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話連篇」貓兒眼

我穿過那條窄窄的,帶有新鮮青苔的弄道,那是一條悠長的石板小路,兩旁有著高高的城牆,四周空無一人,只我孤單行走著,天空下著細細濛濛的雨霧,卷著我飄忽的身影,我在一座白牆青瓦的古舊房子前停下了遲疑的腳步,我覺得是這熟悉的景物,和這難忘的如蘭的氣息牽引著我走來了,來到了這個地方,那是一種溫柔的感覺,在心中漫漫滕滕地滋長開來,但似乎又夾雜著一絲強忍的刺痛一併地在我心中翻騰、攪動,我不由自己主地踏著這石級,緩緩而上,四周的景物,熟悉、溫柔、刺痛地攪著我的神經。我邁著迷惑、遲疑的輕柔腳步,順著那長滿了綠青苔的石級緩緩而上。

慢悠悠地、懶洋洋地,我來到了這房子的大廳,大廳裡燈光透亮,牆上掛著一副巨大的女人的肖像,佔據了幾乎半個雪白的牆壁,黑色的頭髮,長得挺俏麗的一張臉,只是臉色是那樣的殘白而虛弱的,空淨的眼神,渙散虛無似的,杯中緊擁著一隻全身毛髮黑絲絲的貓兒,那貓的眼,碧綠晶瑩,直直地看著你,直射到你的眼裡、心裡去。

我緩緩地低下頭,心裡驚跳了一下,我看到一個人正睡在大廳的沙發裡,我有點兒害怕、著急,怕他看到我這個不速之客,可他似乎已經深睡了,我大著膽子悄悄地走近了一點,一個英俊的男人呢,他臉上帶著疲憊的神色,四枝全都舒展開來,好像想找一個較舒服的位置,可惜了那小小的沙發,臉上的眉卻皺得緊,帶著痛苦的痕跡,似乎在睡夢中遇到某種可怕的東西,額頭上有冷汗在慢慢流出來,他突然猛地睜開了眼睛,我連忙要走,可已來不及,他看到了我,他瞪大他的雙眼,還夾帶著無盡的恐懼,啊,驚叫了出來,嚇了我一大跳,嚇醒了我所有的記憶。

「“鬼”話連篇」貓兒眼

我悠悠地轉醒、轉醒。

那前塵往事的記憶如潮水般地浮現在我昏愕的腦海中,變幻著的男女主角的臉卻是那個畫中的女孩和那熟睡在沙發中的那個男人。

我記得這男人姓潘,不是太高的個子,他的身影總是來去匆匆,很模糊、很不安的一些影像存在我的腦海中,但臉卻很清楚,方方的,帶著一幅眼鏡,嘴角是常掛著笑意的。

“藍,等我哦,我過幾天就回來看你。”

“潘,不要呀……房子很大,有鬼的!我怕!”女孩睜大眼睛,眼裡聚著淚花。

他笑了,愛憐地敲了一個她的鼻頭。

“乖哦,有貓兒陪著你哦!”

果真,一地的貓兒,女孩手中抱著一隻純黑的小貓兒,地上、房頂上、樓級上亦或跑著或卷著或追逐著7、8只小貓,有花色的、純白的、淡黃色的……它們可真活躍哦,滿地的奔跑著、追逐著、撒野著。

女孩看著懷中的貓兒,低下了頭,虛弱地笑笑,再抬頭時,他已拿起公文包,消失在門後了,一絲悲苦、幽怨的神情罩上了她美麗的臉。

“潘!,,!!不要走……”

養著一隻,是寵物,養著一群,那應該是叫寂寞吧。

雪白的牆壁,青瓷的屋頂,頂上有一對鳥雀在嘰嘰喳喳地唱著歡樂的情歌,這是一所避靜古老的房子,長在江南水邊的小鎮上,青苔在屋裡牆角猶自閃著晶瑩亮麗的綠光,通往這裡的小路,常常空寂無人,歲月的痕跡已有了一些了,它刻在了青牆上,寫在了石板路中,集在了綠青苔裡。

