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州風雲,熱血狂人

此時夜幕漆黑一片,柳青衣隔得遠遠的只見得那水瀑四周浪花濺起一層層水氣,即是雨打風吹也散不開去,賬房先生說完話便立在那邊一動不動。對面卻只聽得嘩啦啦水瀑聲,再無其它聲音傳出。

雨越下越大,風也是越來越猛,遠處的天邊看得到閃電劃破黑夜,陣陣雷鳴轟隆隆的往這邊傳來。過了許久,一直沒有聲音。賬房先生仍是一動不動,那車伕也是一動不動的,柳青衣也只能趴在那泥地間不敢動彈。

也不知過了有多久,柳青衣才終算聽到那聲音從水氣中傳來,仍是那樣的虛無縹緲的無可捉摸,透著極為疲乏的樣子:“你們來了!眼下是什麼時辰了?”

賬房先生本是僵著的身子立時回話:“稟尊者,正是子夜之時,丑時將至。”

“嗯,再過些日子就是白露了。人啊,到老了,就得防這白露天。”那聲音緩緩說道:“極寒極陰不易傷人,反倒是這陰寒乍起時最是傷人。”

賬房先生不知此話何意,亦不敢擅自揣摸索性也不做迴音。

這一停又是許久。直到這山風又猛了許多,那電閃雷鳴亦從遠處天邊傳到了眼前,轟隆隆的雷雨聲在這山頂間迴盪。那聲音便雜在這雷雨聲中:“子夜應當是吐吶生息,養神養心的好時辰。”聲音停了一會再起:“你可知這是為何?”

賬房先生一直垂首而立,恭敬有加的說話:“子夜之時為陰陽交替之時,即是天地之陰陽交替,也是人體的陰陽交替,古之賢人固本強體尤重子夜之時。”

“哦,是麼?那為何小紅小黑到子夜時尤是充沛?為何你的功法唯有在子夜時修習才更益於精進?”那聲音又慢了些,聽著象是更加的疲乏了。

“晚輩以為,子夜之時是一天當中人體最虛之時,所謂人體最虛亦是精氣神的最空最虛之際,而這體內虛空之際卻亦是最易吸納萬物靈氣之時。便如這山川這河流這電閃雷鳴還有這草木山石,萬物皆有靈氣,這子夜之時便是吸納萬物之靈的最好之時辰。”賬房先生說道:“此晚輩之妄言,還請尊者莫要見笑。”

那聲音說道:“嗯,算你有些悟性。你看一下這小紅與小黑,不過才這幾日的工夫,又大不一樣了。”說罷,從那團水氣中嗖一聲兩條細細的影子向賬房先生竄去,那一會血紅,一會亮著金色,一會又是紅黃相間,不過轉眼間已是變換了幾種顏色。那兩條細細的影子正是那兩條小蛇。那兩條小蛇纏繞在賬房先生身上不停的遊走,他見這兩條小蛇身上的顏色不斷更替,心中已是樂不可支。臉上卻是巍然不動,沉聲說道:“小紅小黑看似又有了變化,精神更是強了許多。”

那聲音說道:“嗯,小紅小黑經這幾年的朝夕更替,如今極寒之身已侵入骨血,要不了多久再無需尋那極寒之地以作供養了。於你而言,可喜可賀啊!”

那聲音這話一說,賬房先生不敢再有掩飾,喜不自禁的說道:“晚輩崔潔財能有今日全是尊者所賜,大恩大德無以為報!”

柳青衣趴在地上這兩人的對話也是聽得清楚,這一聽竟似想到了些什麼,便隨著這話往深處去想,他這一尋思不知為何就想到他修習“牽機引”的情形,近年來有股氣息平常毫無影蹤,唯有到了子夜之時便時常在腹內翻騰,那氣息時而熾熱時而森冷,還無法捉摸。這些情形莫不是也與此有……?

柳青衣這邊在想,那天空中忽然一陣連環驚雷響徹天地,一道驚雷炸到柳青衣隱身的左近之處,那一道雷擊來得極是忽然,直炸得柳青衣五臟六腑翻江倒海一般,緊接著又一道閃電劃破天際,瞬間夜如白晝,那道閃電竟也打在了柳青衣藏身之處的一株小樹丫,那小樹丫應聲折斷還隱隱帶著木頭燒焦的味道,而那一道閃電打在柳青衣身邊地動山搖一般,他似覺得被一股電流從地面擊中他的小腹丹田,隨之腹內一股氣息便似被驚醒而蠢蠢欲動。

若換在平日到這子夜之時柳青衣均是已入睡夢間,即使是無以入睡也是輾轉反側無法定下心神,是以無法調出體內的那股氣息。他當然也並不知道,體內那股氣息到了子夜時分才愈顯活躍且更需滋養。此時的柳青衣因要小心不被那神秘人發覺便只得趴在地下不敢有絲毫動彈,以腹著地正是以丹田之位緊貼於地面,又逢風雨交加電閃雷鳴。於是乎,這風雨雷電四大天神,這天地間亙古永存的四大天神在這一夜之間喚醒了柳青衣體內那股原本就在但無從把控的時弱時強的氣息,而柳青衣恰好心念已動,那股氣息終是舒展開了,丹田之處再無那般的燥熱,也不覺得有森冷,只象是一股習習涼風柔和的包圍著他的身體,慢慢成了一股暖流在他體內起起伏伏。柳青衣心中歡喜亦若有所悟,便索性閉目凝神想要試著把體內那股氣流捉住。

