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心雕龍》藏著的秘密,你知道麼?

《文心雕龍》藏著的秘密,你知道麼?

劉勰生年與《文心雕龍》成書時間考

劉勰是南北朝人,康熙十一年《日照縣誌》卷9“儒林”記載,“劉勰,字彥和,劉三公莊人也。父尚,越騎校尉”,同書卷5“古蹟”記載,“劉三公莊,縣西八十里,梁東宮通事舍人劉勰故里”。劉三公莊即今日照市三莊鎮駐地,劉勰因創作文學理論專著《文心雕龍》而成為著名的文學理論家與文學批評家。近代以來,關於劉勰與《文心雕龍》的學術研究成果出現很多,但對劉勰生年以及《文心雕龍》成書時間作出的考訂卻難有定論。

古代文獻史料中,關於劉勰的記載,尤其是劉勰早期生活的記載並不多,主要有以下兩種:

《梁書》卷50“劉勰傳”記載,“勰早孤,篤志好學。家貧不婚娶,依沙門僧祐,與之居處,積十餘年,遂博通經論”;

2、《南史》卷72“劉勰傳”記載,“勰早孤,篤志好學。家貧不婚娶,依沙門僧祐居,遂博通經論”。

《梁書》為隋唐時期史學家姚察、姚思廉父子撰寫,而唐代史學家李大師、李延壽父子根據《宋書》、《南齊書》、《梁書》、《陳書》刪減編修而成《南史》,因此兩書中的“劉勰傳”大致相同。無論《梁書》“劉勰傳”還是《南史》“劉勰傳”對劉勰的早年生活記載都很簡略,王元化《讀文心雕龍》書中即說,“劉勰的生平事蹟史書很少記載,現在留下的《梁書》和《南史》的《劉勰傳》幾乎是僅存的文獻資料。這兩篇傳記過於疏略,甚至未詳其生卒年月”。

關於劉勰生年以及《文心雕龍》成書時間的考證研究,近代學者范文瀾《文心雕龍注》中轉述了一篇題作“劉毓崧通誼堂集書文心雕龍後”的文章。該文對《文心雕龍》成書時間作有如下考證:

《文心雕龍》一書,自來皆題梁劉勰著,而其著於何年,則多弗深考。予謂勰雖梁人,而此書之成,則不在梁時而在南齊之末也。

觀於

《時序篇》雲,‘暨皇齊馭寶,運集休明,太祖以聖武膺錄,世祖以睿文纂業,文帝以貳離含章,高宗以上哲興運,並文明自天,緝遐(遐疑當作熙)景祚。今聖歷方興,文思光被’,云云。此篇所述,自唐虞以至劉宋,皆但舉其代名,而特於齊上加一皇字,其證一也;魏晉之主,稱諡號而不稱廟號,至齊之四主,惟文帝以身後追尊,止稱為帝,餘並稱祖稱宗,其證二也;歷朝君臣之文,有褒有貶,獨於齊則竭力頌美,絕無規過之詞,其證三也。東昏上高宗之廟號,系永泰元年八月事,據高宗興運之語,則成書必在是月以後。梁武受和帝之禪位,系中興二年四月事,據皇齊馭寶之語,則成書必在是月以前。其間首尾相距,將及四載,所謂今聖歷方興者,雖未嘗明有所指,然以史傳核之,當是指和帝而非指東昏也。

劉毓崧是清代道光年間人,籍貫江蘇儀徵,此文見於《續修四庫全書》“集部·別集類·通義堂文集”卷十四。范文瀾作出“劉氏此文,考彥和書成於齊和帝之世,其說甚確”的評價後,進一步研究認為“彥和之生,當在宋明帝泰始元年前後”、“彥和自宋泰始初生,至普通元二年卒,

計得

五十六七歲”。泰始是南朝劉宋明帝的年號,計有七年,泰始元年即公元465年。儘管這些結論“茲本之以略考彥和身世。史料簡缺,聞見隘陋,徒憑推想,庶得郛郭而已”,缺少實證,但為很多劉勰與《文心雕龍》研究者所接受,儼然已成定讞。

