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夕特稿：秦觀的《鵲橋仙》是寫給這六個女人中的誰？
又到“七夕”，七月七日，中國傳說中牛郎會織女的日子。
有人說：七夕，是中國的情人節。
每到“七夕”，有一箇中國最有才情的詩人，和他的那首膾炙人口的詞，總會被人提起，這個詩人就是秦觀，這首詞就是《鵲橋仙》。
（秦觀，圖片來自網路）
秦觀，是宋朝著名的詩人，是情詩大家。
有人統計，秦觀留傳下來的四百多首詩詞，約四分之一是“愛情詩”。更特別的是，秦觀愛情詩中的主人公絕大多數是青樓歌女。
難怪，錢鍾書在《宋詩選注》的序裡說秦觀的詩是“公然走私的愛情”。
在秦觀這些”愛情詩“中，有許多佳作，那膾炙人口的《鵲橋仙》就是其中之一。
尤其那句
“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
”，更是寫出了愛情的最高境界。
鵲橋仙
纖雲弄巧，飛星傳恨，銀漢迢迢暗度。
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
柔情似水，佳期如夢，忍顧鵲橋歸路。
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
《鵲橋仙》這首千古絕唱，究竟是秦觀寫給誰的呢？
秦觀沒有明說，這就讓後世猜測紛紛，綜合這些猜測，它有可能是寫給下面這六位女人中的一位。
下面，我們就來說說這六位被秦觀深愛的女人，看看誰的可能性最大：
第六位：徐文美 可能性10%
（秦觀和妻子徐文美。圖片來自網路）
有人說，《鵲橋仙》是秦觀為夫人徐文美而作。
支援這個說法的是因為熙寧、元豐年間，秦觀外出應試或遊歷，夫妻暌離時日較多，未嘗沒有牛郎織女的況味。
關於秦觀的正妻徐文美。秦觀在為岳父寫的文章裡有交代：
他的岳父是高郵一位姓徐的富商，因為有點錢，捐了一個主簿的官當，生了三個女兒，分別叫徐文美、徐文英、徐文柔。
秦觀在《徐君主簿行狀》一文末尾說：
“徐君女三人，嘗嘆曰：子當讀書，女必嫁士人。以文美妻餘，如其志雲。”
秦觀與徐文美。感情好不好，沒有文字記載，秦觀自己也沒有為此寫過詩，清楚的是，秦觀仕途得意時，也沒有把徐文美帶在身邊，倒是把母親接到一起居住過。
之所以說可能性只有10%，是因為熙寧、元豐年間，是在公元1068到1085年之間，而秦觀寫《鵲橋仙》普遍認為是在宋哲宗的紹聖四年（公元1097）的七夕，這中間最少相差12年。
對於流動而多情的秦觀來說，寫給夫人徐文美的機率非常小。
第五位：越豔和樓婉 可能性20%
（越豔。圖片來自網路）
有人說《鵲橋仙》是秦觀寫給越豔和婁婉的。說實話，在秦觀的眼中筆下，越豔之美，真令人難以想象，他是這樣贊越豔的：
【滿江紅·越豔風流 】
越豔風流，佔天上、人間第一。
須通道、絕塵標緻，傾城顏色。
翠綰垂螺雙髻小，柳柔花媚嬌無力。
笑從來、到處只聞名，今相識。
臉兒美，鞋兒窄。玉纖嫩，酥胸白。
自覺愁腸攪亂，坐中狂客。
金縷和杯曾有分，寶釵落枕知何日。
謾從今、一點在心頭，空成憶。
元豐二年（1079），秦觀到越州（今紹興）省親，得到當地知州程師孟的禮遇，將他安排在蓬萊閣，有重要的宴會都邀請他參加。
這樣，他就能親密接觸到美麗的官妓——越豔。幾度流連歡場，不覺產生了戀情。
秦觀在《滿江紅·越豔風流》中，稱越豔是天上人間第一風流，能為閱盡人間春色的秦觀如此評價，也是傾國傾城了。
越豔有一個身份，那就是蔡州營妓，與她一起的營妓還有一個樓婉的，也深得秦觀喜歡，併為她寫下了被稱之為第一豔情詩的《水龍吟·小樓連苑橫空》：
小樓連苑橫空，下窺繡轂雕鞍驟。
朱簾半卷，單衣初試，清明時候。