小路的盡頭又響起來潘回來的腳步聲,他帶著樸樸的風塵,從藍那望眼欲穿的弄道里走來了,好似總是有無盡的離愁別緒在心中,使人難受卻又無可奈何,而再見也總是千言萬話也擠不出,只是帶著滿眼離愁別恨的目光。

“你在做什麼呢?”潘擁著她,輕問。

“我在畫我自己。”

他再往前一看,她用著強烈的、濃重的色彩填滿了整張的畫面。

“為什麼臉卻那麼蒼白,跟四周的色彩一點兒也不相配合呢?”

“這是門,我坐在門前等你,一直等呀等,一直等,陪我的是這隻黑貓。”

她用手在畫上指著,好似沒聽清他的問話。

“傳神,只是這畫看了讓人好難受,我不太喜歡。”

“我常會想你,潘。”

“不要想,這樣比較好。”

她咬了咬下唇,低下臉,垂下眼,痛心地沉默了,能說什麼,沉默是一種抗議,也是一種無奈,而他的沉默卻是一種至冷的殘忍!她默默地用手在上面塗著貓眼,好碧綠晶瑩的一對眼,直直地看到你心裡去,有一滴淚落在紙上的綠眼裡,使那綠顯得更幽綠了。

牆頭的紅色三角梅又開了,滿枝的玫瑰紅,時間的流逝如行雲流水般,而牆角的綠青苔卻永遠地碧綠鮮豔著,如貓兒眼,綠得那般青靈可喜,它們也是靈魂兒呢!應該在它那晶瑩的綠裡頭吧。

弄道里有人向這兒走來了,那身影更模糊,有厭惡的感覺在心頭,那人唱著一支歡喜的歌,大聲而張揚,一如來人,響徹了整片空寂的上空,他向著這所房子走來,來到門前,駐足,上了石板級,推開那緊閉著的木門,閃了進來,他不是潘,是成。

她請他喝茶,她說:“我們這鄉下地方,只是清茶,不要見笑哦。”

他連連說:“不會不會”,熱切的眼神,慌忙的動作。

她不語了,附下身去逗那些貓兒,它們可真頑皮,一隻跳上屋頂,一隻爬上樓梯,一隻往地上使勁地刨著什麼。

認識成是因為黑貓兒,有一次她站在窗前向外看著,一隻黑貓兒在它的主人手中正死掙扎著,那瑩綠的眼,痴痴地望著她,對著她呼救,她喜歡它那黑烏烏的沒有一絲兒雜毛的皮毛,特別是它那雙充滿了靈性與哀訴的眼神,射到了她心裡,她從它眼裡,看到了自己,看到了與她一樣的感情。於是,她衝出門,救下了那隻黑貓。從此也認識了貓的主人——成。他常會來,喝一杯她那苦澀的茶。

她愛那些貓兒,在潘不在的日子裡,它們是她的夥伴,她的安全感,有它們,她不會感到日子那麼悠悠長長,呆泛而苦澀。那是她的孩子們吧,她待它們是象待孩子那樣親的,特別是黑貓兒。

“喵嗚……”突然樓上響起一陣淒厲的貓兒叫,她急急起身跑上樓,黑貓不小心把身子夾在樓道夾縫裡出不來了,急切地呼叫著,她附下身,輕輕抓它出來,露出雪白的長腿,纖細的腰身,後面有人緊緊地抱住了她,溫熱的雙唇跟了上來,她站住,問道:“潘?是你回來了?”那人抱得更緊,她回頭,是成!她驚叫,你要做什麼!放開!她拼命掙扎,跌破了鏡子,玻璃碎了一地,上面有無數的影象在糾纏,桌子推翻了,她撞到了頭……尖叫聲被擋在厚木門裡了,只剩下滿地野跑的貓兒,在“喵嗚喵嗚”地叫喚著。牆頭的那對鳥雀依然嘰喳地歡唱個不停,雪白牆上的三角梅玫瑰紅般的鮮豔。牆頭裡黑暗處,一隻黑貓睜著急急的綠眼睛,直直地,直直地看著。

