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馬嘯西風》中的六處時間錯誤

金庸先生的《白馬嘯西風》封面，廣州出版社2013年

內容提要

：《白馬嘯西風》中的李文秀在回疆待了十二年，可是作者在這一關鍵時間上竟出現了五次錯誤，寫成了十年。另外，還有一處同一事件“八九年前”和“十年前”自相矛盾的時間問題。

金庸先生《白馬嘯西風》中的第一主角是李文秀。她出場時是在回疆，在母親的懷裡，“是個六七歲的小姑娘”［1］，當天父親和母親在晉威鏢局追逐下先後死了。［2］一夜風暴過後，昏暈在白馬背上的李文秀被計老人救了，從此二人一起生活。［3］晉威鏢局為了得到李文秀身上的高昌迷宮的地圖和迷宮中的珍寶，在回疆“一耽便是十年”［4］，“這十年之中，大家永遠不停的在找這小女孩”，功夫不負有心人，終於再次見到了白馬李三和她女兒李文秀的白馬。［5］李文秀將鏢局中的三人引入了山陵中的山谷，結識了華輝［6］，告訴對方自己來回疆時“只有八歲，什麼也不懂。”［7］她得知中了毒針的華輝十二年來每天總要大痛兩三場時，想到“十年前倘若跟著爹爹媽媽一起死在強人手中，後來也可少受許多苦楚，然而這十年之中，都是苦楚麼？不，也有過快活的時候。十七八歲的年輕姑娘……”［8］此時的李文秀是十八歲。她替華輝取出背後毒針後又拜對方為師父，練了七八日武功，自此每過十天半月，便到華輝處居住數日，“這般過了兩年”。［9］李文秀已在回疆待了十二年，已是二十歲。

然而，《白馬嘯西風》自此之後累計出現了六處時間錯誤：

第一處：蘇普和阿曼來計老人家躲避風雪時，作者說計老人和李文秀“兩人共居了十年，便像是親爺爺和親生的孫女一般，互體貼關懷，可是對方的心底深處到底想著些什麼，卻誰也不大明白。”［10］其實兩人共居已有十二年。不久，作者也說“她（李文秀）在回疆十二年，從未見過這般古怪的天色”［11］“經過了十二年，她自己的相貌體態全然變了”。［12］

第二處：同樣來計老人家躲避風雪的陳達海“一心一意要得到那張高昌迷宮的地圖，他們在大漠上耽了十年，踏遍了數千裡的沙漠草原，便是為了找尋李文秀……”［13］其實已經是十二年了。

第三處：緊接著第二處的下一頁：“晉威鏢局那一干強人十年來足跡遍及天山南北，找尋她的下落，李文秀自己卻是半點也不知情。”［14］其實已有十二年。不久，作者也說陳得海“尋訪十二年，心願終於得償，滿腔歡喜……”［15］李文秀打敗陳達海，救了蘇魯克、蘇普、車爾庫、阿曼後，蘇魯克和車爾庫立即去召集族人追逐陳達海，“十二年來的大仇，這次就可得報了。”［16］我們也知道，計老人救了李文秀的“當天晚上，霍元龍和陳達海所率領的豪客，衝進了這片綠洲之中，打死擄掠”，殺死七名哈薩克男子，擄走姦殺五個婦女，其中就有二十餘年來人人都稱他是哈薩克族第一勇士的蘇魯克最心愛的長子和妻子。［17］

第四處：在追逐陳達海時，作者說“在蘇普和李文秀心底，都出現了八九年前的情景：在小山丘上，一個男孩和一個女孩並肩坐著照顧羊群。”［18］不過，就在前一天晚上在計老人家時，作者說李文秀“眼前似乎看見一個小男孩，一個小女孩，也這麼並肩的坐著，也是坐在草地上……十年前的情景，卻清清楚楚地出現在眼前……”［19］這兩處時間自相矛盾，蘇普和李文秀到底是多少年前在一起並肩坐著呢？