破暖輕風，弄晴微雨，欲無還有。
賣花聲過盡，斜陽院落；紅成陣，飛鴛甃。
玉佩丁東別後。悵佳期、參差難又。
名韁利鎖，天還知道，和天也瘦。
花下重門，柳邊深巷，不堪回首。
念多情、但有當時皓月，向人依舊。
之所以說她們可能性只有20%，那是因為像秦觀這樣多情的詩人，寫過贈妓詩美不勝收，今日情起，明日情消，是常事，逢場作戲寫的詩也常常有一時興起之原因，離刻骨銘心尚有距離。
說到這，要說說見色生情了。
年輕時，讀《莎士比亞十四行詩》，那些老是沒完沒了的歌頌那些美女和美男子，很掃那時身系家國，勵志發奮的我的興。
後來讀到“
青春與美、愛情與友誼是詩永恆的主題”
時，才豁然、釋然。
王國維寫過一本《人間詞話》，曾經是偉人的枕邊書，偉人晚年對其愛不釋手，都有推薦。
王在《人間詞話》說：“詞之雅鄭，在神不在貌。永叔、少遊雖作豔語，終有品格。”
基於此，讀秦觀諸多所謂的“愛情詩”和“贈妓詞”，則所見不限於色，而是色中感情，色中知義，秦觀那蔑視等級，無視貴賤，崇尚平等的胸懷才是我們讀他的詩詞需要品味的。
第四位：陶心兒 可能性30%
（陶心兒。圖片來自網路）
有人說《鵲橋仙》是秦觀寫給陶心兒的。
陶心兒也是一名蔡州營妓，不過陶心兒不僅僅是美，而是美到讓秦觀依依不捨的人。
比如下面這首《南歌子》就是秦觀離開蔡州時為心愛的營妓陶心兒所作的贈別詞，詞中甚至還暗藏了陶心兒的名字。且來欣賞一番：
南歌子
玉漏迢迢盡，銀潢淡淡橫。
夢迴宿酒未全醒，已被鄰雞催起，怕天明。
臂上妝猶在，襟間淚尚盈。
水邊燈火漸人行，天外一鉤殘月，帶三星。
寫這首詩時，是秦觀結束蔡州教授之職，奉召入京，臨別之際，他寫下了這首詞送給陶心兒。
（比心。圖片來自網路）
水邊燈火漸人行，天外一鉤殘月，帶三星，
後人對這一句給予了很高的評價，現今網上依然有無數的公眾號撰文讚譽、研究此句。
歷代詞作家往往認為那“一鉤殘月帶三星”，正是描繪“心”字的形狀，並因而與秦觀所眷之營妓陶心兒的名字相聯絡，有雙關之巧，寫景之美，可謂領悟神髓，恰到好處。
想起現在時尚，人們往往用“比心”表達愛意，殊不知，早在幾千年前的宋朝，秦觀就用比心表達最深的愛情了。
第三位：王朝雲 可能性40%
（王朝雲。圖片來自網路）
提到王朝雲，我首先想到前幾年一個很流傳的段子：
不是兄弟不是人，而是嫂子太迷人。
誰說的？我只能回答“你懂的！”
王朝雲就有這麼美，美到可以讓人神魂顛倒，因為秦觀的師傅蘇東坡就曾經為王朝雲寫過一首也是非常有名的詩：
水光瀲灩晴方好，山色空濛雨亦奇。
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妝濃抹總相宜。
而這個王朝雲，不但是蘇東坡的小妾，更是蘇東坡真正的知己。
在宋神宗熙寧四年，蘇東坡被貶為杭州通判，一日，宴飲時看到了輕盈曼舞的王朝雲，備極寵愛，娶她為妾，此時的蘇東坡已經四十歲了。
蘇東坡是一位性情豪放的人，在詩詞中暢論自己的政見，得罪了當朝權貴，幾度遭貶。在蘇東坡的妻妾中，王朝雲最善解蘇東坡心意。
一次，蘇東坡退朝回家，指著自己的腹部問侍妾：“你們有誰知道我這裡面有些什麼？”
一答：“文章。”一說：“見識。”
蘇東坡搖搖頭，王朝雲笑道：“您肚子裡都是不合時宜。”蘇東坡聞言讚道：“知我者，唯有朝雲也。”
之所以有人猜測秦觀寄調《鵲橋仙》乃暗戀東坡侍妾王朝雲，是因為秦觀也寫了一首詩：
南歌子·贈東坡侍妾朝雲
靄靄凝春態，溶溶媚曉光。
何期容易下巫陽，只恐使君前世是襄王。
暫為清歌駐，還因暮雨忙。
瞥然歸去斷人腸，空使蘭臺公子賦高唐。
傷心一念償前債，彈指三生斷後緣，這是蘇東坡在王朝雲死後寫的。
王朝雲去世後，蘇東坡寫道：
傷心一念償前債，彈指三生斷後緣
