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人軼事】京劇大師:楊榮環的藝術生活(1)

【名人軼事】京劇大師:楊榮環的藝術生活(1)

京劇大師——楊榮環先生

大約從本世紀二十年代以來,京劇的梅、尚、程、荀四大名旦,就已形成了自己獨特的藝術風格。他們在傳統的基礎上,相容博採,新編劇目,深化表演,創新唱腔並發展和擴大了京劇旦行表演藝術的表現力。將原來劃分比較嚴格的行當:青衣、花旦、刀馬,揉為一體,創造了花衫行當。雖然餘紫雲、王瑤卿已經濫觴於前,但花衫藝術之成熟,卻應歸功於四大名旦。近六十年中,京劇旦行流派,基本上沒有弟子超越四大名旦的範圍。

【名人軼事】京劇大師:楊榮環的藝術生活(1)

四十年代左右,又有四小名旦之說。最初公認的四小名旦是:張君秋(李凌楓弟子,兼學梅、尚),李世芳(富連成畢業,梅派),毛世來(富連成畢業,荀派,兼學小翠花)、宋德珠(北京中華戲曲學校畢業,刀馬、武旦,兼學花旦)。自李世芳在一次飛機失事中不幸逝世後,四小名旦的額缺由誰補充?當時社會輿論遞補的幾個人是:楊榮環、陳永玲和許翰英。有的是由報紙提名,有的是由報紙以“選舉”方式進行一些“社會測驗”,但都沒有很廣泛的社會影響,因此關於遞補四小名旦之說,一直沒有定論。

楊榮環生於1927年冬初,自九歲入尚小云創辦的榮春社科班學戲,已有四十多年藝齡。將楊榮環藝術生活的經歷做一介紹,對於沒有經歷過舊社會、不瞭解老一輩學藝艱難的青年戲曲工作者來說,是會有裨益的。

(一)幼年的坎坷與薰陶

楊榮環祖居北京通縣。清末時,先人以管理國家糧食倉庫為業。祖父行大,祖母是個“天足”(俗稱大腳片子)。在封建社會,婦女不纏足便會遭到非議,尤其妯娌之間,每每以“大腳片子”不美不雅加以譏誚,祖母性情狷急,忍受不了這種嘲諷,有一次竟然自殺,遇救未遂。從此弟兄妯娌之間感情破裂,無法相處。那時恰遇平漢鐵路招僱修路工人,楊榮環的祖父就毅然棄家攜妻,當了鐵路工人。在河南安陽,生下了楊榮環的父親和叔父。楊榮環父親十六歲時,先在煤礦學徒,不久也當上了鐵路工人。可以說,楊榮環的一家是“鐵路世家”。

大凡熟悉鐵路情況的人都知道,鐵路職工中的京劇迷最多,幾乎各個地方的鐵路局都有自己的京劇票房。三十年代左右,天津鐵路局就有名為“扶輪雅集”的京劇票房,職工們不僅清唱,而且粉墨登場,每星期六必彩排一次並公開演出,在廣大市民中深有影響。當時天津不少著名的京劇票友(後來有的成為專業演員),如老生解宗葵(女)、花臉李克昌等,都是“扶輪雅集”的中堅分子。楊榮環父親所在的安陽鐵路局也不例外。楊父也是一個京劇嗜愛者,楊榮環從幾歲時就跟隨父親到鐵路票房玩耍觀光,耳濡目染,不僅興趣日濃,而且還學會了若干段清唱。當時學的是老生,如《捉放曹》、《搜孤救孤》、《借東風》等,都能唱得有板有眼,有腔有調。楊榮環幼年時期的這段薰陶和愛好,竟奠定了他一生從事戲曲事業的基礎。

