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非皇親,又無大功,張廷玉憑什麼成為配享太廟“第一漢臣”?

為助力中軸線申遺工作,位於太廟內的非文物類建築物正陸續拆除,太廟西配殿將露出全貌。眾所周知,太廟為清廷供奉之地,而少有人知道的是,太廟不僅供奉皇帝先祖,也供奉功臣神位。太廟西配殿,就是供奉功臣之地。可以想見,配享太廟在當時,是一種至高榮譽。在得以配享太廟的臣子中,有且只有一位漢人,那就是張廷玉。

既非皇親,又無大功,張廷玉憑什麼成為配享太廟“第一漢臣”?

太廟 TAKEFOTO供圖

康熙培植 三朝元老

最早太廟只是供奉皇帝先祖的地方,後來皇后和功臣的神位在皇帝的批准下,也可以被供奉在太廟。

清朝太廟前殿為祭祀主殿,中殿供奉努爾哈赤以下歷代帝后神龕,中殿後界供奉努爾哈赤以上四世先祖。前殿東廡以功勳王公配享,前殿西廡為滿臣功臣配享。

功臣祔祀帝王宗廟,可謂頂級殊榮!生於乾隆四十一年的第九任禮親王昭槤,在《嘯亭雜錄》卷十中專門寫到“配享”之事:“國家有大勳勞歷顯中外者,皆行配享太廟禮,蓋古紀於旂常之遺意也。西廡功臣為揚武勳王、額宏毅公、費直義公、圖昭勳公、圖忠義公、馬文襄公、蒙古超勇親王、鄂文端公、張文和公、傅文忠王、福文襄王、兆文襄公諸人。”

整個清王朝296年曆史,有資格配享太廟的異姓大臣只有12人,僅有一名漢臣獲得過這最高殊榮,即康雍乾三朝元老“張文和公”張廷玉。即便乾隆中期的劉統勳、嘉慶朝的王傑,曾以漢人身份出任內閣領班,身後殊榮,也不及張廷玉。

張廷玉(1672-1755),字衡臣,安徽桐城人,康熙朝大學士張英之子。張廷玉是康熙三十九年(1700)進士,授翰林院庶吉士,後以翰林院檢討進南書房當值,多次隨康熙南巡及巡行蒙古諸部。其父母過世,服闋,仍原官。

既非皇親,又無大功,張廷玉憑什麼成為配享太廟“第一漢臣”?

張廷玉畫像

雖然至康熙駕崩前三兩年,張廷玉才先後獲授刑部左侍郎、吏部左侍郎,兼翰林院士,但其一直在最高權力中樞當秘書長,也足見康熙對他很看重。

可以說,張廷玉是康熙為雍正精心準備的大才。雍正即位後,一直重用張廷玉。張廷玉年長雍正六歲,他們算是師兄弟,張父張英曾給還是皇子的胤禛做過授業老師之一。

同門之誼,促成了雍正對張廷玉的倚任。《清史稿·張廷玉傳》說:“雍正元年,覆命直南書房”,“廷玉周敏勤慎,尤為上所倚”。雍正上位第一年,先後給張廷玉加官,升禮部尚書,加太子太保,署理都察院事,兼管翰林院掌院學士事,調戶部尚書,任四朝國史總裁官。後連授文淵閣大學士,進文華殿大學士、保和殿大學士,仍兼管戶部尚書、吏部尚書事務,一度成為內閣首輔。

雍正契友 臨終託付

雍正七年(1729年),設軍機處,“命怡親王允祥、張廷玉及大學士蔣廷錫領其事”,“廷玉定規制”。(《清史稿·張廷玉傳》)張廷玉在軍機處僅次於怡親王允祥位列第二。張廷玉長期處機要之地,最受到雍正的寵信和厚愛。雍正認為張廷玉“遵旨繕寫上諭,悉能詳達朕意,訓示臣民,其功甚巨”,全合雍正本意。

張廷玉得病,雍正對近侍說:朕連日來手臂疼痛,你們知道嗎?張廷玉患病,不是朕的臂病又能是什麼呢?

