昕之語|可愛的“傻老頭”

昕之語|可愛的“傻老頭”

正月初六回家為大叔過生日,在我的印象中,大叔一直是生活在世外,與紅塵無任何紛爭。

他老人家喜酒好煙愛釣魚,夏天怕池塘葦叢裡的蚊子叮咬,穿上雨衣凝神垂釣,忘卻暑熱;冬季砸開冰窟窿,伴著嚴寒依然下鉤。他熱愛釣魚甚過吃魚,嬸子更是忌諱腥味、不吃更不去做,每每叔叔釣到饞嘴上鉤的傢伙,回家途中遇到鄉人,就隨手把成果送出去了,他要的或許就是那份釣魚的樂趣吧!

叔叔年長嬸子七歲,他參軍退役後被留在了大連造船廠,後來又被國家安排到北京工作直到退休。

二十多歲那年回家探親,爺爺奶奶為他完婚,迎娶了十五六歲、黑瘦個矮的嬸子,老家的風俗習慣爹叫娘送鬧三天,沒等新媳婦回門,叔叔就匆匆去上班了。

大半年過去,春節回來屋裡沒人,就去鄰家尋爺爺奶奶,見鄰居的炕沿上坐著一位白胖陌生的姑娘,正納著鞋底,就問是誰家的閨女,怎麼原先不曾見過?鄰居老太叫著叔叔的乳名笑罵道:“你這傻種!她不是你媳婦嗎?”

叔叔尷尬地笑了,沒想到嬸子不僅長了個頭還胖了不少。我後來才從母親口中得知,結婚時叔叔見嬸子年齡小,根本就沒有同床,當然記不清嬸子的確切模樣。鄉人們把此作為笑談,而我是從心裡更加敬重叔叔了。

多年來,叔叔和嬸子一直過著兩地分居的生活,嬸子擔負起贍養老人、全部農活、拉扯孩子的責任,叔叔只是每年放假時回來住上幾天。

昕之語|可愛的“傻老頭”

父親是老大,老嫂比母,有些事情是我從父母那裡得知的。叔叔一直獨自在外,洗衣做飯織毛活,他樣樣都會。曾經有位單身的女子傾慕叔叔,但一直被拒之門外,後來那位女子結婚生子,她的丈夫也與叔叔成為好朋友,大事小情都與叔叔商量,成為沒有血緣關係的親人,叔叔退休後,那女子的孩子一家把叔叔嬸子接到南方玩了一個來月。

上個世紀六十年代,農村貧窮落後,人們看不起病,沒有多少文化水的叔叔開始自學醫術,練習針灸、號脈、鑽研中藥配方,免費為鄉鄰看病,不管走到哪裡,他都會帶著那套銀針。有次坐在火車上,聽廣播喇叭裡傳出有人突發病症,希望懂醫的前去幫忙救治,叔叔趕緊起身,擠到患者處,原來是一位阿爾巴尼亞的人突然犯病,叔叔上前看了看,就開始取出銀針,迅疾插入、輕輕捻動,那老外慢慢甦醒過來。以後他的同事身體不適、偶染微恙,就會直接去找叔叔,他也被人們稱為“曹大夫”。

放假過節探親期間,叔叔也不會閒著。有一年一位遠方親戚的閨女得了重病,被村人視作瘋子,那位呆傻的姑娘由她的娘領到我家,不言不語地坐在我家炕沿上,我飛跑到嬸子家,確信叔叔沒有外出,她們母女就有母親帶到了叔叔家,那女子離開,身後留下了一股尿騷味,原來我家的炕上已經被尿溼了一大片。

後來那位姑娘被叔叔治好了,還結婚生子過上正常人的生活。有一年的冬天,村西邊老五的丈母孃奄奄一息,知道叔叔回來了,趕緊把叔叔叫去,叔叔看了看病人的情形,告訴她的子女,去灣邊砸幾塊冰來,給老人吃下去,結果那位老太太又多活了幾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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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每為人號脈看病,叔叔寫出藥方,病人家屬拿著去藥房抓藥,不像現在有些所謂的中醫,方子保密不讓你看,只給你配好藥帶走,明明三五副藥就可以治好的病,非得讓你多吃上幾副,其中緣由大家自明。