楊榮環的家境很清苦,因父親工資僅敷餬口,母親又痼疾纏身,所以他僅上了五年小學,還在孩童的時候,母親就去世了。續娶的繼母,就是妹妹楊秋玲的生母。“七七事變”以後,父親失業,家境日益困窘。一天,父親對他說:“家裡的生活實在維持不下去了,你又喜歡唱戲,乾脆送你到富連成科班去學戲吧,將來學會了本事,不但自己終身有飯吃,家裡也可以有個幫手”。在楊榮環幼小的心靈裡,只知道唱戲是件熱鬧有趣的事,舞臺上那五色繽紛的服裝幔帳,振奮人心的笙歌鑼鼓,感人淚下的生動表演,都使這個年僅九歲的孩子迷戀神往。在他朦朧的意識中,他認定科班和學校同樣是美好的,令人嚮往的。所以,當父親提出以後,他就一口答應了。當時,尚小云創辦的榮春社科班正在招收學員,就經人介紹給宋遇春(工紅生和文武老生,是現仍健在的紅生表演藝術家李洪春的弟子),又由宋遇春介紹到榮春社。於是,楊榮環在藝術生活的道路上,邁出了開始的第一步。

(二)初入榮春社,拜見尚小云

尚小云的榮春社是怎樣創辦起來的呢?據說有這樣一段故事。尚小云當時是北京梨園公會會長,又是富連成的藝術顧問,為了把自己的兒子培育成有出息的演員,就把長子尚長春(著名京劇武生)送往富連成學戲。一次,尚小云去看富連成的演出,發現尚長春在《趙家樓》中扮演一個武行下手,於是就向富連成提出,希望給尚長春派一個正經的角色。但富連成的學生眾多,培養任務繁重,不可能照顧那麼周到。等到第二次看戲時,見尚長春仍舊在《硃砂痣》中扮演一名次要角色,心裡很是不快。由於“望子成龍”心切,唯恐長此下去耽誤了兒子的前途,回來就與趙硯奎(梨園公會副會長,尚的管事人)商議,決定召回尚長春,自己培養。在當時社會里,尚小云的這種心情是可以理解的。最初,只是為了培養尚長春,聘請了著名武生沈富貴,武淨錢富川為教師,招收了三十六名學員給長春配戲,稱為“三十六友”。後來,趙硯奎向尚小云建議說,現在攤子已經鋪開,有進無退,為了培養梨園子弟,一不做,二不休,不如干脆成立科班,也是個有益的事業。尚小云採納了趙的建議,就正式建立了榮春社。

【名人軼事】京劇大師:楊榮環的藝術生活(1)

榮春社是尚小云在1936年創辦的京劇科班。

1937年秋末的一天上午,宋玉春領著楊榮環到北京椿樹下二條一號尚宅(亦即榮春社科班所在地)拜見了尚小云。這是一所五道院落的宅院,院內四周遊廊環繞,大門上方懸有“樹德堂”堂號的牌匾,氣象肅穆古樸。尚小云住在前面院落的南屋,進屋以後,室內的陳設莊重典雅,古色古香。一個鐵路工人家庭的孩子幾曾見過這樣的排場。楊榮環不禁眼花繚亂,目不暇接。,正在東張西望時,忽聽宋玉春對尚小云說:“這就是前兩天跟您說過的那個孩子,今天帶來給您看看”。楊榮環趕緊過去給尚小云深深地鞠了一個躬。尚小云端詳了一下,第一句話就是說:“這孩子小模樣兒不錯,挺白。把他交給賈班兒吧!”至於他到底幾歲,家庭情況如何,願意學什麼等等,一概沒有問,就把他打發出來了。當時,楊榮環只是一門心思地想學唱老生,天真地認為自己想學什麼就可以學什麼,對於尚小云的話完全沒有理解,更不懂“賈班兒”是什麼意思。原來,“賈班兒”指的是由著名丑角賈多才主持教導的那個班,以教花旦戲(包括花旦、丑角、小生等行當)為主。誰知道尚小云的這兩句話,竟決定了楊榮環一生唱旦角兒的命運。

(三)立下學戲契約 開始科班生活

【名人軼事】京劇大師:楊榮環的藝術生活(1)

尚小云(中間坐者)與榮春社部分學員

(後排左三是楊榮環)