古代文人完成作品的創作,一般署具創作完成時間。劉毓崧《書文心雕龍後》文內就《文心雕龍》成書時間問題的研究中,把劉勰創作《文心雕龍》與沈約創作《宋書》作了對比,“至於沈之《宋書》,成於齊世祖永明六年,而自來皆題梁沈約撰,與勰之此書,事正相類。特約之序傳言成書年月;而勰之序志未言成書年月,故人但知《宋書》成於齊,而不知此書亦成於齊耳”。為什麼沈約在“序傳”中署具成書時間,而劉勰不在“序志”中留下明確的《文心雕龍》成書時間呢?

劉勰在《文心雕龍》“序志第五十”中有一段奇怪的文字,“予生七齡,乃夢彩雲若錦,則攀而採之。齒在逾立,則嘗夜夢執丹漆之禮器,隨仲尼而南行”。“予生七齡”即七歲時候,“齒在逾立”是指三十而立。這段話的意思是說,我在七歲的時候,曾經做過一個彩雲如錦的夢,在夢中我追逐採摘著這些雲彩。到了而立之年,又在夢中拿著丹漆的禮器,跟隨孔子向南行走。

劉勰在《文心雕龍》書中記載七歲和三十歲所做的夢有什麼用意呢?況且七歲距三十歲已經相差二十三年,七歲時候即便做過這個這樣的夢,怎麼可能還記得?顯然這不會是紀實描寫,這其中包含有特殊的用意。

劉勰主要生活在南朝時期的劉宋、蕭齊、蕭梁三個朝代,公元420年,宋武帝劉裕廢晉自立,建國號宋,史稱劉宋,改元永初元年;公元479年,齊高帝蕭道成廢宋建齊,史稱蕭齊,改元建元元年;公元502年,梁武帝蕭衍廢齊建梁,史稱蕭梁,改元天監元年。在這三個朝代中劉宋立國55年,蕭齊立國23年,而《梁書》卷50“劉勰傳”記載“有敕與慧震沙門於定林寺撰經證,功畢,遂啟求出家,先燔鬢髮以自誓,敕許之。乃於寺變服,改名慧地。未期而卒”,蕭梁滅亡之時,劉勰早已身死。

劉勰兩個夢的間隔時間與蕭齊立國時間都是23年,可以推知這不能理解為劉勰分別在七歲和三十歲做過這樣的夢,這只是劉勰在《文心雕龍》書中對蕭齊建國之時以及蕭梁建國之時的暗記,是說劉勰“予生七齡,乃夢彩雲若錦,則攀而採之”之時,齊高帝蕭道成建元元年建立蕭齊政權;劉勰“齒在逾立,則嘗夜夢執丹漆之禮器,隨仲尼而南行”之時,梁武帝蕭衍天監元年建立蕭梁政權。蕭齊建國於建元元年公元479年,如該年劉勰七歲,則生於劉宋後廢帝劉昱元徽元年公元473年。

可見,劉勰儘管沒有和沈約一樣在《宋書》“序傳”中署具成書時間,但在《文心雕龍》字裡行間曲筆寫下了關於自己生年的記載。

劉毓崧《書文心雕龍後》文中說,“和帝雖受制於人,僅同守府,然天命一日未改,固儼然共主之尊,勰颺言讃時,亦儒生之職分”,鮮明的指出了《文心雕龍》是一部出於“儒生之職分”的“颺言讃時”頌揚齊和帝之作。古代很看重政權的正統性,尤其注重金木水火土的五行之說,改朝換代之際,往往流傳出現金木水火土等內容的讖緯祥瑞,以作為受命於天的依據。

