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次獨家全景式評述《寅次郎的故事》（五十篇連載之五）
這一次，阿寅為油豆腐坊打工，又是別有用心。“豆腐西施”會鐘意阿寅嗎？
《寅次郎的故事》漫記五
我手頭有一本珍貴的資料。2016年，為紀念渥美清去世二十週年，日本出版發行了一本紀念特刊。特刊中，眾多“寅女郎”、主創和《寅次郎的故事》中的配角龍套深情回憶了與渥美清的合作過程中的點點滴滴，這些星辰往事印刻在他們縱橫溝壑的皺紋裡，令人唏噓。也正是從這本書中，我第一次知曉《寅次郎的故事5：望鄉篇》中的“寅女郎”長山藍子曾在電視劇版中扮演櫻花。而長山藍子角色在本片中的未婚夫則由電視劇版 “阿博”井川比佐志扮演。我想這是山田洋次對棄用老搭檔的一種補償吧。
渥美清紀念特刊的封面
本片節子扮演者長山藍子如今已八十高齡
與電影版“櫻花”倍賞千惠子和“阿博”前田吟相比，長山藍子和 井川比佐志的相貌稍遜一籌，還有些老氣。這種更換不無道理。有意思的是，山田洋次在本片中特意調侃了這兩組搭檔。先是安排兩代“櫻花”在本片中同框，還借阿寅之口說井川比佐志扮演的阿剛與自己的妹夫一模一樣。井川比佐志確實與前田吟有些神似，在山田洋次導演的《家族》和《故鄉》中，他都擔綱男一號，扮演倍賞千惠子“民子”的丈夫，而前田吟客串他的弟弟。井川好歹算“扳回一城”。二十年後，熱門日劇《冷暖人間》中，長山藍子也“揚眉吐氣”，與前田吟“阿良”開夫妻檔，算是和倍賞千惠子“打成平手”了。因此，人生啊，千萬不要在乎一城一池的得失，日子長著哪，老天自有安排。
山田洋次特意安排了兩代“櫻花”同框
本片中扮演長山藍子“節子”母親的是日本影壇的甘草演員杉山德子，她也是山田洋次樂於任用的寶藏演員之一。曾在電視劇版《寅次郎的故事》中扮演嬸嬸。在我看過的山田洋次早期和中期影片中，大多都有她的出席。降旗康男的《鐵道員》中她也露了一面。印象較深的是她在《遠山的呼喚》中與倍賞千惠子“民子”的對手戲，頗為默契。在後續的“寅次郎”系列中她還有多次客串。1990年開播日劇的《冷暖人間 》中，她扮演前田吟“阿良”的媽媽，跟兩代 “阿博”都攀上了親戚。
山田洋次電影的老面孔杉山德子
《寅次郎的故事5：望鄉篇》是中國引進譯製的第一部“寅次郎”電影，由喬榛為渥美清配音，那一年是1982年。從那時起，中國觀眾心目中的流浪漢形象，除卓別林外，又多了位更親切的“寅次郎”。本片中，山田洋次藉由“政吉”橋段探討了“人為什麼活著”的命題，又借“澄夫”橋段思索了“人應該怎麼活”的議題。山田洋次的高明之處在於他的思想觸角非僅限於此。最後他又透過“豆腐坊”橋段，推翻了之前貌似成熟的主題思想。人生意義本身就是多義、模糊、虛幻的，無章可循，無隙可乘。選擇適合自己的生活方式，安常履順也好，特立獨行也罷，只要無愧於心，那就盡情享受屬於自己的美麗人生吧。
電視劇版櫻花和阿博扮演在本片中扮演情侶