見過尚小云以後,宋玉春就領著楊榮環向後院走去。剛轉過通往後院的遊廊,就聽到一陣稚嫩清脆的叫喊聲。這是科班裡的小學生見宋玉春走來,爭先呼喊“先生”的聲音。這些孩子是純粹的北京口音,把“先生”都叫成“先兒”,所以聽起來就像是一群啾啾鳴噪的雛燕的叫聲。這些學生都剃成光頭,身上穿著坎肩、套褲,腳下穿著簿底或厚底靴子,有的在踢腿、壓腿、翻虎跳,有的在跑圓場,走臺步。過慣了學校生活的楊榮環,乍一接觸這新鮮的場面,簡直目不暇接,不知所措。宋遇春先把他介紹給一位“看功”的老師,這位也剃著光頭,穿著棉褲套,雙臉鞋,這時正坐在廊簷下的一張藤椅上,一手往鼻子裡抹鼻菸,一手拿著“刀坯子”(竹刀,打學生用的),看著學生們練功。他就是有名的基功老師耿明義(耿先生自1921年從事戲曲教學,先後曾在小慶樂、太平劇社、長慶社、榮春社等科班執教。1952年入中國戲曲學校任教,1980年逝世,終年85歲)。八點多鐘,“賈班兒”的主持人賈多才老師才慢條斯理地踱進後院。宋玉春趕緊打招呼說:“這個孩子姓楊,尚老闆說交給您這個班兒,您多操心吧!”楊榮環趕緊恭恭敬敬地給賈多才鞠了個躬,叫了聲“先生”。賈多才叼著菸袋,上下打量了一下,詼諧地說:“喝!狗安犄角——洋式的啊!”原來楊榮環留著小分頭,穿著中山裝,腳下是一雙鞋底已經開裂的皮鞋,這身打扮和那些孩子相比,自然是屬於“洋式”的了。“賈班兒”以教授花旦劇目為主,兼授小生、丑角。這時正在學《鐵弓緣》,學生是崔榮英、尚榮芳(花旦),時榮章(醜),黃榮俊(小生)。賈多才對楊榮環說:“明天開始學《掃地掛畫》,你也跟著學吧。”楊榮環本來一門心思學老生,現在聽說要學花旦,心裡老大不高興,但也不敢說出來。

吃午飯了。學生們集中在大院裡吃飯。寬闊的天井上方遮有暖棚,棚下放著十幾張三、四米長的臺子,三張聯起來為一列,約有四、五列。學生每人一菜一湯,都站在桌邊吃飯。宋玉春把楊榮環安置到一張臺子的橫頭,就走開了。這時,走過一個學生,問楊榮環說:“誰讓你站在這兒的?”楊說:“宋先生讓我站在這兒的。”那個學生說:“這是我的地方!”說著就把楊榮環推開,自己站在那裡吃起來。楊榮環只好退到旁邊站著。不一會,宋玉春又走過來問楊榮環:“你吃完了?”楊說:“沒有,這是那位師哥的地方。”宋玉春一聽,勃然大怒,啪的打了那個學生一個耳光,喝道:“你也太霸道了!哪個地方是你的?是我讓他站這兒的!”學生捂著嘴巴再也不敢吭聲了。楊榮環見同學為自己捱了打,心裡很難過,哭著說:“我不吃了。”宋玉春說:“不吃還行?就在這兒吃!”