沒有人找看病,叔叔就扛著自造的鳥槍,步行幾十里路去地裡打野兔,有時清晨出發、摸黑回來也無有所獲,有時就會挑著戰利品歸來,一大家子可以吃上“調頓飯”(方言:好吃的飯菜),叔叔宰殺乾淨野兔,嬸子摻上大白菜,燉煮上一大鐵鍋,讓堂弟每個屋裡送上一碗(父親弟兄五個,還有另過的爺爺奶奶)在那少吃沒喝的年代,葷腥是平常日子罕見的,我們一大家子人卻可以嚐嚐美味、咂摸幸福,那種悠長的味道,至今還會引起味蕾的反射。

過春節了,叔叔會自己趕製兩響、錘制煙花,“噼裡啪啦”“鏗鏘”作響,火樹銀花泚得高過房頂,兒時春節我們家門前是燃放鞭炮時間最長、最熱鬧的地方,這個大功勞非叔叔莫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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叔叔從北京帶回的玩物、吃食,每家都會分到一份,記得那盞用五彩紙摺疊而成的燈籠,裡面燃放了半截蠟燭頭,每每除夕晚上就會掛在家門口,全村也只有我們幾家門口懸著這樣的燈籠,因為好看稀罕,會引來不少孩子圍觀,當年看到小夥伴前來,我心裡美滋滋的,多了幾分自豪和驕傲。

叔叔不懂的什麼是《弟子規》,甚至他都不一定聽說過、背誦過,但是他的一言一行不都是在踐行傳統文化嗎?

退休後叔叔回到老家,享受著天倫之樂,自由自在、隨性生活。兒子孝順、媳婦沒說,孫子孫女一大幫。

麥秋時節,弟妹翻抽屜看到了他多年沒戴、斷了腿的水晶石眼鏡,就說再去縣城時幫他修一修。到了眼鏡店,店員說鏡片太大,需要切下一圈才可以換上新框,弟妹趕緊打電話問叔叔,同意不同意割下點,叔叔同意了,因為還要忙別的事情,弟妹沒有等眼鏡修好就回了,打算下次進城時再取,反正叔叔也很久沒有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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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知一看眼鏡沒有帶回來,多日不用眼鏡的叔叔突然特別想戴,便決定親自走一趟。弟弟、弟妹在田裡忙著收割小麥,不聽嬸子勸說的叔叔就夾著包出發了,他不花兩元錢擠那輛公交車,而是決定一步一步用腳丈量到三十里外的縣城。

過去不是一直走著嗎?年近八旬的叔叔從心裡還不服老。家裡人打電話,他老人家一概不接,犟脾氣上來誰能奈何!好在弟妹趕緊通知在縣城的侄女,侄女夫妻倆開著車一個往左看,一個往右看,慢慢找尋叔叔,轉了兩圈才發現正坐在路邊涵洞沿上抽菸歇息的叔叔,他已經步行了三分之二的路程,侄女停下車,叫他:“傻老頭!快上來吧!”叔叔笑了,說他就是想證明證明自己還能不能走到縣城。

那樣的年月,叔叔確切的生日爺爺奶奶根本就沒有記清,只記得是春節後的,又因為春節期間在外的孩子大都回家過年,叔叔就決定每年的正月初六大家都到他家裡聚一聚,也當過生日了。

看著腳步有些踉蹌,邊吸菸邊送客的叔叔晃過來,我們勸他“喝醉了吧!別抽菸了!”沒醉!活的歲數大小什麼也不在!”他老人家那滿不在乎的樣子,根本就不相信菸酒可以縮短人的壽命。看來好喝酒、愛吸菸這輩子是戒不了了,釣魚那就更不用說,天天按時去池塘邊上班。

真是一個我行我素的可愛老頭呀!

昕之語|可愛的“傻老頭”

(發表於《山東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