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的1942

98年的秋,我在家裡看到一個白髮的老人,那年我十歲。她揮揮手,我像著了魔一樣走過去。坐在老人的懷裡,老人緩緩道來。“你可是卿女的孩子?”我點點頭,我的母親叫張瀾卿。“若按輩分,你該叫我一聲姑姥姥”我點點頭,告訴她我知道了。

“你二舅說卿女有個女娃,城裡長大,和村子裡的娃不一樣”

“姑姥姥?可是去了陝西的那個?我母親給我講過家裡的事,知道有個姑姥姥在陝西。”此刻,門外的母親拿著一部相機,把院子裡祖孫倆的樣貌記錄了下來。

我後來才知道,這位遠在陝西的姑姥姥,是我第一次見,也是最後一次見。2005年,我上高二,母親和大舅、二舅坐著的綠皮火車遠赴陝西,到寶雞下了火車還要坐幾小時的大巴到岐山縣。

我第一次在學校待了半個月,因為母親不在家,父親上班,沒有家人來接,學校是不讓出門的。和母親的一通電話,把 想家的情緒說給她。母親鼓勵我堅持一下,作為家人,他們要去送姑姥姥最後一程。

半個月後,母親從陝西回來,交給我一些東西,說是姑姥姥走之前的最後一刻,交代她把這些東西給我,粗布包裹起來的是門簾、虎頭鞋、虎頭帽帶有陝西那邊特色的東西。

我收藏至今,不知道該如何去表達姑姥姥對我的信任。直到讀到劉震雲老師的《溫故一九四二》和一一年馮小剛老師指導的電影,我萌生了把姑姥姥的故事寫出來的想法,也許我的文字,不及劉老師的震撼,但我只想寫出這段故事的裡的溫暖。

1

1942年,是河南最難過去的一年,全省各地都經歷著“水旱蝗災”。

蘭兒為了自己唯一的弟弟,決定去潼關尋找吃食。弟弟蘭生還小,雖說是母親抱養來的孩子,但也是一條命。

蘭兒拿起一張黑白的相片,是弟弟來家時的一張合影,摸著黑出了門,走到密縣城,人多了起來,磕磕絆絆走到岐山縣,遇到了當地的好心人收留了蘭兒,蘭兒為了報恩和好心人家的男娃結了婚,蘭兒的婆婆是個心靈手巧的人,做得一手好線活,蘭兒心思縝密,一段時間便學會了,想來賣東西換成糧食和錢,弟弟就能活命。

山裡不知春秋, 轉眼到了1973年。蘭兒帶著4個孩子挑著四個大筐到鎮上趕集,筐裡是都是虎頭鞋、虎頭帽之類的陝北特色。到了集市上,隨意找個地方擺起攤,全國各地來的貨郎都有。

“姐,俺問一下,恁這兒能擺攤不,生意好不”蘭兒聽著熟悉的聲音,點點頭,說,“中,這兒生意不賴”

“姐,你口音聽住給俺可像,嫩不是陝西人呀”過路的賣貨郎隨口一問。“現在是陝西這的,42年從老家鄭縣逃荒過來的”蘭兒說。

“可是河南鄭縣?我也是鄭縣人,家在鄭縣城西”

“城西?城西郭家村你可知道?”蘭兒問。

“我知道,城西郭家村和俺陳家村就挨著,俺們陳家村和郭家村都有親戚”

“老弟是陳家村的,可知道張蘭生家?”幾十年過去了,蘭兒忘記了父母的名字,卻忘不了弟弟的名字,蘭生是他們全家的命。

“是村東頭的蘭生大哥家嗎?58年俺爹救了蘭生大爺他爹,蘭生大爺就和俺爹認了親了,那是俺乾哥!”

“那你可知道張蘭?”

“那是俺姐,聽說42年走散了”

2

岐山縣蔡家坡村。

“嫩幾個趕緊來見過老舅,這是鄭縣老家的”蘭兒讓幾個孩子來見了禮,又問了家裡的情況,知道蘭生弟弟娶了妻,現在有三個男娃兩個女娃。

“姐,今個見了你,我就趕緊回去,給家裡報信嘞”陳貨郎說。

“兄弟,趁著趕集,賣幾天東西,在姐家待幾天”蘭兒說。

“不了,啥事都不如找到你重要,我趕緊回家,給我蘭生大哥報信”陳貨郎擺擺手。

蘭兒讓倆閨女拿了個包裹。“大兄弟,這裡有姐昨個做的鍋盔,你倆外甥女剛炸的辣子,你路上帶著吃,也給俺蘭生弟弟帶著些”

“好勒,姐,那俺走了”

送走賣貨郎,蘭兒拿出了一張泛黃的照片,指著蘭生說,這是舅舅,指了指爹孃,給孩子們說這是你們姥姥姥爺。

這日清晨喜鵲直叫,蘭兒知道這是有喜事了,在河南老家,有一種鳥叫“老鴰”,長得和喜鵲差不多,只是老家有句話說“喜鵲叫,喜來到。老鴰叫,災來到”。

沒過多久,大兒子軍科跑了回來“娘,老舅來了”軍科認出了陳姓賣貨郎,沒見過跟著陳姓賣貨郎一起來的人。

正在做針線活的蘭兒被針紮了一下手,扔下東西就迎了出去,看那陳姓兄弟身邊,可不就是自己的蘭生弟弟。

蘭兒了過去,抱住弟弟就哭,蘭生看見姐姐,一下就跪那了。姐弟倆哭了會,情緒有所好轉,坐下開始聊天。蘭生說了家裡的情況,爹走的早,家裡來了後爹把他養大,前兩年送走了娘,後爹還在。從弟弟口中,蘭兒知道陳貨郞叫陳三學,在家排行老三,和蘭生倆人年歲差不多。

待了幾天,蘭生和三學要走,說家裡娃們都小,不能多留,蘭兒也理解,拿出了早就備好的兩個包裹,一包是虎頭鞋、虎頭帽,一包是鍋盔和辣子,交代了兩個弟弟路上注意安全,蘭生給姐姐留了家裡的住址,告訴姐姐有空就回去。

一晃又過去了數年。

後記

早幾年不方便,和陝西那邊來往較少,後來有了手機,再後來有了快遞,和陝西那邊的聯絡就方便了,常科舅舅家的女兒麗燕和我年紀相仿,我倆到成了好友。

此刻的我正躺在三學姥爺家的房頂曬太陽。表哥陳永青爬了上來,拿了個饃加辣椒,又遞了壺茶水,沒好氣的說“小閨女家,那麼喜歡吃辣椒,俺爺讓我給你說,樓頂灰多,別給你衣服弄髒了,俺瀾卿姑讓我給你泡的茶水,小小年紀就那麼講究,來不起農村就別來,真是城裡人的樣子”

“小兔崽子,你有本事出去橫,欺負雅涵算什麼本事”。樓下傳來三學姥爺的聲音。我在家裡地位高,是有原因的,據說是我繡花的樣子,像極了那位姑姥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