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桑詩話│關於成語入詩的若干問題及處理辦法

故豐腴什麼意思

柴桑詩話│關於成語入詩的若干問題及處理辦法

北定中原

成語,眾人皆說,成之於語。是漢語詞彙中特有的一種長期相沿用的固定短語,來自於古代經典或著作、歷史故事和人們的口頭故事。清代任泰學 《質疑·經義》:“成事不說,遂事不諫,既往不咎,或是當時成語。”成語與詩詞的關係也甚為密切,很多成語都是從詩詞中衍生出來的。比如常建《題破山寺後禪院》:“曲徑通幽處,禪房花木深。”衍生成語“曲徑通幽”;杜牧《題烏江亭》:“江東子弟多才俊,捲土重來未可知。” 衍生成語“捲土重來”;陸游《示兒》:“王師北定中原日,家祭毋忘告乃翁。”衍生成語“北定中原”等等。雖然成語大多來源於詩,但對於詩家來說,卻不能隨意引用成語入詩。清代李漁《閒情偶寄·詞曲上·音律中雲:“凡作倔彊聱牙之句,不合自造新言,只當引用成語。”這當然是正話反說,而元代劉祁則說的更為明白,他在《歸潛志》卷十二中明確指出:“古文不宜蹈襲前人成語,當以奇異自強。”

“成語不可入詩”之說,在詩界已基本形成了共識。成語即陳語,說白了,就是前人的東西,不是自己創作的,是屬陳詞濫調一類。對於詩詞而言,受格律平仄等因素的制約,用字須個個有力,不可虛擲。即使是七律,也不過五十六個字,絕句和五言詩字數就更少了。寫詩也如帶兵打仗,唯有將五十六個兵,嚴格精選,各司其職,各守其關,失一職則空缺,失一關則陣破。故從練兵大法出發,容不得陣中有閒兵。對於詩而言,就是要求煉字,煉詩眼,不得有一字之偏差,不得有一字之孱弱。

柴桑詩話│關於成語入詩的若干問題及處理辦法

窮兵黷武

唐詩宋詩皆是我國文學兩座高峰,二者各有其質。著名文史學家繆鉞《詩詞散論·宋詩》雲:“唐詩以韻勝,故渾雅,而貴蘊藉空靈;宋詩以意勝,故精能,而貴深折透闢。唐詩之美在情辭,故豐腴;宋詩之美在氣骨,故瘦勁。” 錢鍾書先生也說,“唐詩多以丰神情韻檀長,宋詩多以筋骨思理見勝。”那麼,我們試問之,唐詩宋詩中有無用成語呢?當我們從成語形成的時間前後來推演,並選定一些在唐代前已經形成的成語,在唐宋詩資料中搜索,我們得出一個結論:唐宋詩用成語者有之,相對明清兩朝而言卻很少,試舉成語“一日千里”,典出《莊子·秋水》:“騏、驥、驊、騮,一日而馳千里。”唐詩中用其成語有張震《宿金河戍》:“朝發鐵麟驛,夕宿金河戍。奔波急王程,一日千里路。”此為仄韻詩。也有高適《畫馬篇》:“荷君剪拂與君用,一日千里如旋風。”此為古風體,未見有律詩和絕句中有用。宋詩便有出現了,如華嶽《武興解舟》:“西風落日楚江頭,秋水已平鸚鵡洲。煙樹接天迷送旆,浪花翻雪噴行舟。三杯萬事我已飽,一日千里誰能留。見說平戎新遣使,班超投筆已封侯。”此為律詩。再舉成語“窮兵黷武”,典出三國曹丕《車駕臨江還詔三公》:“三世為將;道家所忌;窮兵黷武;古有成戒。” 唐詩中用其成語有李白《登高丘而望遠》:“窮兵黷武今如此,鼎湖飛龍安可乘。”有賈至《燕歌行》:“隋家昔為天下宰,窮兵黷武徵遼海。”兩詩皆是古風體,不見有律詩和絕句。最後再舉一例“氣衝牛斗”,典出《晉書·張華傳》。唐詩中用其成語有崔融《詠寶劍》:“寶劍出昆吾,龜龍夾採珠。五精初獻術,千戶競淪都。匣氣衝牛斗,山形轉轆轤。欲知天下貴,持此問風胡。”此為律詩。宋詩中用其成語有祖無擇《經劍池》:“巧冶何年百鍊金,刜鍾芒刃此湮沉。氣衝牛斗雖難掩,鑑遇張雷始見尋。恍惚莫窮神物遠,波瀾空在曲池深。鉛刀也強思磨試,悵望西山與華陰。”這也是一首律詩。