南北朝時期,各政權紛爭戰鬥不斷,愈為重視讖緯祥瑞。《南齊書》卷18“祥瑞志”記載說“清河崔靈運為上府參軍,夢天帝謂曰‘蕭道成是我第十九子,我去年已授其天子位’。自三皇五帝至齊受命君,凡十九人”,這種附會之說不過希望獲得新朝的晉升之階。劉宋代晉之時,《宋書》卷2“武帝紀中”記載“太史令駱達陳天文符瑞數十條,群臣又固請,王乃從之”,蕭梁代齊之時,《梁書》卷13“沈約傳”記載,沈約向梁武帝蕭衍進獻讖緯說“今童兒牧豎,悉知齊祚已終,莫不雲明公其人也。天文人事,表革運之徵,永元以來,尤為彰著。讖雲‘行中水,作天子’,此又歷然在記”。無論是讖緯的編造,還是五行之說的推演,還是諸等附會,都不過是為了宣揚新朝政權的正統性與合理性。因為這一“儒生之職分”,劉勰在《文心雕龍》中留下了“今聖歷方興,文思光被”等“颺言讃時”的頌聖文筆。

孔子是儒家先師,劉勰顯然是用孔子降臨入夢的虛構故事,為《文心雕龍》的創作貼金飾彩。劉勰之所以把這個虛構之夢的做夢時間假託為三十歲“齒在逾立”的梁武帝蕭衍天監元年,就是用“執丹漆之禮器,隨仲尼而南行”夢境歌吹蕭梁代齊順應天命的正統性,有著明顯諛贊蕭梁朝廷的用意,這樣的構思理念自然也很容易迎合朝廷政權喜好讖緯祥瑞的心理。

文人頌聖,不過極盡頌揚當今貶斥前代之能事。劉勰《文心雕龍》“序志第五十”中“予生七齡,乃夢彩雲若錦,則攀而採之”和“齒在逾立,則嘗夜夢執丹漆之禮器,隨仲尼而南行”兩個夢的描述,如果是對“予生七齡”之時齊高帝蕭道成建元元年建立蕭齊政權的暗記,而劉勰“齒在逾立”之時,則是對梁武帝蕭衍天監元年建立蕭梁政權的暗記。

據此可知,《文心雕龍》並非“書成於齊和帝之世”,而應該是在梁武帝蕭衍天監元年廢齊建立蕭梁政權之後。若《文心雕龍》成書於蕭梁時期,仍稱前代政權蕭齊為“皇齊馭寶”似不妥當,似有違“颺言讃時,亦儒生之職分”的深意。

《文心雕龍》藏著的秘密,你知道麼?

其實,蕭梁與蕭齊兩個朝代的皇族都是同一家族。據《梁書》和《南齊書》記載,蕭何二十世孫蕭整是齊高帝蕭道成和梁武帝蕭衍共同的祖先,蕭整之子蕭儁是齊高帝蕭道成的曾祖父,蕭整之子蕭轄是梁武帝蕭衍的高祖父。劉勰虛構三十歲“齒在逾立”之時夢中“執丹漆之禮器,隨仲尼而南行”的故事諛贊蕭梁代齊的正當性,只是不忘把與蕭梁同皇族的蕭齊朝代一併稱頌,所以編造了一個蕭齊建國之時劉勰“予生七齡,乃夢彩雲若錦,則攀而採之”的夢。清代劉毓崧《書文心雕龍後》文中,根據《時序篇》“暨皇齊馭寶,運集休明,太祖以聖武膺籙,高祖以睿文纂業,文帝以貳離含章,中宗以上哲興運,並文明白天,緝熙景祚。今聖歷方興,文思光被”一段文字,考定《文心雕龍》成書不在梁時而在齊末,所列出三個理由均可用蕭齊皇族與蕭梁皇族為同一家族來分析,因此成書於蕭梁時期的《文心雕龍》仍贊稱蕭齊為“皇齊”並非不妥,“歷朝君臣之文,有褒有貶,獨於齊則竭力讚美,絕無規過之詞”也是出於這個原因的。