門被打開了,是潘回來了,他疲憊的臉立即被怒容取代,那張以前帶著愛情的臉,在扭曲,在醜化,在委縮,屋裡的一幕刺痛了他的眼,他的神經麻痺了,成逃了,那厭惡的背影如逃竄的死耗子。

他放下他的公文包:“為什麼我在樓下都找不到你?”他的手顫動地輕輕地摸著她的臉,她的鼻頭,她的唇,然後是她那赤裸雪白的頸子,她的頸子,太纖細了,隻手便可盈握,一捏似乎便可斷了。

她看著他,流下了淚。

“藍”他低低地叫,雙眉緊緊地皺著,痛苦地扭曲著,他的吻溫柔而顫抖,放在她脖子上的手,卻握緊、握緊、握得更緊了……

她瞪著驚愕的眼,急急地看著他,看著那張熟悉的英俊的臉。她的眼神漸漸渙散……卻半眯著,似乎還帶著一抹淡極了的微笑。

牆頭裡黑暗的角落,一隻黑貓睜著熒熒的綠眼睛,直直地,直直地看著,那眼睛晶瑩碧綠,閃著可恐的光。

前塵啊,往事啊,

幾多歡樂,幾多悲苦,

如雲煙過眼,

什麼是愛情?

是漫長的等待?

還是甜密的煎熬?

是痛苦的歡樂?

還是離愁的哀苦?

我寧可死去,

寧可死去,

寧可死去,

亦寧可毀夾。

我痴痴地望著眼前這個男人的臉,我的雙手冰冷,我的雙唇也是冰冷的,突然才發覺牆上畫中的女孩像極了我自己,我伸出我冰冷的手,在他的臉上溫柔地撫摸著,我的心悲苦,有淚滑落,為什麼要讓我記起這所有?

我就這樣立在這兒許久,這夜色蒼茫的房屋內,這般靜寂,每盞亮著的燈,像每個人的靈魂,燈滅了,失卻了靈魂,像我的生命一樣短暫、脆弱!我的心更痛了。

靜謐的天空突然閃過一道閃電,劃破墨夜的夜空,天被狠狠地撕了一道口子似的,巨痛般地電閃雷鳴起來,大雨狂妄地下了起來,鋪天蓋地的,著了魔似的從天下飛奔直下,然後資意地流竄,蓋過觸目所及的所有乾燥的地面,風呼呼地狂颳了起來;天,陰沉得可怕,一如我的心情,憤恨、悲怨。

我靜靜地看著他,帶著悲苦的眼神,我的眼有綠光閃現,像貓兒眼晶瑩著,閃著綠色的亮光,我緩緩地掃過他的臉,他的鼻子,他的脖子,他的臉在閃電交加的暗夜發黑,發暗,雙眼睜得很大。

有聲音對我講,帶走他帶走他,他是你的,他是你的,我看到一團黑絲絲的毛髮,瑩綠瑩綠的眼,我輕輕嘆了口氣,緩緩湊了上去,用我冰冷的雙唇親吻他,用我冰冷的雙手摸過他的眉,他的鼻,他的臉,我的雙手伸向他的脖子、脖子!用力地抓下去,再用力下去……

脖子上有了紅痕,暗紅色的,悲怨而淒涼……

夜,很靜,只有雨的聲音,姿意地下著,只有雨聲,只聞得雨聲。我知道自己的臉上有一抹微忽其微的笑意,紅唇漸漸往上勾著。

潘,生命是短暫的,它實在太脆弱了!只是靈魂是永恆的,我愛你!潘,我不能再獨自等在那兒,讓我們的靈魂同相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