陝北陪嫁的箱底兒裡到底壓著什嘛呢?

陝北陪嫁“壓箱底兒”的那些秘密

作者丨魯翰

(書房記專欄作家)

中華民族文明五六千年,已然有無數頑強的文化積澱,竟然火盡薪傳,百世不磨。

就如結婚這等人間好事,《儀禮·士昏禮》裡就有了最早的記載,“昏禮,下達。納采,用雁”。 古時候男家去女家迎親和舉行婚禮時,原在黃昏,唐代以後才改在早晨,沿襲至今。

陝北陪嫁的箱底兒裡到底壓著什嘛呢?

再譬如“洞房”這個說法,據傳是祖先軒轅黃帝建立部落聯盟,為了制止群婚濫婚現象,倡議一夫一妻,於是挖穴券洞專闢男婚女配的“洞房”,從此立下規矩,穩固了家庭的形式,結束了野蠻生活。“莫吹羌笛驚鄰里,不用琵琶喧洞房”,從此“洞房”這個詞自就萬古不朽了。

而陝北人除了說“洞房”之外,還把新房叫“帳房窯”。漢代人結婚時常用青布幔搭成帳篷來舉行新人交拜大禮,《世說新語》裡就有相關的記載;陝北傳統的婚儀上依然保留有“扎帳”這一環節。

陝北陪嫁的箱底兒裡到底壓著什嘛呢?

舊以前男女婚配的歲數普遍小。“十七為君婦”,“十五嫁作盧家婦”,宋代到清代的法定婚齡都是後生十六歲,女子十四歲左近;當然還有更早點的,“女大十三跟和娘一般”。

哇嗚哇,噔噔嚓,引得新媳婦兒背坐下(ha)。問那新媳婦兒吃什嘛?瓜子花生油炸炸。

這則陝北謠歌裡唱詠的就是引新媳婦兒的情景。

這番“新媳婦兒背坐下”,一邊因著小小的年紀自此突然間離開親人,走進陌生的婆家,戚然背坐,落淚思親;一邊因循婚俗,雖有按捺不住的欣悅,依舊需剋制情緒,最多僅是表現出個“喜愁愁”來。“新媳婦兒放屁——零抖溲”,也是反映新人緊張、害羞和無所適從;而“三天的新媳婦子,月地裡的餱娃子”說的是婆家人的小心待應和愛惜有加的態度。

陝北陪嫁的箱底兒裡到底壓著什嘛呢?

漢朝的蘇武有詩云:“結髮為夫妻,恩愛兩不疑。”結髮夫妻,特指的是元配。陝北婚俗也有結髮的議程,“一寸同心縷,百年長命花”,一對兒新人背靠背坐在水桶或當炕上,由媒婆、“好命婆”(夫妻俱在,兒女雙全)或司儀將二人拆開的頭髮疏攏在一起,邊櫛梳邊唱禱:

一木梳青絲雲遮月,二木梳兩人喜結緣。三木梳夫婦常和氣,四木梳四季保平安。新女婿像楊宗保,新媳婦好像穆桂英。蕎麥根兒,玉米芯兒,一個看見一個親。養小子,要好的,穿長衫子戴頂子。養女子,要巧的,石榴牡丹冒鉸的。雙雙核桃雙雙棗,雙雙兒女滿炕跑。天作良緣配好的,夫妻恩愛一輩子。

陝北遺留下來的傳統婚議和講究其實很繁複,其中有一個重要的環節涉及到了民俗禁忌文化,饒有意思,這就說到孃家的“嫁妝”。

陝北人把陪嫁的“嫁妝”通常叫“陪房”,富人家的往往重帒,窮漢人家自便通常或將就。“陪房”裡除金銀玉器,手鐲,首飾,衣物,妝奩和箱櫃外,主要陪嫁一些象徵好兆頭的東西,比如針線盒、壓錢箱、鴛鴦枕、龍鳳巾、喜盆、花瓶、尺子、鏡子等,這裡面照例也都包含著講究呢。這些嫁妝其實是代表著孃家的牽心和臉面,往往由媒婆等分別給大家一一展示或以炫耀,中間還少不了一個“獻陪房”儀式。在司儀的主持下,男方需表示對女方陪嫁品的感謝,拿出一部分錢來“相謝”,一般來說獻的較多亦為吉數,顯示門戶“泰氣”;而女方一般有收有退,以求大方。

陝北陪嫁的箱底兒裡到底壓著什嘛呢?

但是,惟有陪嫁的箱底兒從來是秘不示人的。

那麼,這箱底兒裡到底壓著什嘛呢?

在古代陪嫁的箱底兒,無妨藏匿有反映夫妻之道的“瓷娃娃”或者形象逼真、陰陽交媾的“春宮圖”,這自不然是來自孃家的性啟蒙教具。漢代張衡的《同聲歌》中就有兩句:“衣解巾粉御,列圖陳枕張。素女為我師,儀態盈萬方”,其中的“素女”指《素女經》等房中術,而“圖”指的則是新娘嫁妝裡的春宮畫。“嫁妝畫”作為一種傳統的性教育形式,一直延續到20世紀中葉。

陝北陪嫁的箱底兒裡到底壓著什嘛呢?

彼時,家長考慮到自家的女子年齡太小,一向“待字閨中”,“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根本無從了知男女之事,難能無師自通。“掀起你的蓋頭來,讓我看看你的臉”……陌生的、隨見即嫁的姑爺,陌生的環境,陌生的人生開端,所擔心勉遵“媒妁之言,父母之命”的兩小孩兒,免不得的懵懂,迷惘,自便又想象得來的手足無措,惶恐難持。

“愛口識羞”,暗暗埋埋的家長,秘且不宣,睹物見識的“教照”和用意,這是何等隱諱、壓抑和神秘的“女兒情”、“錦繡心”啊。

老輩子陝北人“出女兒”,心思細法的孃家媽媽往往是“土法上馬”,深埋箱底兒的往往用“面捏”、“剪紙”來反映“石榴榴、牡丹丹”、“蛇盤兔”、“雞頭魚”等等,暗示“好事成雙”,“一陰一陽,生生化化”之道,也有直接縫繡雙雙對對的“布娃娃”、“喜娃娃”,直觀展示男女交歡,天地合一的圖景。

壓箱底兒,可謂用心良苦。

陝北陪嫁的箱底兒裡到底壓著什嘛呢?

我是在想,總強調中華文化的優秀和先進,縱觀民族的性教育的發展歷史,曲折坎坷,悽悽惶惶,一言難盡。千百年來,為什麼國人對性和性教育普遍感到惶恐、尷尬和難以啟齒以至於過分的無知呢?“諱性”,“恐性”,“反性”已然是民族骨殖裡滲透的病,從人倫道德和科學精神層面理性地來審視,結論是顯然的。

上世紀初,魯迅先生應該是民國最早的性教育講師之一,他曾經親自編寫和講授生理學講義《人生象斆》,自然包括關於生殖系統的知識。他的同鄉、文學家夏丐尊後來回憶道:“魯迅對我們說,不許笑是個重要條件。”

笑破壞的不止是嚴肅,笑其實是在解構科學和人生。

誰笑,我就打住了。

2018年7月25日凌晨於緣督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