那氣息卻似故意調皮,柳青衣越是想要捉住越是變得時有時無時冷時熱的而不可控。柳青衣想不明白為何會是如此,便打消了念頭,這念頭一消那股氣流便即消失得沒有了蹤跡。柳青衣又凝神起了念頭,那股氣流便又隱隱綽綽的跑了出來,並不燥熱也不森冷和之前剛出來時那樣如一股暖流通向了四肢百骸,只是過了一會又便消失了,就算柳青衣再如何的凝神聚氣也無濟於事。這麼幾個回合下來,柳青衣與那股氣流就象是小孩子捉迷藏,有時捉住有時又捉不住。但柳青衣卻覺得這幾個回合下來周身通暢之極,眼前的事物象是突然間變得更回清晰了,這山頂的景緻在他腦中忽然變得透徹明淨,兩相一比,之前的那片山頂似乎是那般的混沌而汙濁,但只是瞬息之間便又回覆到了之前的模樣。

這一下其實只是盞茶不到的功夫對柳青衣卻勝似一個輪迴,這中間他們說了什麼柳青衣也不再聽得見。等到柳青衣回神過來時已是風停雨歇。這山頂間便如被千軍萬馬所席捲而過,殘枝敗葉遍地狼藉。

風雨之後天地間一片肅靜。

賬房先生還在那邊垂首而立,那車伕也在一邊,山頂間久久的一片寂寥。

柳青衣扭動了脖子偷眼向水瀑那邊望去,那裡仍是水花亂濺,經過剛才那番風雨後更是霧氣騰騰嫋嫋而起。那聲音還在嗎?

柳青衣剛這麼一想,那聲音又傳來了:“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寂兮寥兮。獨立而不改,周行而不殆,可以為天下母。”那聲音似是無由的停歇了一下,又接著話語間有些急促的說:“先回去吧。小紅小黑這幾日由你照顧著。”

賬房先生躬身告退。等到賬房先生走久了之後,車伕問道:“主上,馬善仁的頭顱我該如何處置?”

“掛到問天樓去吧。”那聲音緩緩說道。

“那這賬房先生呢?”

“唉,”那聲音一聲長嘆:“先由他吧!”

“那屬下要……?”

“行了,你回吧!”那聲音似乎有些不耐煩了,沒等車伕說完。

車伕便不再說話,轉身默然離開。

一時間山頂變得空洞了,柳青衣還趴在地上沒有動彈。方才那聲音突然念出一段老子《道德經》中的話讓他有些捉摸不透,那神秘聲音說的每句話每個詞都不會憑空而起,必是定有緣由。只是這緣由他猜不透。《道德經》總共五千多字他自小就聽已到滾瓜爛熟了,這段話他自然也是記得的,自己的那個邋遢師父也是個牛鼻子老道,也常常會沒來由的冒出一些《道德經》裡的“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還有什麼“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之類的。

柳青衣也不去多想,抬眼望向了那片水瀑,那水瀑間的水氣仍舊團在一起沒有散去,柳青衣把不住那水瀑裡的神秘之人是不是已經離開只得一直趴在原地不敢發出聲響。過了一會柳青衣索性打破了雜念眼觀鼻鼻觀心抱元守一修起了功法。只是這個時候大概是子夜已過那股氣息怎麼也喚不起來了。

等到柳青衣幾個小周天走完再睜開睛時,體內真氣充沛異常,雖俯身於一片汙泥之內仍覺得一片神清氣爽。再看天邊已亮出了魚肚白,那一抹淡紅隱約可見,看時日竟已到了雄雞唱曉之時。柳青衣再抬眼望那水瀑,赫然發現那水瀑間的水氣竟是愈見濃烈了,似乎隨著將至的清晨那霧氣隨著水氣一起氤氳繚繞。

也就是此時,柳青衣在冥冥之中似乎感受到周遭四邊有一種壓迫與不安正向他不斷的湧去。柳青衣有些倉惶不定,更是不敢起身動彈。果然,那聲音隨那種壓迫感幽幽的傳了出來:“出來吧!還要這麼躲著嗎?”

這話一出柳青衣險些便要平地炸起,莫非真的露了行蹤!那種壓迫與不安果真是出自於那團愈見濃烈的水氣嗎?久經江湖的柳青衣強忍著沉住了氣,絲毫未有任何的動彈。

這時那聲音又傳了出來:“你不是一向自詡光明磊落麼?難道如今也要做這雞鳴狗盜之事?”

柳青衣最是聽不得旁人說他偷雞摸狗了,正要站出來,卻忽然一陣風憑空而起直接向那水瀑颳去。那陣風一刮過去,將那團水氣捲起點點水花向四處遠遠的散開,那水瀑間的水氣越見越淡,倏忽間將要全然不見,那陣風又如同利刃一般直刺那水氣,一時間浪花飛濺象是刺破了一個水泡。柳青衣只聽到一聲小小的短促的一聲悶哼,而後水瀑間的那團水氣全然消散,山頂間的一切又再重歸於寂靜。

盞茶之後柳青衣才動了動身子,四肢舒展一番才站了起來。他這一趴竟是從子夜之時到了這破曉時分。柳青衣起身時已驚出一身冷汗,他知道只在方才短短的瞬息之間一切看似風平浪靜只有一陣風吹過,實則是兩大天外飛仙般的世外高人在這山頂之間已有了一場曠世對決。那馭風為利刃的武學柳青衣是聞所未聞見所未見。

柳青衣細細思慮了一番,那位世外高人的手段自然不會露了行蹤,露出行蹤的當然是自己,而那位世外高人出手自是為自己解圍了。一想到這裡,柳青衣一陣慶幸,若非此次有那位世外高人出手相助,那自己今夜定是無法脫身,由此更是一身冷汗,終覺得自己還是太大意了。轉而又想,以那神秘人的手段,第一回時能不被發覺便已是萬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