黑澤明的《野良犬》是渲染“炎熱”氛圍最成功的影片之一，他透過“炎熱”符號的密集調配成功營造出“三船敏郎”丟槍後悔恨、焦慮、煩躁、茫然、絕望的心情，滾滾熱浪中的緊張氣息呼之欲出。他在自傳《蛤蟆的油》中透露這一本領源自恩師山本嘉次郎的教誨。山田洋次的老師野村芳太郎曾任黑澤明的副導演，也是純熟運用“炎熱”技法的高手（以《砂器》為例）。這一次，山田洋次立於前輩之肩，用“炎熱”作為整部影片的主基調，以悶熱的寅屋、印刷廠、火車鍋爐房和油豆腐作坊為背景，鋪陳出普通勞動者在艱苦環境中含辛忍苦又生機勃勃的生活日常。最後一組鏡頭，山田洋次用一片清涼的大海為“炎熱”打上了休止符。流浪其實就是尋找人生出口的過程，造訪大海那邊未知的彼岸或許才是阿寅生活的意義。
本片營造“炎熱”氣氛也比較成功
“火車”是山田洋次無法忘懷的情結。他前些年接受採訪時透露，自己心中一直在策劃著一部關於“火車”的電影。這一情結要追溯到他幼時在中國東北的記憶鱗爪，他的父親是鐵路技師，先後在瀋陽、哈爾濱和長春工作，最後的落腳點是大連。大連火車站以及冒著濃煙的蒸汽機車是他歷久彌新的童年記憶。在本片中，他為政吉老大的私生子澄夫和節子的未婚夫阿剛設定的職業都是火車司機，還編排了計程車追趕蒸汽火車的精彩好戲。當阿寅得知阿剛是火車司機時那驚異的目光和羨慕的話語完全就是山田洋次自己的真情流露。成瀨巳喜男、降旗康男、侯孝賢等人也都有強烈的火車情懷。“火車”的銀幕符號代表時間的流逝、空間的轉移、牽掛的寄託、遊子的漂泊、人生的百態和無常的機緣，它承載了創作者們從現實走向浩渺的思想演進。
山田洋次也有很深的“火車”情結
山田洋次對庶民電影的前輩小津安二郎敬愛有加。前幾年翻拍了小津名作《東京物語》，還自謙藝術功力能到小津的膝蓋就不錯了。在寅次郎系列電影中，小津對山田的影響也俯拾皆是。尤其是逼仄榻榻米空間內機位的運用、情緒的調動和節奏的把控都有師承小津之處。還記得小津電影中那些華麗的轉身鏡頭吧，寅屋一家人每集都在向經典膜拜。本片中還把阿寅的工作地點設定為油豆腐坊。他的用心良苦，一方面是向小津致敬。小津有句名言：“我是開豆腐坊的，我只做豆腐，而且只會做些油豆腐之類的罷了。”另一方面他用阿寅的出走顯示了有別於小津的創作理念，那就是我可以做好油豆腐，但我不打算一輩子做油豆腐，世界那麼大，我想去走走。換句話說，他試圖透過更開闊的視野和更靈動的思維探索更普適、更通俗的審美趣味。很顯然，他做到了。他力圖把通俗打造成一面多稜鏡，每一位普通人都能從鏡中發覺真實的自己原來就是折射後扭曲的他人。這是種更高級別的通俗，並不簡單。絕對自覺的通俗是一種絕對的功力。
山田洋次用榻榻米“華麗轉身”向小津致敬
《寅次郎的故事5：望鄉篇》是山田洋次暌違兩集後的迴歸之作，終於把跋扈失控的阿寅和以夢為馬的阿寅拉回到張弛有度的狀態。長山藍子回憶說，《望鄉篇》強烈反映了山田洋次導演內心真實的想法。他本以為這是寅次郎系列最後一部電影了，所以一直要拍到滿意為止。這就是所謂的“一期一會”吧。西北望鄉何處是，東南見月幾時圓。孤程苦旅中，我們還將與阿寅溫柔的目光重逢，還將被溫柔背後深深的空虛所觸動，我想，那就是鄉愁。（作者：秋風 ，待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