。有人評論說此句用情之深，唯有納蘭的：“
沉思往事立殘陽，當時只道是尋常。
”可以相比之，連他的那首“
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
”也無法比之。因為，從此之後，蘇東坡不但終生不復再聽《蝶戀花》，也終生不娶。
之所以說《鵲橋仙》是秦觀寫給王朝雲的可能性只有40%，倒不是因為王朝雲當不起，或者不至於讓暗戀“小師孃”的秦觀寫下這千古絕唱。
而是因為就算秦觀有“不是學生不是人，而是師孃太迷人”的膽量，也不會“見色忘義”，因為“發乎於情、止乎於禮”始終是秦觀那個時代中國文人的基本的底線，或者說是“風骨”。
（邊少華。圖片來自網路）
第二位：邊朝華 可能性70%
邊朝華，可以說是秦觀版的王朝雲，傳說邊朝華這個名字也是秦觀起的，朝雲、朝華，之間大有聯絡。
可是，以我看來，邊朝華，確實是對秦觀一往情深。之所以把邊少華排在第二位，理由有二：
第一，邊少華是秦觀的詩詞中，唯一用織女來讚美過的愛人，秦觀是這樣寫的：
天風吹月入欄杆，烏鵲無聲子夜闌。
織女明星來枕上，了知身不在人間。
身不在人間，那就是飄飄欲仙了。
《墨莊漫錄》對此記載說：
“秦少游侍兒朝華，姓邊氏，京師人也。元祐癸酉納之。”
癸酉是元祐八年（1093），這年秦觀四十四歲，為秘書省正字，兼國史院編修，實為仕途最順達的時期。
納妾的時間是七夕，新婚之夜，秦觀寫下此詩，把邊朝華比作天上的織女，可以想見他愉悅的心情。
第二，邊少華確實是古今少有的痴情女子，在秦觀遭遇貶謫、流放時，不離不棄，兩次被遣，依然追隨秦觀，如此深情，可謂是世上少有，唯她當得起《鵲橋仙》此詩。
我們來讀讀秦觀寫的遣朝華的詩，就會感受到那足以催人淚下的情懷：
遣朝華
月霧茫茫曉柝悲，玉人揮手斷腸時。
不須重向燈前棄，百歲終當一別離。
再遣朝華
玉人前去卻重來，此度分攜更不回。
腸斷龜山離別處，夕陽孤塔自崔嵬。
兩首詩中，一首詩中有斷腸之字，另外一首又有腸斷之字，這種傷心之痛，真的教人無不體驗感情之痛徹心扉。
秦觀兩遣朝華，實際上反映了秦觀對邊朝華一種更高境界的愛：
“有人認為愛是性、是婚姻、是清晨六點的吻、是一堆孩子，也許真是這樣的。但我覺得，愛是想觸碰又收回手。”
秦觀對朝華的愛便是想觸碰又收回手。
第一位：王妙妙 可能性90%
（王妙妙。圖片來自網路）
王妙妙是誰？
大多數人不知道，因為很多文字記錄中，她被稱為“長沙義倡”。所謂的“長沙義倡”，就是長沙的有義氣的娼妓。
王妙妙雖然是娼妓，但是她與秦觀的愛情故事卻當得起《鵲橋仙》的那句
“
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
有一個在江西贛州等地當過許多任地方長官的鄱陽人叫洪邁，是宋朝一位飽學之士，特別喜歡寫故事和記錄故事，他在《夷堅志補》卷二就很詳細記錄秦觀與王妙妙的故事，故事用今天的語言來說是：
這個義倡是湖南長沙人，不知道姓什麼，也不知道叫什麼名字。世代為娼，她歌唱得特別好，尤其是喜歡唱秦少游寫的樂府，每找到一篇，就要先用書法寫下來，然後逢人便唱。
用今天的話來說，是秦觀的鐵粉一個。
秦觀遭貶一路往南走的時候，他特地取道長沙，瞭解長沙、湘潭這些地方風土人情，邂逅了這位藝妓。
秦觀觀其姿容既美，出語真誠，遂亮明身份，藝妓又驚又喜，殷勤款待少遊，遍歌淮海樂府。
秦觀與她繾綣數日，臨別之際，藝妓表達了侍奉左右的心願。秦觀答應她，將來北歸重逢，便是于飛之日。
一別數年，秦觀竟死於廣西的藤縣。藝妓行數百里為秦觀弔孝，哀慟而死。藝妓的故事“湖南人至今傳之，以為奇事”。
（長沙橘子洲秦觀衣冠冢，圖片來自網路）
在湖南長沙，這個傳說更是有鼻子有眼，給這個義倡起了一個很好聽的名字，叫王妙妙。