十二年前，李文秀住在計老人家裡後，幫他牧羊煮飯，“過了秋天，過了冬天”，學會了哈薩克話，學會了草原上的許許多多事情，“一天晚上”認識了蘇普，交上了朋友，“日子一天天過去”，又“到了寒冷的冬天”，兩人正並肩坐在一個小丘上，望著散在草原上的羊群時，來了一頭大灰狼。在李文秀的幫助下，蘇普殺了狼。“一個多月”後的一天，李文秀髮現門外放著一張大狼皮，做成了墊子的模樣。當天半夜裡，她終於鼓足了勇氣走到蘇普的帳篷後面卻發現他正在被父親蘇魯克鞭打，“你的狼皮拿去送給了哪一個姑娘？好小子，小小年紀，也懂得把第一次的獵物拿去送給心愛的姑娘。”“是不是將狼皮送給了那個漢人姑娘？你媽死在漢人強盜手裡，你哥哥是漢人強盜殺的，你知不知道？他們叫我哈薩克第一勇士，可是我的老婆兒子卻讓漢人強盜殺了，你知不知道？……”蘇普始終沒有告訴父親將狼皮送給了誰，李文秀只覺蘇普給父親打得很可憐，蘇魯克帶著哭聲的這般叫喊也很可憐，都是自己不好，都是她這個蘇魯克口中真主降罰的漢人姑娘不好！忽然之間，她也可憐起自己來，不能再聽蘇普這般哭叫，於是回到計老人家中後，從被褥底拿出那張狼皮來，看了很久很久。她和蘇普的帳篷相隔兩裡多地，但隱隱的似乎聽到了蘇普的哭聲，聽到了蘇魯克的鞭子在闢拍作響。她雖然很喜歡這張狼皮，但是她不能要。李文秀當天晚上將這張大狼皮悄悄送給了哈薩克最美麗的女孩阿曼……過了些日子，蘇普在車爾庫的帳篷中見到了自己的狼皮，大惑不解，不敢追問為什麼這張狼皮竟會到了阿曼手中。第二天，他一早便到那個殺狼的小丘去，盼望見到李文秀問她一問，可是李文秀並沒有來。他等了兩天，都是一場空，第三天，終於鼓起勇氣走到計老人家中。李文秀出來開門，一見是他，說道：“我從此不要見你。”拍的一聲，便把板門關上了。蘇普呆了半響，莫名其妙的回到自己家裡，心裡感到一陣悵惘：“唉，漢人的姑娘，不知她心裡在想些什麼？”［20］李文秀和蘇普的友誼就這樣戛然而止了，再次面對面相見是多年後那個風雪之夜……也可推斷：他倆的友誼應該是李文秀到計老人家時的最初那兩年更加合理，並肩坐著照看羊群是“十年前的情景”，而不是“八九年前的情景。”

在高昌迷宮裡，當計老人提出救出阿曼，救了蘇普等後一起回中原時，李文秀對於中原故鄉的情形，早不過是一片模糊的影子，她“在這大草原上住了十二年，只愛這裡的烈風、大雪、黃沙、無邊無際的平野、牛羊、半夜裡天鈴鳥的歌聲……”［21］

在高昌迷宮中，一直扮作了老頭兒計老人的馬家駿從師父華輝，也就是瓦爾拉齊的手下救下了忽起自暴自棄念頭的李文秀，並將匕首插入了對方的小腹後也中了對方的死手……然後又出現了兩處時間錯誤：

第五處：李文秀見瓦爾拉齊和馬家駿將死，想到：“自己在回疆十年，只有這兩人是真正照顧自己、關懷自己的，哪知他兩人恩怨牽纏，竟致自相殘殺，兩敗俱傷。”［22］李文秀在回疆十二年了。

第六處：馬家駿死後，李文秀想到：“這十年之中，他始終如爺爺般愛護自己，其實他是個壯年人。世界上親祖父對自己的孫女，也有這般好嗎？或許有，或許沒有，她不知道。”［23］馬家駿照顧了李文秀十二年。

結語

金庸先生小說中的時間錯亂問題集中體現在了《射鵰英雄傳》中，［24］總的來說並不影響閱讀和文學價值。不過像《白馬嘯西風》中如此低階、頻繁的時間錯誤還是極其罕見的。讀小說有必要要拿出歷史研究的態度嗎？有的，畢竟文大師稱筆者的文章為“金庸考據學”，豈敢不認真細緻乎？豈能不努力釐清最基本的文字問題？

鄭重宣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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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參見金庸：《金庸作品集》【13】，廣州出版社，第265頁，2013年4月。以下所引內容若無特別說明，均出自此冊。

［2］參見第267、269頁。

［3］參見第271、273、278頁。

［4］第293頁。

［5］第294頁。

［6］第293—295頁。

［7］第299頁。

［8］第301頁。

［9］參見第304、305、309頁。

［10］參見第311頁。

［11］參見第312頁。

［12］參見第313頁。

［13］參見第313—316頁。

［14］參見第317頁。

［15］參見第323頁。

［16］參見第326、328頁。

［17］參見第276、286頁。

［18］第329頁。

［19］第310頁。

［20］參見第278—288頁。

［21］參見第344頁。

［22］第349頁。

［23］第349頁。

［24］請參見拙作：《郭靖和黃蓉生卒年月考》，微信公眾號：武俠評論員目木，2018年6月2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