唐詩宋詩雖有成語入詩的現象,但例子極少,放到浩瀚的詩詞中,只不過滄海一粟,沒有什麼代表性。成語入詩也不是不可以,當代詩詞名家林從龍先生曾對我耳提面命,並說:“成語入詩並無不可,但不能居句之首尾,居其中便可。另將成語折解,分置於本句或對句之中,亦是一法。”我曾經做《遊遷安》:“輕車直向遷安去,燕趙山河忽掠過。誤入殘牆紅峪口,失迷古道野雞坨。荒村欲出循陳跡,孤雁長遊越嶮峨。一日疾趨千里外,桓公老馬識途麼?”本詩中有兩成語,“一日千里”折解後置於句裡,“老馬識途”連在一起,便置於句中。此之用法,便得到了林老先生的稱讚和認可。

柴桑詩話│關於成語入詩的若干問題及處理辦法

老馬識途

由此可見,成語並非不能入詩,但入詩也有講究,並不是隨意的。關於成語入詩的用法,我們試舉現當代著名詩人案例,看他們在運用成語入詩時有什麼高招?給我們有些什麼樣的啟發?

第一,直接拿來。

實行“拿來主義”,對成語原封不動,不做任何剪枝。試看餘菊庵《挽高叔嚴道長》:“掀髯諧笑閃雙眸,煮茗論文款我留。春正繁榮君忽逝,不堪回首憶前遊。” 末句中之成語“不堪回首”;舒慶春《述懷》:“辛酸步步向西來,不到河清眉不開。身後聲名留氣節,眼前風物愧詩才。論人莫遜春秋筆,入世方知聖哲哀。四海飄零餘一死,青天尚在敢心灰。”尾聯句中之成語“四海飄零”,兩成語入詩,都讓人覺得自然而成,不著痕跡。我們不難發現,當我們引用靠近日常口語方面的成語入詩時,比較自然,如潘受《西湖謁嶽墓》:“千秋冤獄沈三字,萬里長城壞一人。”之成語“萬里長城”;又如葉雲峰《元宵試筆》:“兒時況味猶存胸,一事無成感不窮。”之成語“一事無成”。日常口語形成的成語沒有特定的歷史事件,其蘊含的資訊價值相對較少,可以直接拿來使用。

第二,拆開分用。

實行“解構主義”,對成語進行拆分,重新組合。分置句中各處。試看伏家芬《少林寺》:“壁能見性身留影,水可明心葦作船。”將成語“見性明心”拆分肢解,然後置於兩句相同位置上。又譬如劉瑞清《遊江陰長山》:“春風隨喜蘊芳菲,天上人間一錦幃。得意暢懷迷若夢,忘情慾醉不思歸。”此詩將成語“春風得意”拆分肢解後,分置很遠。自然就讓人看不出什麼痕跡了。

第三,化為無形。

實行“表現主義”,就是“化其神意”,把成語化用到作品裡,只取一兩字,保持意思大致相同。試看熊鑑《六十有七初度》:“不因畏噎而忘食,豈許希榮便負心。”此詩中就包含有“因噎廢食、心不負人、功名利祿”等成語。又比如熊東遨《漁隱》:“市罷歸來醉便休,鄰猿友鶴自風流。河圖不問誰家掌,雲水生涯一釣舟。”詩中就包含有“歸去來兮、一醉方休、梅妻鶴子、河不出圖”等成語,只取其意,才是高手所為。

詩詞的語言要求高度精煉。張起南《橐園春燈話》雲:“面用成語,不啻昔人代為效勞,供我此時所用者,若點竄塗乙便失本真。”若詩失去本真,則失去靈魂了,終不可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