說王妙妙聽說秦觀的死訊後，不顧千里艱險，一路弔孝朝著秦觀送葬隊伍直奔而去，在走了數百里之後，中途遇見秦觀的送葬隊伍，她扶棺悲哭，直至氣絕身亡。
後人將她與秦觀合葬在長沙橘子洲。只是後來秦觀才葬回故鄉。
王妙妙的故事，還被元代雜劇家鮑天佑編成了雜劇《王妙妙死哭秦少游》，看哭了無數少男少女。
明代小說家馮夢龍說，“千古女子愛才者，為長沙歌妓王妙妙是一絕。”在不畏生死的情痴面前，任何人都會為自己的渺小而自慚形穢。愛到極致，生死的界限就會模糊，就會為愛生死相隨。
一場生死相戀的愛情，一個為愛情置生死為度外的多情女子，除了她，還有誰當得起《鵲橋仙》這首詩？
可惜了蘇小妹
（蘇小妹與秦觀。圖片來自網路）
人們也許會深表遺憾，蘇小妹與秦觀的故事是家喻戶曉的佳話，為什麼秦觀的《鵲橋仙》不是寫給蘇小妹呢？
這是因為蘇小妹與秦觀的故事，僅僅是一個傳說。
儘管《三言兩拍》被列為中國古典文學的“五大名著”，儘管馮夢龍的《醒世恆言》中的《蘇小妹三難勤學士》流傳甚廣，儘管人們希望秦觀這個才子一定要有一個佳人蘇小妹相配，但是，更多事實告訴我們：
蘇小妹和她的故事是虛構的。
因此，《鵲橋仙》與她一毛錢關係都木有。
如何看秦觀的詩詞？
尤其是他的愛情詩，我覺得有三點可以討論：
首先，秦觀的詩詞，包括他的愛情詩，有著它可以流傳千古的境界。
宋代禪宗大師青原行思提出了人生三重境界：
第一，看山是山，看水是水。
第二，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
第三，看山還是山，看水還是水。
既然，人生有三重界，那麼愛情也應該有三重境界，有人說它是：
第一慕她容貌。第二，慕她才華。第三，慕她靈魂。
這也和最近網路媒體盛行的
“始於顏值，敬於才華，合於性格，久於善良，終於人品”
有內在的吻合。
秦觀的《鵲橋仙》以及他那些愛情詩詞，看似情色漫漫，其實表達卻是人間對愛情衝破世俗的追求和情懷。
它否定的是朝歡暮樂的庸俗生活，歌頌的是天長地久的忠貞愛情。
在他的精心提煉和巧妙構思下，古老的題材化為閃光的筆墨，迸發出耀眼的思想火花，從而使所有平庸的言情之作黯然失色。
第二，秦觀的詩詞，包括他的愛情詩，有著它可以流傳千古的才華。
寫詩，寫詞，是中國文化人才情的第一表現，是風雅，也是習慣。
記得在80年代的大學校園，有一句很扯的流行語：如果不會寫幾句酸溜溜的歪詩，想追女大學生，門也沒有。
很多年後，老婆的戰友和閨蜜在我女兒婚禮時對我說：你追到媛媛（老婆的暱稱），還不是因為你的那句歪詩：我是方舟，渡你彼岸。
可是，把戲人人會，高低有不同，寫詩寫詞也是如此。
讀唐詩宋詞，秦觀當屬有才情的。對此，詩詞評論家馮煦冠提出了秦觀有“詞心”之說，認為其詞“得之於內，不可言傳”。
有人解釋“詞心”說：“能夠孳生綿邈深情又能動搖人心的藝術家的心靈”。如此才情，無不讓頂禮膜拜。
最後，秦觀的詩詞，包括他的愛情詩，有著它可以薪火相傳的價值。
愛情是人間大情，也是普天之情。大浪淘沙，歷史是浮沉的，它會讓許多東西沉入浩瀚的歷史之海而無影無蹤，又會讓那些有價值的東西浮出海平面，猶如明珠熠熠發光。
這裡所謂的有價值，就是能為世代人的認可。秦觀的詩詞和《鵲橋仙》，薪火相傳，千古吟唱，就是一種歷史的價值選擇。
世界在急劇變化，一代人有一代人的生活和愛情。
然而，自由、真摯的不為世俗所羈絆的愛情，會是一代人又一代人的渴望和追求。
我想，這也許是“七夕”流傳至今的原因，也許是秦觀《鵲橋仙》千古流傳的原因。
窗外，有時風起，有時雨下，但，風雨之後定有陽光燦爛。在那陽光燦爛的日子，詩，又會被再次讀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