張廷玉回鄉祭祖,雍正贈他一件玉如意,祝他“往來事事如意”。雍正身體微恙,凡有密旨,悉交張廷玉承領。雍正加強吏治,懲治貪腐,張廷玉權傾朝野卻謹小慎微,把“萬言萬當,不如一默”當做座右銘,身居要職數十年,然卻“門無竿牘,饋禮有價值百金者輒卻之”。

凡是別人饋送之禮,價值超過百金則拒絕。就連雍正顧念張廷玉生活清苦,賞銀兩萬兩,張也不敢收。

雍正說:“汝非大臣中第一宣力者乎!”

二人“名曰君臣,情同契友”。

雍正十三年八月二十三日,雍正帝離奇去世,臨終前給嗣皇帝乾隆作了最高人事部署:“莊親王允祿,果親王允禮,大學士鄂爾泰、張廷玉輔政。”(《清世宗實錄》卷一百五十九)

大行皇帝為繼承者指定顧命輔政大臣,即對他不放心,主要是新君年齡尚小,沒有一點理政經歷和經驗。

乾隆不然。他即位時年已25歲,是六個孩子的父親了,且其在雍正年間已經開始參決政務和外出辦差。可以說,乾隆坐上龍椅時,已是一名成熟的政治家。

但是,雍正卻對他似乎很不放心,給他安排了“兩大親王+兩大閣老”的輔政團隊。允祿和允禮尚好,他們是皇叔。而鄂爾泰和張廷玉,雖是乾隆在上書房的總師傅,但終究非皇族。

雍正該猜到了乾隆會有想法,還採取遺詔的形式,給兩位大學士輔政,增加一道護身符:“大學士張廷玉器量純全,抒誠供職,其纂修聖祖仁皇帝實錄,宣力獨多。每年遵旨繕寫上諭,悉能詳達朕意。訓示臣民,其功甚巨。大學士鄂爾泰,志秉忠貞,才優經濟,安民察吏,綏靖邊疆,洵為不世出之名臣。此二人者,朕可保其始終不渝。將來二臣,著配享太廟,以昭恩禮。”(《清世宗實錄》卷一百五十九,雍正十三年八月己丑)

重臣配享太廟,即為最高恩寵。張廷玉作為清朝漢臣第一人,雍正還特地放在滿臣鄂爾泰之前,重點強調。

這為乾隆帝對前朝重臣尤其漢臣的崇隆使用,設計了緊箍咒。

好在四位老臣聰明,請辭顧命輔政大臣之名,改作總理事務王大臣之號。這有先例,雍正即位之初,就任命了四大總理事務王大臣。他們是皇命的執行者,但不是皇帝的監護人。也就因為雍正臨終前的這一遺命,使得張廷玉成為了有清一代最為顯耀的漢臣。

然而,雍正對張廷玉的信任和重視,也是有限度的。兩年前,即雍正十一年(1732年)初,在雲貴廣西地區試驗“改土歸流”策略取得成效的地方官員鄂爾泰,回京奏報時被雍正留下了,命其出任保和殿大學士,領班軍機大臣,晉伯爵。這樣一來,原來領班內閣的張廷玉位置發生了改變。這一站位變化,加劇了張廷玉和鄂爾泰的纏鬥,同朝為官,備君顧問,竟然經常終日不交一語。

乾隆猜忌 屢遭試煉

鄂爾泰與張廷玉不和,方便了乾隆對他們的靈活利用。乾隆每次外出巡視,都讓張廷玉留京總理事務,甚至授總理事務大臣,或以大學士掌機要,還加封三等伯爵,但他對張廷玉始終不放心,稍有不順意就大做文章。鄂爾泰死後,年過七旬的張廷玉又成為了滿朝文武的帶頭人,但是乾隆並未因此而給他一個好臉色。

乾隆十一年(1746年),張廷玉長子、內閣學士張若靄病故,對老張打擊很大。第二年,張廷玉以年老多病祈求退休。乾隆執意挽留,很是不悅:“卿受兩朝厚恩,且奉皇考遺命配享太廟,豈有從祀元臣歸田終老?”(《清史稿·張廷玉傳》)張廷玉一再乞求,乾隆仍是不允:“為人臣者,設預存此心,必將漠視一切,泛泛如秦、越,年至則奉身以退,誰復出力為國家治事?是不可以不辨。”

