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洩密的心》(二)

啊,到才說過,我耳邊如匆傳來模模糊糊一陣低沉聲音,恰似蒙著棉花的表聲。那種t音我倒也聽慣了。正是老頭的心跳。我愈聽愈火,就比好咚咚戰鼓催動了士氣。就是在這時,我照舊沉住氣,依然不動。氣都不透一口。我掌住燈。燈光儘量緊緊射在鷹眼上。這工夫,嚇人的撲通撲通的心跳愈來愈厲害了。一秒秒鐘過去,愈跳愈快愈跳愈快,愈跳愈響,愈跳愈響。老頭管保嚇得半死了!剛才說過,愈來愈響,一秒鐘比一秒鐘響,——明白了嗎?不是早跟您說過。我神經過敏:確實過敏。眼下正是深更半夜,古屋裡一片死寂,耳聽得這種怪聲,禁不住下死。可我依舊沉住氣,紋絲不動地站了片刻。不料撲通撲通聲竟愈來愈響,愈來愈響!我看,那顆心準要炸開。這時又不由得提心吊膽——街坊恐怕會聽到吧!老頭的大限到啦!我哇的嚷了一聲,開啟燈上活門,一個箭步進了房。他哎喲一聲尖叫叫——只叫了那麼一聲。霎時間,我將他一把拖到地板上,推倒大床,壓在他身上。眼看一下子完了事,心裡樂得笑了。誰知,悶聲悶氣的心跳聲竟不斷響了半天。可沒招我生氣:隔著堵牆,這種聲音倒聽不到。後來終於不響了。老頭死嘍。我搬開床,朝屍首打量了一番。可不,他嚥氣了,連口氣也沒有。我伸手按在他心口,擱了好久。一跳也不跳。連口氣也沒有。那隻眼睛再也不會折磨人啦。

您還當我發瘋的話,容我交代了匿藏死屍的妙計,就不會這麼想了。夜盡了,我悄無聲息地趕緊動手。先將屍首肢解開來:砍掉腦袋,割掉手腳。

我再撬起房裡三塊地板,將一切藏在兩根間柱當中。重新放好木板,手法非常利落,非常巧妙,什麼人的眼睛都看不出有絲毫破綻,連他的眼睛也看不出。沒什麼要洗刷的,什麼斑點都沒有,絲毫血跡都沒有。我幹得才謹慎呢,沒留下一點痕跡。全盛在澡盆裡了——哈!哈!

一切幹好,已經四點鐘——天色還跟半夜一般黑呢。鍾打四下,大門外猛然傳來一陣敲門聲。我稀鬆平常地下樓去開門——現在有什麼好怕的呢?門外進來三個人,他們彬彬有禮地自我介紹,說是警官。有個街坊在夜間聽到一聲尖叫,疑心出了人命案子,報告了警察局,這三位警官就奉命前來搜查屋子。

我滿臉堆笑——有什麼好怕的呢?我對三位先生歡迎了一番,就說,我剛才在夢裡失聲叫了出來。我講,老頭到鄉下去了。我帶著三位來客在屋裡上上下下走了個遍,請他們搜查,仔細搜查。後來我還領他們到老頭的臥房裡,指給他們看他的傢俬好好放著。我心頭有恃無恐,就熱誠地端進幾把椅子,請他們在這間房裡歇腳。我心頭又是洋洋得意,就大膽地端了椅子,在埋著冤鬼屍首的地方坐下了。

三位警官稱心了。我這種舉止不由他們不信。我也就十二萬分安心。他們坐著,閒聊家常,我是有問必答。但沒多久,只覺得臉色愈來愈白,巴不得他們快走。頭好疼呵,還感到耳朵裡嗡嗡地響;無奈他們照舊坐著,照舊聊天。嗡嗡聲聽得更清楚了;不斷響著,聽得更清楚了,我想擺脫這種感覺,嘴裡談得更暢;誰知嗡嗡聲不斷響著,反而變得毫不含糊;響著,響著,我終於明白原來不是耳朵裡作怪。不消說,我這時臉色雪白了,可嘴裡談得更歡,還扯高了嗓門。不料聲音愈來愈大——怎麼辦呢?這是匆匆傳來的一陣模模糊糊的低沉聲音——簡直像蒙著棉花的表聲。我直喘粗氣,可三位警官竟沒聽到。我談得更快,談得更急;誰知響聲反而無休無止地愈來愈大。我站起身,連雞毛蒜皮的小事都尖聲尖氣地爭辯,一邊還舞手跺腳,誰知響聲反而愈來愈大。他們幹嗎偏不走呢?我拖著沉重的腳步在房裡踱來踱去,彷彿他們三人的看法把我惹火了;誰知響聲反而愈來愈大。啊,天吶!怎麼辦呢?我唾沫亂濺,大肆咆哮,咒天罵地!讓椅子就地搖動,在木板上磨得嘎嘎響,可是那響聲卻壓倒一切,而且繼續不斷,愈來愈大。愈來愈響,愈來愈響,愈來愈響!那三人竟照舊高高興興聊著,嘻嘻哈哈笑著。難道沒聽見?老天爺呵!——不,不!聽見了!——疑心了!——有數了!——正在笑話我這樣心驚膽戰呢!——我過去是這麼看法,現在還是這麼看法。可什麼都比這種折磨強得多!什麼都比這種奚落好受得多!這種假惺惺的笑我再也受不了啦!只覺得不喊出來就要死了!——瞧——又來了!——聽!愈來愈響!愈來愈響!愈來愈響!愈來愈響!——

“壞蛋!”我失聲尖叫,“別再裝蒜了!我招供就是!——橇開地板!——這兒,這兒!——他那顆可惡的心在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