《梁書》卷50“劉勰傳”還記載,劉勰創作《文心雕龍》之後,“既成,未為時流所稱。勰自重其文,欲取定於沈約。約時貴盛,無由自達,乃負其書,候約出,幹之於車前,狀若貨鬻者。約便命取讀,大重之,謂為深得文理,常陳諸几案”。沈約是當時著名的文學大師,“約時貴盛”並非是指沈約在文壇的地位,而是指沈約在朝廷中擁有尊貴地位。

沈約依附於蕭衍,隨梁武帝蕭衍的起兵與稱帝而得以“貴盛”。《梁書》卷13“沈約傳”記載,梁武帝蕭衍曾誇讚沈約和另一位重臣範雲說“我起兵於今三年矣,功臣諸將,實有其勞,然成帝業者,乃卿二人也”,這是起兵歷三年時間而取代蕭齊的梁武帝蕭衍稱帝之後所說的話,該書同時也記載了沈約在梁武帝蕭衍稱帝前後的官職變遷,“梁臺建,為散騎常侍、吏部尚書,兼右僕射。高祖受禪,為尚書僕射,封建昌縣侯,邑千戶,常侍如故”。梁臺是指新建立的諸侯國樑國,《梁書》卷一“武帝本紀一”記載,中興二年公元502年二月丙寅,齊和帝下詔“梁國初建,宜須綜理,可依舊選諸要職,悉依天朝之制”,此時距蕭梁代齊僅一月時間,沈約儘管隨著蕭衍的篡位步伐擔任高官。范文瀾《文心雕龍注》中說,“文心體大思精,必非倉促而成,締構草稿,殺青寫定,如用三四年,則成書適在和帝之世,沈約貴盛時也”。難道說,劉勰就是在此時“颺言讃時”負書拜謁沈約的麼?

《梁書》卷50“劉勰傳”中“既成,未為時流所稱”,然而即使《文心雕龍》“如用三四年”時間創作而成,蕭齊末時齊和帝在位期間這樣主弱臣強的動盪年代並不適合獻書。《梁書》卷13“沈約傳”記載,沈約勸說梁武帝蕭衍篡權滅齊進獻讖緯時候說“今童兒牧豎,悉知齊祚已終,莫不雲明公其人也”,“颺言讃時,亦儒生之職分”的文人所進獻的應是宣揚“齊祚已終”之類的讖緯。如果劉勰盲目獻書歌頌蕭齊,只怕不但不能獲得好處,反而成為罹禍的根源。

《文心雕龍》“時序第四十五”在列舉蕭齊朝代之後隨即說,“今聖歷方興,文思光被,海嶽降神,才英秀髮,馭飛龍於天衢,駕騏驥於萬里。經典禮章,跨周轢漢,唐、虞之文,其鼎盛乎!鴻風懿採,短筆敢陳;揚言贊時,請寄明哲”。其中,“今聖歷方興”中的“今”是指當今,儘管“聖歷”或指改朝立國以來或指皇上繼位以來,然而從後面所說“經典禮章,跨周轢漢,唐、虞之文,其鼎盛乎”來看,“聖歷”所指必然是與周、漢、唐、虞一樣的朝代名稱,是指“皇齊”鼎革之後改朝立國的新朝蕭梁,是知劉勰將《文心雕龍》獻給沈約的“今聖歷方興”之時實是蕭梁建國之初的天監年間。

綜上來看,劉勰的生年並非范文瀾主張的“彥和自宋泰始初生,至普通元二年卒,計得五十六七歲”,《文心雕龍》的成書定稿時間也不會是劉毓崧考訂的“彥和書成於齊和帝之世”。《文心雕龍》儘管沒有和沈約一樣在《宋書》“序傳”中記載成書時間,但“序志第五十”不但暗記該書改稿成書時間是在蕭梁立國“今聖歷方興”之時,也對劉勰生於劉宋後廢帝劉昱元徽元年公元473年作了暗記,即“予生七齡”七歲時蕭齊建國,“齒在逾立”三十歲時蕭梁代齊。

《文心雕龍》藏著的秘密,你知道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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