看到那些被枝條洗禮後的傷口。
那次“談心”半個多月後，青年節如期而至。
在一陣慷慨激昂的樂曲聲過後，陶老師站在永吉灣那所學校的水泥地臺上，發表了激動人心的講話。閃閃發光的團徽，面對二百多號人的隊伍宣佈入團人員的名單。一個個名字從耳邊跳過去，一個最期待最熟悉的名字卻始終沒有出現。
這時突然想起了魯迅先生在《吶喊》中的那篇《白光》，陳世成在榜單中找尋自己名字時的那種感覺。
末了，這串名單似乎要在他口裡截止的時候，他吞了口唾沫，嚴同學的兩個字卻又冷不丁地從他的牙縫裡鑽了出來。沒錯，站在水泥檯面上的嚴同學出現在了現實裡。他胸前剛剛戴上去的團徽，在陽光下熠熠閃光，和陶老師胸前的團徽一模一樣！
對於我來說，那一天的陽光有點兒熱，那一天的風似乎有點兒小。
後來聽說，那次“談話“過後，嚴同學的家裡請了包括陶老師在內的老師去他們家打了牙祭……
永吉灣的那所中學後來被夷為平地，後來也一直沒有了陶老師的音訊。這些年，不知道他去了哪裡，過得還好？那位某同學，聽說現在已經榮升縣某局的長，不知道他還能否記得當初和陶老師以及我同處一室的那一幕？
五月裡有花海，五月裡有陽光。再一次重溫當年誓詞的時候，感覺已是截然不同。
青春已過，理念未泯，惟願歸來還少年！
感謝陶老師給我關門上的第一堂社會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