第一天就這樣過去了。由於楊榮環是還沒有“寫字”(寫字據的簡稱,即訂立契約)的新生,所以晚上可以回家去睡,次日一早再來上課。每早先由基功老師看著練功,大約九時左右,教文戲的老師才來。教室不夠用,一間屋子分成兩組,各佔一個角落。上課以前,先舉行“請戒方”的儀式。“戒方”俗名“戒尺”,約七八寸長,紅木製成,老師持以拍板,也用來打學生。在後院的中間堂屋內,供著“祖師爺”。祖師爺是一尊彩色泥塑的神像,比“喜神”(舞臺上抱的娃娃)略大一些。平常頭戴九龍冠,身披黃帔(舞臺上皇帝穿的便服),每逢年節或三月十八,即祖師爺“壽誕”之期,就把九龍冠和黃帔換成王帽和紅蟒(即禮服)。京劇的“祖師爺”是光嘴巴,據說梆子的“祖師爺”有鬍子。神龕是用白楂的金絲楠木精雕細刻而成,龕旁擺列鑾駕儀仗,龕前有銅質的香爐、蠟扦,氣氛莊嚴肅穆。每個老師有專用的戒尺,都放在龕前的神案上,早晨上課以前,由指定的學生到神像前行禮,“請”下戒尺,交給老師,這樣戒尺就增加了含有神秘性的威力。學生稍有失誤,老師隨手就是一下,捱了打,不許哭,噙淚吞聲,仍須繼續唱、念、表演。但真正責罰的工具,還不是戒尺,另有刑法。在中間的一個大院子裡,有三口大魚缸,最大的有三摟粗,都滿貯清水,連同矗立旁邊的舊式銅質水槍,都是防火用具。在中間大缸裡,泡著二寸半寬、一指厚、約三尺長的毛竹片,那才是真正的“家法”。學生犯了嚴重的錯誤,就用浸水的毛竹片笞責。

楊榮環學了兩天,回家哭著說:“我不學了。”父親問他為什麼?他說他想學老生,不願意學花旦。父親說:“行行出狀元,尚老闆、梅老闆不都是旦角麼?你要是不學,我可沒有錢供你上學,你看著辦吧!”經不住家裡硬說軟勸,楊榮環只好硬著頭皮學下去。一個星期後,家裡接到通知,楊榮環被錄取了並通知叫他父親到榮春社去“寫字”。“寫字”的儀式莊嚴隆重,全體師生在“祖師爺”的神案兩旁排班肅立,燭焰輝煌,香菸繚繞。尚小云親自主持拈香,楊榮環向祖師爺叩拜行禮後,便籤訂了入科字據(契約)。字據用紅紙摺子書寫,大意是:某某人,子某某,今年幾歲;自願入科學藝,八年為期,期滿以後,另投生路;八年以內,如犯科規,輕者制裁,重者開除,在此期間,出現投河覓井,懸樑自盡等情,科班概不負責,中途退學,須包賠損失……云云。最後,楊榮環的父親在字據上捺了手印。“寫字”氣氛的嚴肅,以及父親的捺手印,使幼小的楊榮環意識到這件事的嚴重性。他心裡想:“我恐怕回不去家了。”眼裡不由得噙滿了淚水。從這天起,就剃光了頭,晚上也不再回家。過了五天,嚴酷的練功,綁蹺的痛苦,老師的嚴厲,生活的清苦,有些師兄弟的欺生……楊榮環實在忍受不了這麼多苦楚,就找了個僻靜角落,放聲大哭起來,以此發洩滿腹的委屈。不料被耿明義發現了,問他道:“想家了吧?”他不敢照實回答,支支吾吾地說:“我頭痛。”耿先生說:“我看你挺老實,別說瞎話,這也就是你,要是別的歪毛淘氣,誰嚷頭痛,我就叫他拿頂去,拿頂專治腦袋痛。”接著,耿先生又說:“好吧,放你假回去一趟,該洗該換的,回去換換。今兒晚上回去,明天早飯前可得準回來。”這是一種特殊的照顧。楊榮環跑回家裡,放聲痛哭,再也不肯回去了。但生活是無情的,不回去又怎麼辦?父親反覆向他陳說利害:“家裡生活困難,不學點本事將來指什麼吃飯呢?學戲雖然苦一點,但畢竟現在有人管飯,是一條比較可靠的活路。將來,即使學不到尚先生那樣,能給人家掛個二牌也好呀。再說,字據也寫了,不學人家讓包賠損失,咱拿什麼賠?為了吃飯,孩子,咬咬牙,接著學吧!”就是這樣,楊榮環第二天又回去了。從此開始了正規的科班生活。

(未完待續)

(作者:吳同賓《劇壇》,資料由:裴燕女士提供)