乾隆不想放張廷玉離開自己的視線,但又變著法子讓張廷玉遠離政務,如年逾古稀不必早朝、異常天氣不必入內等,還對張廷玉做出了略帶侮辱性的評價“以繕寫諭旨為職”,“毫無建白,毫無襄贊”“不過因其歷任有年,如鼎彝古器,陳設座右而已”。說張廷玉不過是個寫聖旨的擺設而已,使張主動讓出首輔的位置。張廷玉洞察入微,立即上疏請求辭官回鄉,這回乾隆準了。張廷玉奉請入朝謝恩,奏稱“蒙世宗遺命配享太廟,上年奉恩諭,從祀元臣不宜歸田終老,恐身後不獲更蒙大典。免冠叩首,乞上一言為券”,讓乾隆很不高興,但他還是“制詩三章以賜”張廷玉,表明不改先皇遺詔。

第二天早上,老態龍鍾的張廷玉,因昨天進宮已經摺騰了一天,累得爬不起,趕緊讓兒子張若澄上朝代謝皇恩。乾隆很惱怒:這是先帝的遺詔,也是我的恩賞,你不能拿先帝而無視我!乾隆“命降旨詰責。軍機大臣傅恆、汪由敦承”。協辦大學士汪由敦是張廷玉的門生,“為乞恩,旨未下”,暗中通風,第三天張廷玉趕緊進朝謝恩。乾隆見狀猜想有人走漏訊息,嚴令查清。乾隆最忌諱張廷玉“負恩植黨”,十分生氣,立即削去張廷玉伯爵。那些嫉妒張廷玉的朝臣向上進言,稱張廷玉沒有資格享受死後配享太廟。乾隆諭示仍保留張廷玉配享太廟。這是乾隆十四年(1749年)的事情。

第二年,皇長子定安親王永璜病死。初祭剛過,張廷玉匆匆奏請南歸故里,乾隆斥道:你作為我兒子定安親王的師傅,剛送完葬就急著要走,還有君臣師生的人倫常理嗎?於是,詔命把配享太廟的名單給他看,讓他自己說是否夠資格配享太廟。張廷玉惶恐萬分請求罷允配享太廟,照律治罪。乾隆命令九卿討論張廷玉是否有資格配享太廟,並定議具奏。

朝臣看出乾隆皇帝的心意,一致認為應該罷免張廷玉配享太廟,並上奏乾隆。乾隆皇帝以此罷除了張廷玉死後配享太廟的待遇。後又有人揭發張廷玉的姻親朱荃曾涉及呂留良案,乾隆皇帝降旨罰張廷玉,“命盡繳歷年頒賜諸物”,查抄其在京住宅。而張廷玉的門生如汪由敦等人也都受罰。

乾隆二十年(1755年)春,八十三歲的張廷玉病逝,乾隆皇帝做出眷念老臣的姿態,寬恕了張廷玉的罪過,謂“廷玉有此卓識,乃未見及。朕必遵皇考遺旨,令其配享。古所謂老而戒得,朕以廷玉之戒為戒,且為廷玉惜之”,諡號文和,恩准其配享太廟。

乾隆最終兌現了雍正遺命,讓張廷玉的牌位進入太廟西廡,享受帝王從祀,比昭槤的六世祖、第一代禮親王代善配享太廟,早了23年。《嘯亭雜錄》卷十《配享》說:“東廡諸王,國初惟以武功郡王等四人配享,蓋以其絕嗣故也。雍正中,增祀怡賢親王。乾隆戊戌,上特念開創諸王功業偉著,未得與斯享,因命增祀禮烈王及睿忠王、鄭獻王、豫通王、肅武王、克勤毅王諸王於東廡中,亦一時曠典也。”

“乾隆戊戌”,即乾隆四十三年(1778年),代善、多爾袞等諸王配享太廟,是因他們為清朝的建立,櫛風沐雨,勠力衝鋒,開疆拓土。而功臣序列,絕大多數是擁有徵戰大功,就是鄂爾泰也是穩定西南維護了國家的主權。僅僅一直沒有離開過廟堂的張廷玉,得以進入,主要還是由於他與雍正帝的特殊交情和一紙遺詔,否則乾隆帝絕對不會將其安排配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